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武漢有一種馳名中外的小吃，叫熱乾麵，是中國十大面條之一。生活在江城的人，每天首選的早點是熱乾麵，並形象地把它叫過早。“未食而鄉情濃濃，食之則香氣噴噴”，它不僅僅是一種小吃，更是一種情懷，武漢人對它的熱情無需多言。
而在我的家鄉，西北小城酒泉，一種名氣不是很大的小吃——糊鍋，也是很多人每天的首選早點。這種生於酒泉的普通小吃，將麻花、麵筋、粉皮放入糊狀的湯中稍煮一下即可大快朵頤，以其獨有的濃濃鄉味，慰藉了眾多老酒泉的味蕾，讓回鄉遊子在一飽口福中找回了記憶中家的感覺。
這本是兩種沒有多少交集的小吃，卻在庚子鼠年防控新冠肺炎疫情的居家生活中被我和武漢朋友韓建多次提及。春節期間，我和他多次視頻聊天，互致問候，交流居家感受，叮囑相互保重身體，憧憬疫後再聚。
初一不出門，初二走親戚。除夕休息，我和愛人馬不停蹄奔赴超市、市場，買回來一眾過年期間的吃食。這幾天，年的氣氛一天熱似一天，我沒太注意新聞，也不知道這一天武漢已經封城。
只有七天休息時間，而我和愛人家的親戚多，並且都在鄉里，所以除夕晚上我和她商量，決定初一就去她家。愛人笑著說：我媽初一不讓去，說初一女兒女婿上門，會吃窮她們家。我說：沒那樣的說法，是媽和咱們開玩笑呢，早點去看她，她應該更高興。說笑幾句，又改變主意——這段時間又上班又收拾家裡，洗洗涮涮，進進出出，累得不行，初一好好在家休息，初二再去拜年，第一站就去愛人家。
晚上看完春節晚會，想起已經是初一了，就視頻連線韓建，給他一家拜年。
“年貨都辦了些啥？”我問他。
“沒有辦。”他說。
“騙誰呢？春節這麼隆重的節日，咋會沒辦年貨？家裡都好吧？”
“真沒辦啊。家裡都好著。”我才發現，他話不多，跟平時不太一樣。穿著睡衣，頭髮蓬亂，神情有點沒落，情緒不高：“武漢已經封城了，小區不讓隨意出入，家裡好多東西都沒來得及置辦，還過什麼年啊。”
我睡意全無，打開手機關注新聞，才知道新冠肺炎疫情已經很嚴重，武漢的確診病例在增加，已經採取了一系列措施，打響了疫情防控戰。
“那你老家黃陂和小汪老家鄂州都去不了嗎？”再次視頻，我問他。
“估計回不去了。本來計劃兩邊都去看看，現在疫情嚴重，還是乖乖待在家裡做好自我防護吧，別給國家添亂。”他說。
“那你也會很長時間吃不到心愛的熱乾麵了。”我打趣。
“不要緊，我前兩天買了點袋裝的熱乾麵，拿開水泡一下或用水煮一下就能吃。雖然比不上店裡現煮的好吃，但也能解我的相思之苦。再說，疫情總會過去，我們的生活依舊會很甜蜜。”韓建的情緒漸漸好起來。
他的家離武漢長江大橋僅一公里多，小區就在長江邊上。前幾年我順道武漢去看他。晚飯後，他和愛人小汪、兒子博文陪我在長江邊散步。各式船隻在長江上穿梭不停，汽笛聲聲，熱鬧非凡。江邊是休閒的人群，跳舞的、練劍的、唱歌的、跑步的，愜意舒適，一派熱鬧祥和的景象。在長江大橋下面，我們乘電梯到了橋面。微風輕拂，人聲車聲鼎沸，兩岸燈光給大橋和江中行走的船隻披上了金色的霞光。橋面下一層，火車隆隆而過，在火車下，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後浪推著前浪奔向遠方。船在江中行，火車江上過，而行人、汽車在火車和船的上面行走。我在這繁華的夜晚靜靜享受這美妙的體驗，捨不得從橋上下來。放眼望去，夜幕下的武漢燈火輝煌，高樓大廈鱗次櫛比，充滿了生動不息的喧囂。
“你們武漢人真幸福啊！”我對韓建說。
“嘿嘿。是幸福，大幸福。”他自豪地說。又特地叮囑我：明早不要在賓館吃早點，我帶你去吃武漢最好早點熱乾麵。
第二天一大早，他帶我到了百年傳承蔡林記熱乾麵店。典雅大方的店面早已人滿為患，店夥計手法嫻熟，在煮麵鍋的滾水中下入細長柔軟的麵條，從麵條入鍋到撈起，不到半分鐘。端面在手，我在韓建的指導下依次將蒜泥、香蔥末、碎花生、香油、辣椒油和鹹菜、蘿蔔乾、香菜等放到面上，最後來一勺醇香的芝麻醬，慢慢拌勻，就埋頭吃了起來。韓建還要了兩碗米酒。吃幾口面，喝一口有淡淡酒味的米酒，真是一種別樣的舒坦。對於吃慣麵食的我來說，鹹、鮮、香、辣的熱乾麵正合口味，它誘惑我將碗內所有面條和配料一掃而光。
從此後，我喜歡上了這一口。
（二）
仔細翻看聊天記錄，才發現韓建一月二十三日就給我發了兩張圖片。一張是他採購的大白菜。大的那顆售價35元，小的是30.1元。另一張是一公斤多新鮮蒜苗，92.16元。他還發了一段文字：在中國歷史上，從來沒有哪個城市像武漢這樣，因為自己生病了，為了不連累他人，閉關封城！
我驚訝於菜價的高昂。韓建告訴我，高價菜只出現了兩天，政府發現問題後立即整改，菜價迅速恢復到平常價位。米、面、油 、肉也和平日的價格一樣，並且一直保持。
“武漢是幸運的，湖北是幸運的，全國各地政府和愛心人士紛紛為武漢、湖北捐助物品。口罩、消殺用品、醫療用具等保障了病人的救治，牛羊肉、大肉、雞肉、水果、大米、麵粉、時鮮菜蔬豐富了人們的節日，更溫暖了大家的心。政府還免費為我們發放過牛肉、大肉、雞蛋等，領到這些物品的時候我特別感動。身在疫區，我更加堅信，中國必勝！湖北必勝！武漢必勝！”韓建說的很動情。
年初一下午，他發來信息：今天是初一，帶上我的祝福，捎去祝願。儘量宅家，避免感染，遠離病毒，平安度過。
我沒注意這條短信。這個時候，我們一家正在岳母家拜年。孩子們在鄉里玩得非常開心，我們夫婦和妻哥兩口子在玩紙牌，桌子上擺滿水果瓜子，案板上放著晚上要做的雞肉、魚肉、大肉和滷製的牛肉、豬肘，涼菜也拌好了好幾盤，靜靜地等在那裡。我們這裡還沒有新冠肺炎病例，沒有封路封城，農村的路自然也是開著的。晚上十一點多，我們才意猶未盡地從岳母家回到城裡，順便從地下室把初二走親戚的禮盒和白酒放到車的後備箱。
初二我們起的有點晚，簡單吃了早點準備出門，才發現小區已經開始管制。社區黨員和門房的物業管理人員忙著設置執勤點和外來人員疫情登記點，公佈聯繫電話，播放致武漢來酒人員的信。打電話給親戚，才知道一大早酒泉緊急在高速路口、城區路口、城區樓院和小區、鄉村道路、村組路口設置了疫情防控點，打響了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戰。
只好待在家裡，看電視、看書、發呆，踏踏實實做飯給自己吃。晚上，繼續和韓建視頻。
“我們這裡也封路封城了，不讓隨便出入。每家發一張出入卡，每兩天可以派一人外出購買生活必需品。”
“都差不多。武漢管得更嚴。我已經好幾天不出門了。”
“那你待在家裡豈不是很著急啊？”
“急也要忍住。武漢是重災區，黨和國家領導人牽掛我們，派專家幫助我們，全國各地醫務人員也陸續前來助戰。我們幫不了什麼，就待在家裡做貢獻，安心等疫情防控戰爭早點勝利！”
聊了幾句，他又說：那你也吃不到糊鍋了。
他還記得酒泉的糊鍋。我去武漢的第二年暑假，韓建帶夫人和兒子來酒泉旅遊。正餐我領他們去美食街、農家園吃紅燒肉、大盤雞、撥疙瘩、鍋貼、羊脂裹等特色，早點，推薦了土生土長的酒泉小吃糊鍋。
“糊鍋，難道是鍋燒糊了才做成的小吃嗎？”韓建根據字面意思的理解問我。
“不是的。它是將麻花、粉皮、麵筋放入事先調好的濃湯裡煮一下就能吃的地方特色美食。湯裡有雞肉絲，主要用花椒粉、胡椒粉、雞精和姜粉調製。”我邊給他講邊走進一家糊鍋店，對老闆說：“來六個大碗糊鍋，都要。”
“都要是什麼意思？是說我們兩家六人都要糊鍋嗎？”
“不是。都要的意思就是糊鍋裡面麻花面筋粉皮都放。你們初次來，都放點嚐嚐。本地人麻花面筋粉皮哪個不想吃，就不讓老闆放哪個。”
說話間糊鍋上桌。金黃的麻花、酥軟的麵筋、潔白滑爽的粉皮在碗裡挨挨擠擠。他們嚐了一口，只說了一個“好”字，便把糊鍋吃完了，吃得滿頭大汗，直呼辣的過癮，麻的奇妙。
我們兩個都是喜歡到一個地方就專門尋找當地特色小吃的人。許是怕我們這裡的飲食不習慣，他來的時候買了一大包即食熱乾麵，有袋裝的，也有桶裝的。他走的時候，把這些熱乾麵留給我過癮，而我，買了些即食的糊鍋塞滿了他裝過熱乾麵的包。這幾年裡，我們無數次通話、視頻，總要說起相互走過的地方、吃過的地方小吃，熱乾麵、糊鍋出現的頻次最高。
（三）
一月二十七日，大年初三，根據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戰爭的需要，我們開始上班。醫務人員、公安幹警、社區幹部、黨員志願者、熱心群眾、普通農民、媒體記者、機關幹部在道路出入口、城市小區、鄉鎮村組織起了全覆蓋、無死角的防疫線，嚴防疫情發生和蔓延。
韓建和我視頻多起來。幾乎每隔一天，我們都要相互問候。
“今天上班忙嗎？”
“不是很忙。剛下班到家，準備吃飯。”
“挺好挺好。上班的時候一定要戴好口罩，下班到家先洗手……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和家人。注意別感冒，保重身體。”
……
“待在家裡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可以靜下心來看看書，搞搞創作。這幾天寫了好多字，刻了幾個章，發給你看看。”
韓建在視頻裡給我看他的“韓建工作室”。他是一位書法家，篆刻也好。“能除一切苦”、“三面佛造像”、“安且吉兮”、“平安”等內容的篆刻和“山河無恙”、“惟善為寶”、“鍥而不捨”、“沁園春·雪”等書法、“武漢加油”抖音，他的分享，也是他的心聲。
元宵節他發來信息：祝兄弟全家元宵節平安健康，闔家幸福！
我告訴他，酒泉是甘肅省沒有確診病例的三個地級市中的一個。疫情防控工作抓得很緊，各級各部門都在接續奮戰，所以人們的生活受到的影響不是很嚴重。我在單位開了證明，每天可以出入上班，偶爾到街上轉轉，去菜店買些菜什麼的，心情也比較輕鬆。
“那你好幸福啊！”韓建給我發了幾張武漢的照片。空空的街道，緊閉的小區門，堅守的志願者。但是街道兩邊的樹木綠油油的，充滿希望。
我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表情。
二月二十日，酒泉市發佈了關於全面恢復生產生活秩序的通告，推動全市復工復產，讓城鄉居民生活轉入正常。當日晚六時二十分，和酒泉相鄰、同樣沒有確診病例的嘉峪關市，在酒泉嘉峪關城際快速通道上設立了二十五天的疫情監測點撤銷，兩市恢復城際快速通行。
“真羨慕啊！你們的生活恢復正常了。”韓建在視頻裡說：“真希望武漢早日迎來這一天。”
“一定會的。”我隔著手機屏幕對他說。“我們的心和你們在一起，我的心也和你的心在一起。我們最普通的兩個人，面對病魔都不害怕、有信心，更有全國人民的萬眾一心、眾志成城，對付新冠肺炎疫情不在話下！”
我端起一杯酒，邀請韓建也端起酒杯，在視頻裡輕輕碰了一下。“等疫情結束，歡迎你再來酒泉旅遊、吃糊鍋，我也要再去武漢，和你去吃熱乾麵。”
每個城市的特色小吃，都是勞動人民在長期的生活實踐中創造的適合自己口味和秉性、最具城市特點的美食。武漢和酒泉的這兩種早點，是兩個城市的人們美好生活最地道的展現。碰過酒，我和韓建相約，等到疫散春更深，我們要盡情歌唱，要迎著更美好的生活，一起去“過早”。
作者簡介：陳大貴，筆名北斗，甘肅酒泉人。報紙編輯。2015年因加班引發腦出血而偏癱。散文、詩歌作品發表於《西安晚報》、《酒泉日報》、《西安建設報》、《企業家日報》《長江詩歌》等紙媒和多家網絡平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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