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命？還是要錢？能不能既要命又要錢？會不會既沒錢，又搭上小命？”我於半夜坐在寫字樓衛生間的馬桶上，糾結著。
得到這個工作著實不易，尤其對我這個已經待崗半年的人，下一期的房租還沒有著落。
能不能留在這個福利和環境都好的大公司，還是未知。因為我的項目還在論證期：如果不能立項，我只有滾蛋。
於是夜以繼日的工作，期待著大老闆早日批准立項，我就可以轉正，有一份穩定的薪水，改善一下小日子......
不料此時，非典來了。
也有大學封閉了。
地鐵一個車廂裡只有1、2個人。
大街、商場，十分冷清。
據傳，同一寫字樓的17層，有個確診的......
“還是先把褲子提上吧。”我對自己說，似乎覺得自己一旦染病會立即倒在衛生間裡似的。所以，至少不能失了體面。
回到辦公座位上，整個區域已只剩下我，往日習慣加班的同事的習慣都哪裡去了？
“cao！沒人啦！”
我循聲只望見一個背影，是大老闆。
在公司裡，我能直接地望著他，卻不能直接講話，因為隔著好幾個級別呢。
隨即，我的心裡像擠了檸檬汁：“老子冒死加班這麼晚，難道不算人嗎？！”
關機，下班！
電梯關門時，擠進一高挑女生，從身高判斷，是老闆的一秘。
“你有口罩嗎？趕緊戴上。”
這竟是公認的高冷美女第一次主動和我講話。
我急忙掏出口罩戴上，尷尬而不失禮貌地對著一秘點點頭。
“你加班夠晚啊。”可能一秘看出我的尷尬，提醒我戴口罩為了講話安全。
我趕緊回應：“啊。”
“你們那個新項目彙報，老闆還沒看呢。”
“哦，謝謝。”我暗忖一秘厲害，都不用我問。
走出寫字樓，一秘說：“你先打車回家吧，我自己溜達幾步。”
她竟然搶了我的臺詞！
我兜裡沒有打車錢。（嗯，那年還沒有滴滴）
我該不該回家？白天收到老婆短信，說她姐們兒的弟弟從大學跑出來，沒地方去，住到我家了！
我宛如吃了個麻雷子一般，卻又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回家找大學生生死與共嗎？
於是，我只好假裝從容，對一秘說：“正好，我也想溜達溜達。”
十里長安街，華燈闌珊。
放眼遠望，平整的路面如水，倒映著燈影。
一秘忽然摘掉了口罩：“可算能透口氣了。”
華燈之下，她了甩了甩長髮的樣子，定格成了記憶相片。讓我想起關於這位美女的八卦：一秘和技術部一個小夥相好，但是她不知道那人已經成家了。
我保持著5、6米的距離，也摘下口罩：“辦公室悶一天了，是該透透氣。”
一秘的八卦在我腦海一閃而過，取而代之的還是我的工作能不能轉正，頂著疫情危險的工作還要持續多久？
或許能從一秘這裡找到些線索，於是我開啟話題：“哦，我剛才看到老闆了。”
“他剛出差回來。”
“他回來你就可以下班了，挺好。”
“以前他出差回來要先聽我的彙報，有什麼重要的事，得先告訴他。今天反常，只是讓我把他要看到材料給他，就讓我趕緊下班了。”
“你辛苦了。”我這句慰問，其實也在慰問自己：又度過了用生命上班的一天。
“其實老闆最辛苦，公司上下一千多號人呢，這又趕上非典。”
“新浪、搜狐他們都改成在家辦公了。”
“咱們公司也有人建議在家辦公，後來領導們一商量，公司近期要做上市前最後準備，最終放棄了在家辦公。”
“領導們不擔心傳染嗎？”我很想問出這句話，但其實知道答案。
自從疫情開始，公司就安排了一系列的防範措施：辦公室每天凌晨進行專業消毒，給每個人每天配發口罩、消毒用酒精棉球、板藍根沖劑、維生素片，每天供應鮮橙子......以上一律免費。
“公司上市，是老闆的理想。”一秘看我愣神，不想冷場：“你有什麼理想嗎？如果不在咱公司工作了。”
理想，我的理想就是多掙點錢啊。於是我說：“我想過，如果不能轉正，我就去銀行提款機旁邊賣口罩和酒精棉球去。”（那時候支付寶還不普及）
一秘被我的話逗笑了。
我意識到，自己所謂的理想不過就是謀生的基本想法，於是反問：“你的理想是什麼？”
“我的理想，”她拉著長聲，頓了頓：“是不再加班，和喜歡的人一起去旅行，不用戴口罩。”
我從一秘的語氣裡聽出了幸福的憧憬和小女生的天真爛漫。這與她之前的職業範兒判若兩人。
“你也努力吧！”一秘把話題轉向我：“你們的項目一旦立項，會給公司在上市說明裡增加一個新營收的方向，會提升公司價值。所以這是為什麼一直讓你們優化方案的原因。”
一句話點醒夢中人。
我需要工作，公司需要項目，項目需要我的努力；我想要的，正是我應該努力的。
“聊這麼一會兒，都走過天安門了。”
隨著一秘的話，舉目而望。建築恢宏，感覺好似有了靠山；廣場寬闊，讓心胸敞亮。
“我先打車走了啊，你也早點回去吧，明天還要上班呢。”
一秘走後，我獨自在碧瓦紅牆之下向前走。
雖然說“明天和意外永遠不知道哪個先來”，但照目前這個情況，明天太陽會照常升起，只要活著，就要為理想而努力。
認真生活，保持健康，努力工作。
忽然聞到一陣香氣。
原來六部口牆外的玉蘭花盛開。
我扭了一朵，放在手心，打算帶回去送給老婆。有家，還是要回的。
後來，我的項目確立，四個月後非典疫情消失，年末公司上市，一秘轉行做了保險經紀。
如今回望，當年的諸多困惑困難，都屬於人生之中的雞零狗碎，停留在了那天長安街的春夜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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