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就這樣把我丟了（散文）
老家是回不去了！
自打二十年前把母親從老家接出來，那三間父親母親耗盡畢生精力蓋起來的老房子便無人居住。陪我長大、給我溫暖的老屋，您還好嗎？這麼多年您孤零零地站在那裡，獨自承受風霜雨雪，您還撐得住嗎？
曾好幾次跟老公唸叨：“我想回老家看看。”可是，回去看什麼呢？難道就為了踩踩那塊直到父親去世也沒能用混泥土鋪起來的坑坑窪窪的小院？看看那三面寫滿滄桑的斑斑土牆？
盤算一下，老家也沒有幾個嚴格意義上的實在親戚。二爹在版納，隔得太遠。四爹在老家，但已是年逾古稀的老人了。堂哥堂弟也都常年在外打工，幾年遇不到一次，那點本就淡薄的親情，已所剩無幾。如果像我現在這個樣子回去，大多數年輕孩子都不認識我，我實在想不出可以在哪家吃飯、過夜。“哎，還是不去了吧！”這居然就是我的故鄉，我在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老家！
記憶中，老家是一個非常貧困的村子。貧困到哪家孩子不小心跌一跤，把褲子擦出個窟窿，便會引來父母瘋狂的追打。孩子又疼又委屈，張嘴哇哇大哭。左鄰右舍是不會出來勸阻的，因為他們都認為這種追打理所當然。之後，這個運氣不太好的孩子，就要穿一大段時間的通風褲子了。只有等到農閒時節，媽媽從其它破得實在不能穿的衣褲上剪下些許碎布，才把扯得更大的窟窿一點點補上！
那時候，我做夢都想吃白米飯。我的故鄉不產大米，即使有米賣也沒錢買。偶爾哪家吃頓米飯，鍋蓋還沒揭開，微甜的米香味早已飄滿全村，浸到每個人的鼻子裡。我們家裡只有來了重要親戚，母親才捨得從櫃底舀出半碗米來，用小鋁鍋放在火上慢慢熬煮。煮到米飯吸水，母親又把一大簸包穀飯倒上去，那少得可憐的米飯便被蓋得嚴嚴實實。飯碗裡，客人的自然是米飯居多，自家人便只帶了一星半點米粒。不過，我已經很知足了，聞著它、嚼著它，山珍海味似的。記憶最深刻的是住在我家前邊一所房子裡的三叔，長年累月生病沒錢醫治，家裡勉強能給他提供的特殊待遇便是頓頓可以有一小碗白米飯。家裡拿不出多餘的，他的孩子們只能聞著香氣流口水。那個叫二黑的堂哥跟我們說：“要是我也像爸爸一樣生病就好了，生病我就可以有米飯吃了。”米飯，香噴噴的大米飯，曾經是多少孩子最美的夢。
老家生我養我，註定是我這輩子沒完沒了的掛牽。老家人、老家事，樁樁件件，總能觸動我內心最敏感的神經......
明義哥哥是我這輩子最敬重的人。在我們家最困難的時候，是他伸出援手助我們渡過難關。哥哥上大學的時候，我上師範。那時的學費雖不算高，但對於我們家來說卻是天文數字。臨近開學的日子，便是母親最愁苦難熬的日子。母親把火腿賣了，雞賣了，再把姐姐的零花錢都拿出來，也湊不夠我倆的學費。母親常常急得徹夜難眠，半夜裡還盤算著有哪家親戚可借。每到這個時候，明義哥哥就會出現在我們家，對母親說：“小嬸，他們的學費還差多少？我這兒有，你先拿去用著，等他們畢業有了工作再還給我。”我清楚地記得，到我畢業時，一共欠著明義哥哥家7000塊錢。在那個年代，敢借這麼多錢給你的有幾人？多好的哥哥呀，他和我的親哥哥一樣親。我一直在心裡默默地祝福：祝哥哥長命百歲，祝哥哥一家幸福美滿！果真如此，明義哥哥一直身體健康，他的三個孩子書讀得好，也都找到了好工作。他和嫂子真正可以安度晚年了。
當然， 在那個有些愚昧的年代，挖苦諷刺、落井下石的也大有人在。那個我管她叫大媽的婦人，長得五大三粗，滿臉雀斑，長年累月繃著個臉。一副兇相嚇得孩子們一見她就趕緊逃開。父親去世不久，她便欺到了母親頭上。母親去挑水，她也去挑水，見到母親她便像螃蟹一般橫在路中，衝著母親吐上幾口唾沫才肯把路讓開。母親難過，但卻忍著什麼也沒說。有一天天剛矇矇亮，就從屋後莊稼地裡傳來咒罵聲。一大早的誰罵人呢？仔細一聽，原來又是老大媽。她的罵人話一聲趕一聲，聲聲刺耳。當聽到“寡婦”二字時，我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這又是針對母親來的。母親沒有接話，也不讓我出去，還是忍著。直到有一次，在趕集回來的路上讓母親碰到了。她在前邊跑，母親在後邊追。邊追邊質問她為何要這般欺負人？大概意思是“我父親雖然只活了半輩子，但是村裡人人念他的好，比她祖宗三代都強。她老公雖然還活著，卻活得像個螻蟻，走到哪兒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沒人理睬。這樣活著等於白活......”我知道母親不是個懦弱的人，讓你一次兩次可以，但你不可以得寸進尺。聽旁人說老大媽一句也不敢回，低著頭狼逃鼠竄般往家裡趕。後來再也不敢對母親怎麼樣了。像老大媽這一類，便成了我這輩子關於故鄉的記憶裡最不美好的陰影。
我曾踏過老家的每一座山，趟過每一條河，跑遍每一塊地，跨過每一條溝。老家多麼熟悉多麼親切！離開多年，不知她是年輕了，還是老了？春天來了，老家漫山遍野的映山紅也開了吧！我又萌生了想回老家的念想。可是，我在哪兒落腳？在哪兒吃飯、宿夜？
哎，老家終究是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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