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刻爾克》:一場殘酷的絕境求生引發的戰爭反思

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非線性敘事”結構流行於電影之中。

所謂非線性敘事,多推崇解構手法,拒絕宏大而單一的敘事模式,屬於形式主義敘事的一種,在後現代敘事學中突出表現為導演故意打亂時序或彰顯、重組事件以得到最明確的主題。

說到非線性敘事就一定有線性敘事,Robert McKee在《故事》中做了這樣的定義:

“無論有無閃回,一個故事的事件如果被安排成一個觀眾能夠跟蹤的時間順序,那麼這個故事便是按照線性時間來講述的;如果一個故事在時間中隨意跳躍,從而模糊了時間的連續性,以致觀眾無從判斷什麼發生在前什麼發生在後,那麼這個故事便是按照非線性時間來講述的。”

簡而言之,非線性敘事摒棄了時空上的連貫性,將線性發生的故事,通過重複、跳轉等剪輯方式進行重新編碼,使影片講述的故事失去連貫性。

這樣做在增強觀影趣味性的同時也加大了觀眾理解劇情的難度,但操作起來確實比較複雜,導演克里斯托弗·諾蘭卻是“非線性敘事”的代表人物。

《敦刻爾克》:一場殘酷的絕境求生引發的戰爭反思


1.從“非線性敘事”風格談克里斯托弗·諾蘭的電影風格

導演克里斯托弗·諾蘭從出道起就極善於編排情節,他擅長將倒敘、插敘、並敘等等一系列的敘事手法雜糅在一起,這也造就了他獨特的敘事風格,無論是其處女作《追隨》、還是後來的《記憶碎片》、《盜夢空間》等,都體現了他對非線性敘事方式的熟練運用。

最鮮明的體現就在他的《記憶碎片》這部電影中,這部影片拍攝僅僅用時25天,拍攝的內容本是不多的。

但是諾蘭將電影的片段反覆的通過倒敘、插敘的手法重複的展現和拼接,雖然其中的每一段都為順敘,但是每一段的拼接方式不同,也使得整部影片破碎且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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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記憶碎片》按照順敘來展現的話,影片的素材完全不足以構成一部一個多小時的電影,劇情也不會具有那麼強烈的懸疑感。

但諾蘭通過將劇情分成多個片段的方法對其進行二次拼接,使影片的劇情不再簡單和單一,觀看影片時只有仔細觀看上一段發生了什麼,才能在觀看完整部影片後,在腦海中拼湊成一個完整的故事,無論錯過哪一部分,都會使故事變得不完整,這也大大增加了觀眾觀影時的專注度。

正是這個貫穿他所有作品的敘事方法,使得《敦刻爾克》變得那麼的與眾不同。

陸、海、空三個角度,電影使用著不一樣的時間跨度把故事呈現在了觀眾們面前——陸地沙灘上是一週,海上的民船是一天,而空中的戰鬥機內則為一小時,直接把時間空間打亂,接著從這三條線索進行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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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條線是一出場就被敵軍逼退到敦刻爾克沙灘上的年輕士兵的種種經歷。

士兵逃到沙灘上之後,結識了正在用沙子掩埋友軍屍體的法國士兵,二人開始了幾經生死的撤退之路:

先是一起混上了撤退的艦艇,卻被敵軍擊沉,跟著救生艇一起又回到了沙灘;隨後又混上了一艘前來營救士兵的應召救援民船,卻險些被敵軍當靶子打沉,好不容易浮到海上卻又遭遇海難差點被火燒死,直到最後才被另一艘應召救援民船營救,回到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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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條線便是應召救援的民用船其中的一艘月光石號出征救援。

眾所周知,敦刻爾克大撤退是得到了大量民間人士的幫助才達成的,而這條線便是對這一真相的描述。戰爭條件下,政府很難有足夠能力去營救被敵軍堵在敦刻爾克海灘上的士兵,於是動員港口得到船民幫忙。

這條線索的主人公便是由3位熱心船民(一對父子與兒子的朋友),開著自家船、越過英吉利海峽,勇敢營救了一名飛行員與多名士兵的故事,也全面展現了“海”的方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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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條線是從飛行員的戰鬥視角全面展現了“空”這個方位。

在故事開端,英國派出的空軍戰機有三架,全程與敵軍纏鬥,成功阻擊了多次敵軍對救援船的轟炸,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第一架在戰鬥中失蹤,第二架被擊落但所幸飛行員被線索二中的船民父子所救,第三架在幾乎沒有燃料、無法返航的情況下搏命,成功擊落最後一架敵機,所幸最後平安著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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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條線索,幾乎不帶有個人情感的徵兆,士兵要逃命,市民要救人,飛行員要擊落敵機,每個人與其說是在揹負或履行使命,不如說是內心深處的個人使命驅使。

除此之外,這三條線索更是以環狀出現在觀眾們面前,不斷重複,這種設置不僅讓觀眾們能夠從各個角度去體會這個觸目驚心的歷史事件,更重要的是漸進地給觀眾們帶來步步緊逼的窒息節奏。

當三條線偶爾重合的時候:小船看到飛機、飛機看到小船、小船上岸、岸上看到無數小船、飛機拂過海岸、海岸上的士兵向飛行員致敬,觀眾就能迅速感受到一種不同時空的人相遇的激動,而這些交錯的點,也構成了故事的轉折點。

這些轉折點不斷將諾蘭營造的沉悶、壓抑、絕望釋放出來,但是很快就繼續被德軍無休止的轟炸打回原形。

不得不說這種敘事方法是高明的,它讓觀眾憋著一股勁,期待著下一次的交匯,而當三波人馬最終相聚敦刻爾克的時候,整個故事也開始從絕境走向了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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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極簡的美學風格將《敦刻爾克》的絕境求生演繹到懸疑、驚悚的極致

前幾年的《地心引力》、《月球》都算得上是極簡主義的代表之作,它們一個放大的是窒息感,一個放大的是孤獨感,都收穫了一眾好評。

所謂極簡主義,就是感官的集中化,讓你的注意力更加聚焦在極小的層面上,由此給你帶來相對單一但是更具有感染力的觀影體驗,而諾蘭的《敦刻爾克》正是把這種極簡美學玩到了某種極致之上。

在影片中,我們看不到關於人物的個人背景,對他們在過去戰爭中的經歷一無所知,甚至都無法找到關於人物個性的清晰描述。

本應兇狠而咄咄逼人的敵軍幾乎全程都被隱去不見,我們看到的是一群群被包圍擠壓在海灘上命懸一線的生靈如何存活下去的奇蹟。

作為一部戰爭片,它是清新脫俗的,它省去了很多複雜的東西,既沒有激烈對峙的槍炮交鋒場景,也沒有兩軍將領戰略戰術pk的整體描述,更沒有帶著三幕劇結構的起承轉合類型化敘事結構,甚至連對軍事行動的宏觀敘述都幾乎被省略,這也使得《敦刻爾克》與《拯救大兵瑞恩》和《血戰鋼鋸嶺》這種注重戰鬥畫面的戰爭電影風格完全相反,進而讓《敦刻爾克》在戰爭片中變得更加獨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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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蘭在此需要的僅僅是直接切入微觀刻畫的幾個視點和視點中的行動來凸顯他的立意,在寥寥數語對宏觀戰爭進程的字幕交代後,諾蘭就將這些人物直接丟入了被包圍封鎖的敦刻爾克海灘,讓他們的情感和理智在絕境求生的極端環境中得到瞬間展現。

與此同時,電影的關注點也被轉移到了如何把事件的緊迫感傳遞給觀眾上,這種被隔離看不到希望的驚悚,這種只需要敵軍戰鬥機在上空盤旋而不需要敵人出現在畫面中就會感覺到的的驚悚,讓《敦刻爾克》在同類型電影中獨樹一幟。

這也是在影片開拍之前諾蘭反覆地觀看羅伯特·佈列松的《死囚越獄》和《扒手》的原因。

佈列松曾經創造了影史上最純粹的電影化影像:沒有一句多餘的話語,他的人物只有不斷地行動,所有的思想、情感、精神狀態的演變都在不間斷地沉默行動中實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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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放棄了宏觀敘事的諾蘭正是採取了這樣的行動來調度靈魂和技巧。

在影片開場後的前十分鐘裡,第一個出場的主要人物菲恩·懷特海德幾乎沒有說過一句臺詞,但他在小鎮街道上奔逃、在海灘上躑躅、冒充擔架員運送傷員上船,一系列行動都將他混雜著極度緊張和膽怯的強烈求生慾望以無聲的方式渲染於銀幕之上,可以說諾蘭幾乎將佈列松的靈魂搬到了敦刻爾克的海灘上。

3.反戰片引發的對個體命運的反思:每一個人都是普通人,活下去就夠了

對於普通人來說,面對世界大戰這樣級別的人禍,人自身的存在幾乎可以約等於毫無意義,任何自我的性格和特質都是不堪一擊的,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沒有人會有心情談論過去或者未來。

戰爭不在乎普通人是什麼樣的人,甚至不在乎普通人是好人還是壞人,一旦戰爭發動,一切都是碾壓式的毀滅,戰爭不因你而起,戰爭也不因你而結束,普通人在戰爭中所做的也就只有努力的活下去,更努力地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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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實才是戰爭本身的可怕之處,戰爭完全的剝離了一個人身上的人性、神性、魔性,對於戰爭來說,人和坦克、潛艇、飛機、導彈等等都一樣,都不過是一個工具罷了。

這也是諾蘭真正厲害的地方所在,他用花哨的多線時空交織的方式敘述故事

、用宏大的場景去塑造背景,用精緻的鏡頭展現戰爭,但卻給了人物最少的性格刻畫。

在他的鏡頭裡,英雄主義渲染不存在,人性光輝放大也不存在,甚至整場撤退都沒聽到血腥的咒罵,有的只是逃不脫的士兵、空曠的海灘、陰鬱的天空和空氣中散發著的死亡的沉重。

所有的生命在戰爭中都被壓縮到一個單位,就像培養皿裡的細胞一樣卑微,他們只想卑微的活著就行,生存還是滅亡,這本來就是件恐怖的事情。

也難怪諾蘭說《敦刻爾克》不是一部戰爭片,而是一部懸疑片,它就是讓你置身於當時的情景中,然後捫心自問:我究竟能活著離開嗎?

對於這段歷史,我們只知道一個宏大的數字,40萬人撤走了33萬,但具體到一個士兵身上,他會是這三十三萬分之一嗎?歷史雖早已寫就,但個體的命運卻充滿懸念,在敦刻爾克,活下來靠的不是努力,而是運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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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那位法國士兵一樣,他竭盡全力求生,卻最終功虧一簣;那位英雄飛行員救下所有人,卻還是難逃被納粹抓走的命運;還有那個17歲的喬治,他腔熱血想要去敦刻爾克救援,卻在救援途中意外死去,並未對救援起到任何作用他死得是如此的無意義。

而這,才是現實。

諾蘭讓我們看到的就是一群被戰爭的漩渦捲進去的普通人,他們不是什麼戰爭英雄,不是什麼天天高呼勝利的戰士,也沒有什麼以一敵十的開掛戰鬥力,他們的命運不能掌握在自己手裡,只能掌握在他人和時代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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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種程度上,諾蘭還原的才是那些參戰的人最真實的樣子:

他們對於戰爭知之甚少,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他們只是由一個信念驅使他們去戰鬥,但是更多的願望還是苟活下來,他們以為這一場戰鬥失敗了,卻不知道其實活下來就已經是最大的勝利了。

就像影片最後那樣,兩個倖存的年輕士兵在面對接應他們的老人說“幹得好”的鼓勵時,他們內疚的說“我們只不過是逃生而已”,老人則頭也不抬地回答“足夠了”。

其實就像諾蘭的親身體驗一樣,在那樣的戰爭環境下,活下來這個過程就已經足夠艱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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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上,有人在沙灘的轟炸中四分五裂,有人在船艙的狂歡中活活溺斃,有人在絕望中走向大海自殺。

對於國家政府來講,前進與撤退無非是一個指令,而對於命比一粒沙還要輕的30萬士兵來講,海峽對岸看得見的祖國與家,才是他們熬下去的唯一信念,只要能活下去,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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