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東不產戰馬,為何老出響馬賊

響馬賊是山東獨有的一種盜賊,這種盜賊實施搶劫前,往往先射出一支響箭,故名響馬。世人對響馬賊產生印象,大多因《說唐》《隋唐演義》而來。程咬金劫王綱地,搶了靠山王楊林的錢物,是山東響馬的經典搶劫方式。

陳峰韜 | 山東不產戰馬,為何老出響馬賊

響馬賊是山東各種盜賊的經典代表。山東多盜是一種極為特殊的現象,作為孔孟之鄉,竟然持續數千年一直盛產盜賊,自秦漢直到晚清,馬賊的記錄一直不絕於史。山東並不是傳統產馬區,為何會有響馬賊這種怪胎呢?其實綜合考察山東的人文地理和政治經濟、歷史傳統不難看出,山東盛產盜匪特別是響馬賊,是多種原因綜合發揮作用的結果。

一是山河交錯的複雜地形利於造反

山東省丘陵極多,特別是魯中,丘陵密佈連綿不斷。膠東半島次之,魯西最少,以平原居多。這種地形,極易土匪和強盜往來。山東丘陵地區的海拔平均在500-600m,所以孔子登上1500多米高的泰山,頓時發出小天下的慨嘆。

陳峰韜 | 山東不產戰馬,為何老出響馬賊

山東丘陵

山東丘陵的等高線非常稀疏,雖然山勢連綿,但山與山之間交通孔道非常多。官軍若是以大部隊追捕盜賊,盜賊船小好掉頭,能夠迅速利用低矮丘陵四散躲避。畢竟山頭都不高,翻越一個五、六百米的山頭也就在40-50分鐘之間。如果騎馬,山路不陡,更能迅速逃跑。以章丘、萊蕪交界處的錦陽關為例,該關雖然號稱齊郡南境鎖鑰,細察其地,錦陽關山體坡度不到20°,山脊線平緩,山谷寬可行馬。如果從山側越關,人甚至可以騎馬行進。

陳峰韜 | 山東不產戰馬,為何老出響馬賊

齊長城遺址

隋末齊郡章丘群盜王薄、孟讓等,他們最初盤踞起事的長白山就是典型的低矮丘陵。長白山在今山東濱州與濟南交界一帶,西距古齊郡(今濟南)僅一百二十餘里。王薄率義軍屢屢襲擾齊郡、章丘等城,官軍剿捕數次戰敗。箇中原因就是,義軍起事之初人數不多,能勝則戰,不勝則退,散入丘陵山區,大部隊追捕極難。即使化整為零追上了,又無形中削減了數量優勢,剿殺很難取得勝績。

後來王薄聚眾超過十萬(其中包括家屬),行動難免遲滯,戰略戰術也從襲擾轉為攻略城池,在寬闊的魯西平原地帶與官軍決戰,再遇上張須陀這種能戰之將,王薄被擊潰也就不難理解了。

陳峰韜 | 山東不產戰馬,為何老出響馬賊

知世郎王薄雕像

這種情況,決定了山東盜賊在交通方式上更多依賴馬,以提高機動速度。馬越多,名聲越大,留給官方和民間的印象就越深。故而山東馬雖然不多,但一旦被盜賊蒐羅到馬並發展成馬隊,極易造成響馬橫行的假象。

魯西和西南地形又有不同。魯西南屬黃淮平原地貌,黃河自魯西南進入山東,古黃河經常改道或決口,據統計自1855-1938年,黃河在山東境內行水83年,其中57年決口378次。近現代情況如此,古代氣候條件與近代並無多大差異,治黃技術更是不如,決口勢必更多。再加上古時魯西湖、澤甚多,隋唐之前,黃河下游的一個巨大湖泊,隋唐以前,這個大湖南北三百餘里,東西一百餘里,從現在的鉅野縣城向北一直到現在的梁山縣北。五代以後,由於黃河屢次決口衝擊,湖面被淤積,由南向北逐漸乾涸,現在的鉅野、鄆城、嘉祥及梁山南部,淤積成了平地,北部則成了梁山泊。

陳峰韜 | 山東不產戰馬,為何老出響馬賊

梁山泊今貌

《水滸傳》描述的梁山聚義雖然有很多想象成分,但確實也反映出,河網交錯、湖泊密佈,一定程度上有利於盜賊竄伏來往。據《續資治通鑑長編》記載,北宋時魯西區域的盜賊極多,997年有鄄城、單州(單縣)、金鄉、鉅野之盜,1017年有齊(濟南)、鄆城盜賊出沒,1043年京東(今豫東、魯西南一帶)賊處處蜂起。幾乎每過二三十年,就會有強盜出沒。這種頻率,也是沒誰了。

二是糟糕的地區災荒

山東之盜,總體上膠東較少,魯中和魯西較多。同省而有如此差異,大概受氣候和農業條件影響。山東中西部是傳統農業區,洪水、澇漬和乾旱災害都很頻繁和嚴重。據近世比較靠譜的統計,清代268年中,山東出現旱災233年次,澇災245年次,黃運洪災127年次,潮災45年次。按清代建制全省107州縣統計,共出現旱災3555縣次,澇災3660縣次,黃運洪災1788縣次,潮災118縣次,全部水旱災害達9121縣次之多,平均每年被災34縣,佔全省縣數的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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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巢起義

更要命的是魯西南是傳統的人口密集區,以魯西荷澤市為例,現在下屬7個縣有4個人口都過百萬(單縣106萬、鉅野101萬、曹縣167萬、鄆城122萬),即使人口低於百萬的,每平方公里人口密度也都在700-800之間。而據統計數字,城鎮區域人口密度每平公里為1000人,上述諸縣都是農村地區,可見人口之多。不光現代,古代也是如此,隋時曹縣縣均人口在1.5萬戶,彼時河南山東縣均戶數在1萬以上的都是大邑,淮河以南縣八千戶的都算多的,丹陽(今南京)一帶縣均只有5000多。

黃河入魯第一站曹縣(隋末義軍猛將單雄信、唐末造反總Boss黃巢的家鄉)幾乎是受災專業戶,每逢大災,便要出現大規模饑荒。當地流傳過一段順口溜:“一年決,二年荒,三年四年吃不上。”頻繁決口導致黃泛區農民無法生活,要麼流浪他鄉,要麼群起為盜。

由於魯西南、魯西北地區處在多省交界處,官府的控制力較弱,山東官府追剿,要麼逃入河南、江蘇,要麼避入河北。彼處來剿,再竄回山東,所以成了久治癒之疾。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清朝有位官員總結過,山東“盜賊之起於鄆巨,盛於菏曹,南擾歸德,東走豐沛,而東北蔓於兗沂、泰安諸屬”。各省邊境的盜賊也往往互相勾結,難於撲滅,以致魯西多盜浸淫成俗。

而來往於多省之間,無疑要藉助馬力。形勢之需,迫使山東盜不得不到處購買搶掠馬匹,以作流竄之用。據《清實錄山東史料選》記載:“其餘如沂州屬之幅匪、武定屬之梟匪及土匪、騎馬賊,隨地皆有。”馬賊來去如風,極難追捕,一來二去,各處盜匪競效仿,響馬之名,也漸漸鬧了出來。

三是強悍爽質的民風社情

但同樣是農業大省,同樣災荒頻仍,河北河南就沒有山東類似的情況。看來山東多盜,與本地文化傳統也有關係。

強盜界的祖師爺盜蹠就是山東人。山東是墨家思想的發源地,墨子思想中的“萬事莫貴於義”,而盜文化最重一個義字。墨家從事談辯者稱“墨辯”,從事武俠者稱“墨俠”,他們“摩頂放踵,利天下為之。”後世墨家思想雖然衰微,但其中一些精神無疑為齊魯之人重義犯禁提供了思想淵藪。到了宋元以後,《水滸傳》的廣泛傳播,更是為山東盜文化增添了決定性的一筆。重義輕利、替天行道、以武交友等風氣逐漸成為山東獨有的地域標誌。

同時,尚武習氣也助長了盜文化的盛行。春秋戰國時期的齊國就以“隆技擊”著稱。《荀子·議兵》載:“齊人隆技擊,其技也,得一首者則賜贖錙金。”《晏子春秋·內篇雜下》載:“齊人甚好轂擊,相犯以為樂,禁之不止。”在千百年的文化傳承中,尚武好鬥、仁俠犯禁,無疑是強盜屢出的直接支撐。北宋王禹偁所撰之文《濟州龍泉寺修三門記》也稱山東鉅野:“民俗獷戾,揭竿嘯聚,率以為常。”

晚清時山東曹縣盜匪如麻,時任山東巡撫楊士驤實在逼得沒招兒,無奈想出了“將曹州貧民移往黑龍江一帶開墾荒田。業已商準,袁宮保(袁世凱)撥款照辦矣”。

然而話又說回來,雖然山東盜多成習,但並不代表山東人民天生就愛當強盜。之所以老是出響馬,主要原因還是天災人禍交加,逼得人們吃不上飯,這才相聚為盜乾沒本兒的買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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