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把凳子留給她

我在13歲時,記住了一個地方是五常縣背蔭河,記住了一個名字叫沈莉。那年冬天的一個早上,我隨沈莉的爸爸從哈爾濱乘火車,一路趕往她家。

請把凳子留給她


我管沈莉的爸爸叫舅,論起來,他和母親已是出了五服的親戚,舅舅特別認親,每當年根兒,他會揹著粘豆包和朝鮮打糕來我家。

舅媽是朝鮮族,做一手好吃的粘品,我這是第一次到舅舅家串門,舅媽準備好了飯萊。坑桌上擺好了一盆酸菜汆白肉,碗裡的大米飯粒粒分明,晶瑩透亮,久久飄著香氣。

舅舅家有三個孩子,兩兒一女,沈莉排行老二。開飯了,沈莉從學校趕到家裡吃飯,誠然我叫了聲“莉姐快吃飯。”沈莉的眼睛很大很圓,個頭也比我高出不少,她才比我大3歲。

舅舅對我說:“你是咱家來的客人,你動筷多吃。”沈莉依舊立在原地不動,用期待的目光望向舅舅。

舅舅對她說:“你去下屋幫你媽收拾收拾,不急。”

她對我說:“那弟弟你多吃點。”沈莉走了出去。

舅舅又說:“多吃多吃,你看你姐姐都能把你裝下了。”

這時舅媽走進屋裡,她用朝語和舅舅說了幾句,舅舅說:“學校排練節目又不是上課?晚去會兒不礙事。”

沈莉是校文藝宣傳隊的骨幹,她最擅長跳舞,這是母親遣傳了她能歌善舞的基因。後來她當上了生產隊的婦女隊長,一直沒有間斷跳舞。

我在舅舅家一住就是十幾天,最後幾天特別想家,另一個原因沈莉始終沒有上桌吃飯。舅舅託負一個去省城辦事的鄉親,把我送了回來。

時間進入1969年春節,舅舅第一次把沈莉領來我家。那天是大年初六,父母都在單位請了假,做了四個菜,我又從鄰居家借來兩個凳子。菜齊了,我家的桌子整好能坐下6個人,父親說:“來來,家常便飯,別客氣。”

話音剛落,外面傳來敲門聲,我叔從大慶趕了回來。舅舅先開口說:“快點上桌,趕得早不如來的巧。”我叔可能也是餓了,湊上來就要動筷吃飯。沈莉猛的站起來,散到一邊。

我叔依然沒有注意到她,而且身下的凳子發出了吱吱嘎嘎的響動。我遲疑了一下,起身走到廚房。當我返回來,沈莉還是站著,我滿以為她會懂得我的意思。她見我進來,靦腆的一笑,說:“我不餓,弟你快吃。”然後就去了廚房,不多時傳過來嘩嘩的洗刷聲。

沈莉沒吃上飯。舅舅說:“我領沈莉到秋林公司逛一逛,趕晚上那趟火車回家。”

從那以後,我盼著沈莉到我家吃頓飯,又怕來了沒有她的凳子。

時隔多年,舅舅住進了哈醫大二院,我到醫院看望他,舅舅還在昏迷之中,皺褶的面孔,沒了昔日的面容,有種心酸湧上心頭。

我看見小方桌上擺著盒飯,我問沈莉說:“莉姐你們還沒吃飯吧?”

她說:“不忙,等等我爸再吃。”

我把身下的凳子讓給她說:“你先吃,都幾點了?”

這時一個病友說話了:“沒見過這樣好的子女,真孝順啊!”

就在第二天夜裡,舅舅停止了呼吸。沈莉帶著舅舅的骨灰,回到了五常背蔭山。

舅媽在6年前去了南韓,當時舅舅和沈莉堅持一定要留下,舅媽只能帶上了兩個兒子離開了中國。

舅舅的兩個兒子臨走時來過省城,我還訂了一家上擋次的飯店招待了他們。原定沈莉也能趕來,我們給她留了正位。不料鎮上要召開一個重要會議,她又缺席了這頓飯。

過後我想,如果說孝順是她的責任,那麼那把凳子呢?是習慣了嗎?

請把凳子留給她,久久揮之去,讓她好好享受人生晚霞。

請把凳子留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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