異域山川,風月同天:從《日本書紀》看漢唐風韻與日本和歌的傳承

異域山川,風月同天:從《日本書紀》看漢唐風韻與日本和歌的傳承


01 異域山川,風月同天,千年前的日本和歌


在全世界200多個國家和地區裡,如果要比誰最會“秀”的話,日本如果說自己是第二,那恐怕就沒人敢稱第一了。就拿這次國外援助抗疫物資一事來說吧,那些毫無人情味的國家咱就不提了,像俄羅斯這樣的鋼鐵直男,撂下東西就跑,連句客套話也不說,難怪網友紛紛評論說:“俄羅斯,拜託你學學日本,好歹念首詩吧!”

是啊,日本不禁送來許多援助物資,還非常貼心地在上面印著“山川異域,風月同天”八個大字,結果差點把國內的社交媒體統統刷爆,許多網友慚愧地表示:看到這八個字才發現,原來自己的文學造詣還不如人家日本人,真是枉為中華文明的正統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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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回來,其實這兩句詩並非今人所作,它成詩於一千兩百多年前的日本奈良時代。當時,日本天武天皇之孫長屋王想延請中國的高僧大德赴日傳法,特意命人縫製了一千件工藝極為精美的袈裟,派使者乘船來到大唐,將這些袈裟贈送給中國的僧人,而袈裟上就印著這首詩:

山川異域,風月同天。

寄諸佛子,共結來緣。

據說,鑑真大和尚正是因為看到這首詩,才深為日本國一心向佛的誠心所感動,不顧海路艱難、生死難料,毅然決定東渡。鑑真的東渡之行並不順利,但他縱然雙目失明,依然不改初心,終於成功抵達了日本奈良,並在那裡建立寺院、弘揚佛法,被尊為日本律宗之祖。

或許,讓鑑真大和尚毅然東渡的,正是這首日本詩歌中所表達出來的的美好願景:“雖然我們沒有居住在同一片疆土上,但卻沐浴著同樣的惠風霽月,正如來自東土大唐的佛法可以普度世間所有眾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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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來自日本的古雅詩歌,就是日本人常說的“和歌”,它泛指除俳句之外的日本古典歌詩,主要包括長歌、短歌、旋頭歌、佛足石歌等類型。中國古代詩歌在和歌的形成和發展過程中,曾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但由於日本民族和漢民族的性格、風俗不同,日本和歌與中國古詩的味道也不相同,一言以蔽之,中國古詩擁有一種“複合之美”,而日本和歌則具有“單純之美”。

舉個例子,同樣是送別友人之作,唐詩是這樣寫的: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孤帆遠影碧空盡,惟見長江天際流。


而日本詩人卻是這樣寫的:

明石浦,朝霧朦朧。

島影后,一葉行舟,牽我遠愁。

如果細品這兩首詩,就能體悟出中日兩國在審美情趣上的細微區別。唐詩之妙自是無需贅言,至於和歌之美,木心在《文學回憶錄》中講得非常到位、非常透徹:“很淺,淺得有味道。很輕,很薄,半透明,紙的木的竹的。日本味。非唐非宋,也非近代中國的白話詩。不見哪兒有力度、深度,或有智慧出現。你要寫卻寫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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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唐詩和宋詞被稱為“中國古典文學的兩座高峰”一樣,日本的和歌與俳句也被並稱為“日本古典文學的兩座高峰”,在日本的和歌當中,充滿了對自然萬物、歡喜哀愁的嘆惋和珍重,正所謂“魚躍在花見,花開在眼前,用剎那,問候浮生。


讀著那些雋永的詩句,不由讓我們心生好奇:日本的和歌究竟是從何而來的呢?又是怎樣留存至今,對當代日本的社會文化風俗產生巨大影響的呢?從《日本書紀》這本書中,我們就能一窺其中門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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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書紀》是日本正史之首、官修“六國史”之第一種,我們完全可以說,《日本書紀》在日本國的地位,就相當於《史記》在中國的地位!

這本書的作者舍人親王是日本皇族,他是第40代天皇天武天皇的兒子。天武天皇在位時,下令由舍人親王主持編撰《日本書紀》,經四十年始完成進呈。這本書從上古神話時代,一直記錄到公元697年持統天皇讓位,除了記錄日本各代天皇的政治、經濟、宗教活動之外,還大量涉及到日本與中國、朝鮮的外交關係,極具歷史研究價值

在日本,《日本書紀》向來與《古事記》並稱為“記紀”,是瞭解與研究日本神話與歷史的最重要著作,但該書至今未在中國大陸出版整理本。此次後浪出版公司為了向中國讀者提供這一歷史名著的原貌,讓更多人瞭解日本國的神話傳說與歷史事件,首次將此書引入國內,對於國內的日本文化愛好者來說,這實乃是一大福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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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從《日本書紀》中尋找日本和歌的起源


無論是在中國還是日本,最初的詩歌都源自先民的勞動、信仰和生活,其內容多為漁獵、狩獵、戰鬥,以及殯葬、祭祀、求婚。從勞動的配合、信仰的希求,到性慾的衝動、戰鬥的呼號,在生活與勞作中,先民們逐漸形成了一種不同於日常用語的,帶有獨特韻律的語言體系,那純粹是對內心真摯情緒的原始表達,然後經過不斷完善和發展,才形成了後來的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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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中國,最早的詩歌總集是《詩經》,它又分為《風》《雅》《頌》三個部分,其中,《風》是指不同地區的地方音樂,《雅》是指周王朝直轄地區的音樂,而《頌》則是指宗廟祭祀的舞曲歌辭,也就是我們常說的“祝詞”。

而在《日本書紀》裡,也有許多地方描述了古代日本特有的“酒樂歌”,也就是歌頌天神授予天皇壽酒的祝詞。例如,第五卷“崇神天皇”一章中就有這樣的記載:

冬十二月丙申朔乙卯,天皇以大田田根子令祭大神。是日,活日自舉神酒,獻天皇。乃歌之曰:“此神酒,非我造也,建倭國者,大物主造也。唯其無疆兮,唯其無疆兮。三輪之殿兮!惟願夜飲達旦,開朝門始出也。三輪之殿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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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一段最典型的日式祝詞,其文體莊重、謹嚴,但詞章冗長、抽象晦澀。雖然形式上流於單調,但對音律之美卻有著極佳的表現力。在這段祝詞中,就凝聚著古代大和民族高超的修辭技巧,其中包括了反覆法、列舉法、對句法、比喻法等多種表現方法,初具詩歌的基本特徵。因此我們完全可以說,這種兼含敘事要素和抒情要素的日本祝詞,正是日本和歌的起源。

日本最古老的和歌集《萬葉集》,其中收錄的許多和歌,明顯繼承了古代祝詞的表現形式,但其格律要比祝詞更完整,語句也比祝詞更有感情,更具詩歌的韻律之美。比如,在明日香皇女木缶殯宮之時,一位名叫柿本人麻呂的日本詩人為其作了一首長歌,其中就有這樣的詩句:

天長地久不斷絕,一念此名便相思。

千秋萬代無窮愛,皇女馨香明日期。

可以看出,這首早期的和歌作品中,仍然帶著一絲上古祝詞的影子,但無論是音律還是修辭,都超越了古老的祝詞,詩中不僅體現出詩人對逝者“天長地久”“千秋萬代”的美好祈願,也表達了詩人對紅顏薄命、生離死別的哀哀之情。

這就是情感的力量。和歌中充沛濃郁的情感,能讓讀者產生共鳴,因此和歌才能給讀者帶去“未聞其聲,先知其意”的感覺,這正是和歌能在日本長盛不衰、傳承至今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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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和歌對日本文化及社會風俗之影響

和歌被譽為“日本文學之魂”,對日本文化和社會風俗都有著極為深遠的影響。例如,日本的新國號“令和”,其出處即為《萬葉集》中一首題為《梅花歌並序》的和歌:

天平二年正月十三日,萃于帥老之宅,申宴會也。於時,初春令月,氣淑風和;梅披鏡前之粉,蘭薰佩後之香。加以曙嶺移雲,松掛羅而傾蓋;夕岫結霧,鳥封谷而迷林。庭舞新蝶,空歸故雁。於是蓋天坐地,促膝飛觴。忘言一室之裡,開衿煙霞之外。淡然自放,快然自足。若非翰宛,何以攄情?詩紀落梅之篇,古今夫何異矣!宜賦園梅,聊成短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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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日本古代有很多天皇都是和歌高手,據《日本書紀》記載,第23代顯宗天皇就曾寫過這樣一首和歌:

川之畔,有楊木兮,從水而靡,其根不失兮。

顯宗天皇的父親市邊押磐皇子,是被第21代天皇雄略天皇所殺的,因此,顯宗天皇在即位之前,曾像春秋時期的重耳一樣,有過一段漫長的流亡生涯。他曾在播磨國以飼牧牛馬為生,後來,在參加國司的新居賀筵時,顯宗天皇決定表明身份,即作此歌。

這首和歌描寫的是河邊任水沖滌、不失本心的楊柳,不僅與新居賀筵之意相合,也寓含著這位命途多舛的天皇對未來命運的期盼。《源氏物語》曾引用這首和歌,而《榮華物語》中也有一首和歌,其中有“川邊楊柳風吹動,其根沒水靜不移”的詩句,顯然是化用了顯宗天皇這首和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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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第36代孝德天皇也作過一首和歌:

彼木之株,花遍開也。吁嗟吾愛,夫何不開也?

這首和歌寫於天皇妻子離世之際,前兩句是描述自然的恆常之景,後兩句則表現出對人間生離死別的悲痛之嘆。花已開而人不見,和唐代詩人崔護那句“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有異曲同工之妙,由物及人,表達出孝德天皇那種曲折且哀痛的情懷。

日本和歌擁有極為強大的生命力,它並沒有隨著時代進步而消亡,恰恰相反,它跨越了千年的時空,通過一種獨特的方式,從天皇的深宮傳到民間的巷陌,成為尋常百姓茶餘飯後的消遣活動。

這還要從一種名為“曲水之宴”的娛樂活動說起。曲水之宴起源於魏晉時期,是文人雅士和王孫貴族極為熱衷的聚會娛樂。而最廣為人知的一次“曲水之宴”,當屬王羲之在蘭亭組織的“曲水流觴”了。

後來,進入戰亂頻仍的南北朝時期之後,這種高雅而雍容的“曲水之宴”在中國就失去了傳播的土壤,但它並沒有徹底消亡,而是隨著中國文化一同漂洋過海,在東瀛的土地上生根發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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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奈良時代以後,曲水之宴就成為了天皇與大臣們的正式宴會活動,舉辦時間也承自中國,為舊曆的三月三日,也就是上巳節。據《日本書紀》記載,顯宗天皇即位後,就曾在宮中的後花園舉辦過一次曲水之宴:“三月上巳,幸後苑,曲水宴。”

到了現代,曲水之宴已經從天皇專屬的宴飲活動,變成尋常百姓也能欣賞和參與的高雅活動。位於日本巖手縣的天台宗寺院——毛越寺,就以承辦曲水之宴而聞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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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五月的第四個週日,毛越寺都會舉辦一場盛大的曲水之宴。宴會開始時,參加活動的歌者都會穿著平安時代的貴族服裝登場,男性身著衣冠與狩衣,而女性則穿著袿和十二單。

所有歌者都將登上一艘龍頭鷁首的巨大畫船,渡過大泉池。同時,還會有兩艘小舟來回往返,將其餘參會者接到對岸。等眾人依次落座後,毛越寺的僧侶就會和著古典樂曲“催馬樂”,表演莊嚴的延年舞“若女”。從這一刻起,曲水之宴就正式開始了。

參加曲水之宴的賓客們依次排坐在一條引自山泉的水渠兩旁,按照事先公佈的歌題來吟誦和歌。水渠中有一些載有酒杯的鴛鴦羽觴順流而下,賓客們如果能在酒杯到達自己面前時,寫出一首符合格律的和歌,就能飲用杯中的美酒。

一首首與眼前情境無比契合的優美和歌,以韻律分明的聲調徐徐吟出,再加上吟詩者身上沿襲自平安時代的風雅儀態和姿容——這樣一幅蘊含著日本千年風流的畫卷,怎能不讓人“遊目騁懷,足以極視聽之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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