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在遺忘中,老去

散文:在遺忘中,老去

日子過得流水一樣無聲無息無色無味的時候,心就會無緣無故地懸起來,莫名其妙地感到緊張,甚至有點害怕。這種情形,很像一個落水的人被淹沒時的倉皇失措,期待拯救。

為什麼緊張?為什麼害怕?我自己也說不清楚。

世事如潮,城市洶湧,時間一天天過去,感覺一天天麻木,許多近在咫尺的事物越來越陌生,許多看不見聽不見的事物卻彷彿觸手可及。

親人們生活在遠方,田野在冬天裡醞釀一場關於季節的變幻。白天經歷的人和事,無論多麼印象深刻,在夜晚朦朧的燈光籠罩下,都會遙遠得如同凌亂不堪的夢境,然後泡沫般消散。

遺忘,像一種病毒,被某種力量無可挽回地種植在體內,啃噬著所有的記憶,模糊了所有的生活細節和紋理。這些細節和紋理所賦予心靈的想象力,也像火苗一樣越來越微弱。

散文:在遺忘中,老去

在某些安寧的時刻,我能從若有所望的虛空裡,清晰地看見自己蒼老的畫像:

一身襤褸,滿臉瘡痍,目光從身體內部開始解體,記憶回覆人生之初,時光在身上片片剝落,明亮的肉身閃閃發光,所有源自生活的鞭傷剎那痊癒,而容顏卻早已辨認不清。

狂妄的年輕時代,曾經胡亂寫過一篇文章,大意不過是希望生活多些激情多些色彩,不甘平淡,勇往直前之類。

多年以後,當我跌跌撞撞走過一路,才發現人生的意外,多不如年輕時想象的那麼美好和激動人心,它常常由陡然的刺痛、堅硬的忙碌、茫然的疲憊組成,形似一地雞毛。

想得到的得不到,不想得到的偏偏糾纏你,浮萍一樣的意外人生,我們努力尋找著存在的證據,尋找著恆定的人生根基,直到意外地離開。

不過還有一種意外,是未曾預料的。我必須藉助一些微小的事物,才能找回一點靈性。在城市街道上行走的時候,我常被一些很不起眼的事物牽住心神。

它們是那樣微不足道,微不足道地甚至讓人不屑描繪。比如,路邊叢生的枯草,雜亂不堪,形容潦倒,在寒冷的風中瑟瑟顫抖。

散文:在遺忘中,老去

那種景象,屢屢讓我萌生一種確信,確信冬天的力量是如此強大,春天還在某個鮮為人知的角落酣睡,腳下的土地是如此堅硬,即使春天來臨百花盛開,青草也無法重新破土,重獲生機。

還有,草叢中偶爾會出現一些碎石、落葉,或者一兩隻丟棄的破鞋。它靜靜地被丟棄在草叢裡,氣定神閒,直面最後的歸宿,安享著陽光雨露。

它們的生命是完整的,我相信,假如它們曾經也有過生命的話。有一天,它會被收破爛的老人拾起,裝進蛇皮袋,或者被泥土覆蓋,永遠和它們融合在一起。

我被這些事物牽住心神的時候,冬天的風嗖嗖地馳過樓間的間隙,如同時間馳過我的身體。

我總覺得,在遠方,有許多事物,應該被記起,應該被發現,但是,我卻茫然無獲,什麼也回憶不起,什麼也發現不了。我所過的生活,無法複述。

很久以前,在孤獨時光中我所渴望的那些意外,其實隱含著另一種青春的期待,期待未來的生活在更遙遠的未來可以被複述。

但是,當我一天天的走向人和事,走向無休無止的忙碌和層出不窮的事件,走向自以為可以增進與世界的聯繫、可以讓生活的意義顯現的世界時,卻意外發現,能夠複述的生活,遠非如此。

散文:在遺忘中,老去

一些遙遠的、彷彿遺忘的記憶時時閃現出來,成為我樂此不疲的複述對象,諸如雨後的村莊,老屋下的那些細節還在閃閃發光。田野裡被赤腳踩踏過的泥土依然吱吱作響。

年輕時徹夜的孤獨,也還像溪水一樣清澈明亮。還有那些偶爾藉助行走被我進入的微小事物,如遠古的城堡一樣安靜輝煌。

我開始知道,有一部分生活,藏在記憶裡。我所畏懼的,乃是遺忘。

每天,我在手機的鬧鈴中爬起,穿越一段城市的街道,開始忙碌,忙碌那些曾經以為可以加深與世界聯繫的事務。

這些事務是那樣的枯燥,乏味,和心靈毫不相關。在穿越城市的路上,很多人都和我一樣,走向同樣的目的地,我在他們的身上看到了自己。

我不知道人們會不會滿懷憂懼。我們每天奔忙,以奔忙來證明自己的存在,又在奔忙中遺忘自己的存在。對存在的遺忘,大面積的展開,而我們卻無能為力。

在奔忙和遺忘之中,生活的意義像一根毫無重量的羽毛在虛無中飛舞,虛無得讓人驚慌。我把這些驚慌記錄下來,無非是想抵抗。但我知道,抵抗的最好方式,還不是記錄,而是驅逐遺忘。

散文:在遺忘中,老去

我想著,或許還有些事情,能驅逐遺忘:面朝大海,春暖花開,月光在懷中汩汩流淌,天地潮水般湧來,蜜蜂在花的深處啜飲,草尖在土地的懷抱中甦醒,風從遠處吹來,又向遠處吹去……

多年以後,我終於

安靜下來,忘路之遠近

不關心時事,每日飲菊花

用泉水浣衣,心事越寫越短,終至無辭……

散文:在遺忘中,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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