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園記事:德藝雙馨李洪春

梨園記事:德藝雙馨李洪春

京劇若從四大徽班晉京算起,也不過二百餘年,而真正形成今日的京劇則應歸功於程長庚、譚鑫培,至今也不過一百五十年。而李洪春從七歲登臺到九十高齡為殘疾人義演,舞臺生涯就佔據了八十餘年。

在這八十餘年的舞臺生活中,他經歷了清朝的帝制、軍閥的混戰、日寇的侵華、國民黨的內戰和新中國的建立等不同時期。一個普通演員新舊社會的對比、對演員的不同待遇,他是深有感觸的,因而在中國京劇院剛一建立他就參加了國家的劇團。他在解放前就有"南林(樹森)北李"、"關劇宗師"的美稱,曾與眾多不同行當、不同流派、不同風格的名演員合作,既贏得了同行的賞識,也贏得了觀眾的讚譽。更為可敬者是他86歲時,為中國少年兒童基金會義演了《古城會》;90歲高齡又為殘疾人連續義演了《古城會》和《刮骨療毒》。且不說這麼高的年齡還能粉墨登場是戲曲史上少見,就是這種不計報酬的義務演出就足以說明一位真正藝術家的高風亮節了,也可以說他給自己八十餘年的藝術生涯,劃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李洪春1898年5月25日(清光緒廿五年四月初五)生於北京。1990年4月9日故於北京,享年92歲。祖籍江蘇南京,保鏢為業。後遷山東武定(今海豐縣)。祖父李友朋來京後為程長庚的“三慶班”武術教師。父親李春福幼年入曲阜衍公府辦的科班學藝,與名旦路三寶、名淨李連仲等同科,他先搭譚鑫培的“同慶班”唱二路老生,後為該班管事。二弟李洪福是同馬連良合作多年的二路老生。長子李金聲坐科榮春社名李榮軒,為著名的文武老生、紅生演員,北京戲曲學校教師;三子李玉聲子承父業,杭州京劇團主要演員;女兒李素茵為中國唱片社著名京劇編輯。(其他子女因種種原因已脫離京劇舞臺)可算京劇世家。

李洪春7歲入陸華雲(名小生,內廷供奉)主辦的“長春科班”學藝,藝名春才和老生張春彥、李春林;武花劉春利;丑角張春山、旦角榮春善(榮蝶仙)等同科。以《探莊》、《蜈蚣嶺》等武生戲開蒙,繼而向姚增祿先生學了《秦瓊表功》、《趙雲截江》、《三河縣》等武生戲及向吳和吉老師學老生戲的“三擋”《擋亮》(康茂才擋陳友諒)、《擋幽》(申伯侯擋周幽王)、《擋曹》(關雲長擋曹操)的高調娃娃腔。以後才是其他劇目的學習。入學後的百日登臺,首次演出了《蟠桃會》的劉海兒外,還同譚鑫培演出了《桑園寄子》的鄧元、《三孃教子》的薛倚、《汾河灣》的薛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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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李洪春在科班中進一步提高時,陸華雲不幸中年天亡,長春科班解散,李洪春及李洪福一面在家同父親學藝,一面拜譚鑫培弟子劉春喜學譚派《定軍山》、《鳳鳴關》等劇目;又請丁連升(丁永利之父)教《惡虎村》、《挑華車》、《武文華》等武生劇目。向趙春瑞學黃(月山)派戲;向譚春仲學靠把老生戲;向劉景然學老生戲;向葛文玉學武生戲。為了藝術上的深造又拜武術名家孫文奎為師學習武術,其“關王十三刀”對他日後的表演,起了很大影響。不管是學戲還是學武術,他都是一絲不苟地用心學,老師也認真耐心地教,使他從眾多的名師那裡得到了眾多不同流派的劇目,也打下了良好基礎。

光緒三十四年(1908)十月,光緒、慈禧相繼死去,“國服”期間不許在京唱戲,李春福帶著二子遠去外地演出。在山西演出時,戲院經理在寫海報時,將李小春、李小福寫成了李洪春、李洪福。這樣,反到成了新的藝名。一直叫了90年,就是今天也仍然是李洪春。國服以後,他就以李洪春的藝名在全國各地或武生、或老生、或武老生搭班演戲了。

1917年,二十歲的李洪春在漢口遇到了有“紅生鼻祖”之譽的王鴻壽(藝名三麻子)。經王永利介紹拜王鴻壽為師,在江蘇揚州平山堂舉行拜師儀式,繼續學藝,與周信芳、林樹森等為同門師兄弟。拜師後一面隨師演出,凡老師主演的主角(不論是京劇,還是崑曲、徽劇)他都演配角以認識角色;一面在散戲之後專心致志向老師學戲,而老師也則是傾囊相授。五年中,他把王老師擅長的全部“關公戲”、全部“岳飛戲”、乃至微劇《徐策跑城》、《雪擁藍關》、《掃松下書》、《醉軒撈月》、《梁灝誇才》等都全面地繼承下來,使他在原有的基礎上,藝術更進了一大步。


梨園記事:德藝雙馨李洪春

正當他在深一層向老師學習的時候。王鴻壽因病於1925年農曆正月初一在上海去世了。李洪春悲痛萬分在北京“來今雨軒”舉行追悼會,以示哀思,他決定化悲痛為行動,不但把老師傳授的自關公出世《斬熊虎》起至關公升天的《斬越吉》等卅幾齣關公戲忠實地展現給觀眾,而且根據民間傳說編演了《關公慈放》;根據《華容道》和《擋曹》中“許曹三不死”、“雲陽答報”的唱詞,編演了《三許雲陽》;根據《走麥城》徐晃“多謝教刀之情”的臺詞,編演了《閱軍教刀》;根據北京西單姚老爺廟和東四雙王廟(均已拆除)的塑像,編演了《真假關公》(《收姚斌》、《教子觀魚》、《破羌兵》)。使關公戲達到了40多出。

李洪春先生之所以繼承和發展了王鴻壽先生的表演藝術與劇目,除了老實地、全面地繼承之外,他廣泛地吸收其他演員,其他劇種的表演方法。又從繪畫、塑像、馬術、武術等多方面吸收營養,豐富了他的表演方法。這樣才能在舞臺塑造出一個栩栩如生、有血有肉的英雄形象。他塑造的關羽是個有歌頌(《千里走單騎》)、也有批判(《走麥城》)的人,而不是完整無缺的神!這個“人”,是通過唱、念、做、舞、打等京劇表演手段體現出來的。如果說王鴻壽在文的方面突出了關羽的性格,李洪春則從武的方面加強了關羽的氣度。

李洪春先生青年時,嗓子是不錯的。既能演譚派劇目的老生,也能唱花臉劇目的周處。還能和高慶奎同臺"打鐵"唱老生。由於演出過多,累壞了嗓子。變成一條渾厚、沉實、蒼勁,略有沙音的嗓子。這條嗓子客觀上又為他唱關公這個人物起了烘托作用和適合關公身分的音色。李老常說:"唱,就是說話。說話有感情、有表情。同樣,唱也是一樣,有感情、有表情。如果為了唱而唱,那決不會唱出韻味和感情來的。唱不出感情,怎麼能有人物呢!"正是這樣,他能用西皮、二黃、撥子、梅花板和崑曲曲牌“唱”出人物的心情與性格。他的《華容道》雖不象高慶奎那樣高亢響亮,可是韻味濃厚,情感充沛。

李洪春先生的唸白是很有特色的。因為關公的唸白和表演一樣,既不是老生的唸白,也不是花臉的唸白,而是一種獨特的念法。李老用他那渾厚、沉實的嗓音,把武老生的古樸剛毅、文老生的莊重純厚、花臉的粗獷豪邁、武生的英武果斷綜合起來,形成一種特殊的韻白。根據劇情的需要、人物的心情,就用不同的音調,起伏有致、斷延分明地把人物情感念出來,也就不是“一道湯”了。

李洪春先生塑造的關羽形象之所以給人印象深刻,正是由於他“做”得好。李老的“做”是與他熟讀“三國”(儘管他文化水平不高)掌握人物的身分、環境、心情和善於運用氣功技巧有關。他演關羽,不用說一出場就是一個高大的藝術形象,就是轉身的時候,從背後也能看到威嚴肅穆的氣概來。這就是會掌握提氣、用氣的技巧。臉上的做戲,更是如此。就以《走麥城》為例,通過面部表情、眼神的運用及不同的身段、手式的表演,把關雲長的威武莊嚴、驕傲自大、剛愎自用、英勇不屈等性格,都表現出來了。正是通過“做”,來刻畫了這個人物,也批判了這個人物。如果不是李老把關羽一生的榮辱興衰都吃透了,是不會取得感人效果的。

趟馬是戲中常見的一種舞蹈形式。演員通過一套手勢、身段、步伐、配合快速的鑼鼓節奏,利用手中馬鞭和各種虛擬動作,表現了人物在馬上奔馳的姿態。而關羽的趟馬則是王鴻壽把《興瓦崗》程咬金郊外試馬的表演,化用到關公的趟馬身上:一邊勒韁、一邊點頭、倒著步兒、腿搭腿地踢著走。由於王先生把它化了,用在關公身上,就不會想到這是小花臉在趟馬,而是大紅臉在趟馬了。儘管如此,李老常說:“你騎馬得心中有馬,得知道哪是馬頭、哪是馬尾,做戲時它的部位在哪兒。這樣就不會把馬頭給宰了,也不會不轉馬頭就下場了。更主要的是得知道這匹赤免馬的性格,犯性時應當怎樣對付它,這樣趟馬才真實,觀眾才會知道你是在騎馬。就是頭上的絨球顫動、也是因為馬犯性、路不平才顫動的。而不是抽瘋折騰”。關羽的形象是莊嚴肅穆的,可是李老的趟馬,卻給人美的享受。

看李老的關公戲,既沒有火爆的武打,也沒有熱烈的翻撲。是李老不會嗎?李老是科班出身,又練過武術,還是武術世家,怎能說不會呢,關鍵就是關公這是個“平生未遇三合之將”、“一生為匡扶漢室”的人物,是不適合大開打、耍大刀、亂翻撲的。李老常說:“開打看工架,大刀看刀式”。李老年老時不耍、年輕時也不耍。相反,他演黃忠(《戰長沙》、《取巫峽》、《定軍山》、《五截山》、《陽平關》、《伐東吳》)的大刀;以及勝英(《蓮花湖》)、褚彪(《溪皇莊》、《八蜡廟》)的砍刀,耍得各有千秋,極為精彩。

李洪春先生不僅是關公戲著稱於世,他的岳飛戲《槍挑小梁王》、《鎮潭州》、《棲梧山》、《雙巡營》、《康郎山》、《隱賢莊》、《洞庭湖》、《五方陣》、《茶陵關》、《鳳凰山》、《小商河》、《挑華車》、《風波亭》以及《岳母刺字》等都給觀眾留下深刻印象,有些戲雖已不見於舞臺,但他的弟子們仍然繼承、傳演下去。不見於舞臺何止這些,李老曾焦慮地說:“老爺戲,岳飛戲失傳了不少,連《絕燕嶺》、《持輪戰》、《落巢山》、《麒麟閣》這樣的靠把老生戲也沒人動了,致於《太白對詩》、《雙隱賢》、《桑園重逢》、《渡陰平》、《鬧金街、困曹府》、《殺子奉親》、《陷良朋》、《敬賢遵訓》、《水火袍》、《霸王碑》、《諫君滾釘》、《李存孝折鎬》、《石頭人招親》、《臨江關》等幾十出戏更是絕跡舞臺了。國家能花大錢排一出演完就收的戲。為什麼不挖挖這些快失傳的戲呢?傳統戲不見得都是壞的呀!”儘管老人會得多,又有數千本劇目“總講”可惜“文革”被毀之一炬了。這是老人最最痛心的一件事。

梨園記事:德藝雙馨李洪春

李洪春先生不僅是位表演藝術家,也是位戲曲教育家。早在三十年代起,他就從教於北京國劇研習社、斌慶社、榮春社、中華戲曲學校陝西正音國劇社、上海戲曲學校,解放後又任教於西北戲校、中國戲曲學院。培養了不少有成就的藝術人材。李萬春、高盛麟、宋遇春、傅德威、王金璐、尚長春、何金海、孫盛雲、義子張玉禪、李春紅、曹藝斌、田中玉、袁金凱、梁慧超、馬長禮、奚嘯伯等皆出門下。就是李少春、李和曾、王少樓、葉盛蘭以及臺灣的周正榮、香港的李少華等也都執弟子禮求藝學戲。連同戲校的學生數十年中,可謂桃李滿天下了。儘管今天全國各地演關公戲者多有遵循李老的演出風範,他也嚴格要求弟子們不許走他所教的樣,但他從不自詡為"李派",就是在他彌留之際,還告戒家人:“我死之後,不要掛什麼藝術家的虛名,臭了街的藝術家是沒人重視的,我就是一個京劇演員而已!”多麼樸實、多麼謙虛的不爭名利的藝術家、教育家呀!

年近九旬的李老,除早上提鳥籠溜早外,其他時間幾乎都為“戲”所佔用,這是他一貫的作風,不管是五十年代為中國京劇院整理、改編、導演的許多劇目,其中《渡陰平》榮獲導演獎,還是晚年擔任新編《十三妹》的藝術總指導獲文化部榮譽獎。這些獎並沒有讓他掛在心上,而讓他掛心者是兩次的演出。

一次是他86歲時在中山公園音樂堂為中國少年兒童基金會義演了《古城會》。前場有其子李玉聲主演的《挑華車》。這種父子不計報酬的義演,次日諸報都讚揚了這種無私精神。

1986年12月4日—6日,九十高齡的李老攜子又為殘疾人在吉祥戲院連演了兩場義務戲。4日,李世聲(六子)演出《韓彥直闖營》、大軸是李洪春、李潤聲(四子)父子的《關雲長刮骨療毒》、弟子宋遇春演華陀。5日是李潤聲、李洪春前後部《古城會》,張飛、劉備分別是景榮慶、宋遇春扮演。6日,李玉聲前演《小商河》後同李洪春演前後關羽的《刮骨療毒》。舞臺監督者是他長子李金聲先生,這種父子同臺為殘疾人義演實為京劇界少見,九十高齡還能連演三場更是難能可貴,不只是李老的高超藝術,而重要的是李老一家都為京劇事業、為殘疾事業貢獻了全家的愛心。李老雖仙逝八年了,但他的精神卻永遠活在我們的心裡。時值李老百年誕辰,寫此拙文以示紀念。

(摘自《中國京劇》雜誌 1998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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