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到濃時即為家

每一年的冬至前後,你要是在南方,你會看見很多人的陽臺紛紛會曬出臘肉、臘鴨、臘腸。自制臘味在南方大部分地區儼然已經成了一種習俗。

其實這些東西在超市和商場一年四季都有的賣,但大多數人還是選擇自己做。一來是為了吃起來乾淨放心也地道,二是想給家裡出遠門工作和唸書的親人留個念想。你別看幾乎所有的臘腸製作起來都異曲同工,可每家每戶做出來的臘腸都有不一樣的味道。喜歡吃鹹口的,就擱多點鹽;想要香一點,便多加幾粒八角,撒多幾許白酒。

我打小愛吃臘腸,我們家也會做。每逢冬至前幾天,一大清早,我爸便會趕在上班之前專門去菜市場買豬肉和腸衣來灌腸。

最上等的肉怕是要挑上了豬後腿,紅白相間,三分肥七分瘦。買回來後用溫水清洗,放置案板切成塊狀,然後我媽會把事先準備好白酒、八角、胡椒、白糖等各種調料拌著肉醃上半小時,接著就是灌腸。每灌一小段便用繩子繫個結,一結一結連著,然後再像曬衣服一樣一排排掛在冬日暖陽底下烘曬。

冬天晝夜溫差雖大,可正午的日頭十足。臘腸經過天然的炙烤,表面會有一滴一滴的油從裡往外冒,從上往下順著滴。要曬很多天,直到曬到滴不下幾滴油,臘腸才算是真正曬乾了。

接著就等吃了。

臘腸的吃法則比較隨意,可以就著香芹段翻翻炒著吃;也可以簡單地把一節節臘腸打斜了切成片,然後擺盤,蒸著吃。臘腸裡面的五花肉經過了陽光充足的烘曬,匯聚了時間,濃積了技巧,色澤誘人,香味撲鼻,吃起來既有嚼勁兒肉也飽滿。每夾一筷子還沾一嘴的油,但肥瘦相間硬是吃不膩。

每年春節宴客之時,基本桌上都少不了這道菜。旁邊的親朋好友坐在一起,拉家常聊天,吃茶喝酒,熱熱鬧鬧的溫馨。要是逢上幾個還不怎麼會用筷子的孩子,他們趁大人不注意,直接一手抓著一塊臘腸直往嘴裡送。

咀嚼之間,香味溢出,食物釋放出滿滿的暖意。

可惜的是,後來我來廣州唸書和工作,不經常能吃到了。但每年等臘腸曬好了,我爸還是會挑一些給我快遞過來,讓我放冰箱冷凍格,想吃了就直接蒸。每次打開冰箱看見,總能想起小時候他趕去菜市場買肉的那些清晨,露水掛在髮梢,哈口氣兒都冒著白煙,刺骨的寒風把他的鼻頭凍得通紅,他頂著一臉撿到寶似得竊喜:看!今天買的肉不錯,豬後腿!

想到這兒,我吃得格外珍惜。

我想,他大概也知道,於我而言,那夾起來的一塊塊臘腸裡頭暗藏著一部分家的味道。

後來,我出來工作了。一個人獨居,自由且隨意。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想去哪兒吃就去哪兒吃。當然,大多時候也湊合著吃,幾袋零食一杯牛奶也是一頓,朝九晚五,草草將就。

我也知道,外食飽腹,家常暖心。但想起只做一個人的飯真的太麻煩了,要洗菜,擇菜,切菜,做完了還要洗油膩膩的鍋。程序如此繁複,只好望而卻步。

真正讓我下定決心學會做飯是在好幾年前,有一次出差,傍晚的飛機回廣州。鄰座坐著的是一對夫妻和他們的孩子。小男孩正處於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的年紀,不停地問我許多問題,整個旅程顯得很鬧騰,當然也愉悅了坐我周圍的很多人。在飛機進入廣州境內臨近下降的時候已到了飯點,小男孩奶聲奶氣地拉著我的手說:姐姐,我奶奶做好了飯,我要回家吃飯嘍!

也許真的太讓人羨慕,當時我聽到這句話,孤獨之感四面襲來。倚著眩窗,俯瞰底下的萬家燈火,孤零零的我在萬家燈火中不知道何去何從。

這是一座容易靠近但不容易託付的城市,不知道什麼時候在這座城市的一隅,會有一盞明燈為我照亮,家裡是不是已經有人燒好晚飯,等著和我一同共享。

於是,我開始學著做飯。努力尋找那份家的感覺,試圖驅散內心這份孤獨。

下了班,推著購物車去超市挑挑選選了一大堆調料,不停地百度菜譜,想吸取更多關於做飯方面的知識。

一開始手忙腳亂,鍋裡水還沒燒乾淨就立馬下油,熱油滋滋滋地濺出來,滿腦子除了是驚嚇就是惶恐,拿著鍋鏟站得遠遠的,但每次手臂還是紅了好幾個地方。

果不其然,做出來的土豆絲全糊了,後來才知道土豆絲得先過水。煮出來的蓮藕大骨湯總有一股腥味,後來才知道得先焯水。西紅柿我是直接用小刀去皮,耗時又費力,後來才知道原來劃上幾刀直接在熱水裡滾一圈就行了。

你看,這一切都遠不如認真地做好眼下的事情,練習好技巧來得實在。

慢慢地,練習得多了,終於開始能掌握好鍋氣,控制好火候。鍋熱了,就關小火,下蒜瓣兒,倒入食材,翻炒,觀察菜色,下調料,試味,出鍋。其中的每一道工序都經歷了一次次的失敗,但幸好也鍛煉出幾個能吃的家常小炒。

一個人,也能好好做飯。一個人,也要好好吃飯。

是。一個人生活,或許是很孤獨,沒有人可以依附,做惡夢的時候開著燈到天亮,有的時候站在熙熙攘攘的街頭甚至會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但一個人生活,更能傾聽自己內心的聲音,明白自己需要什麼,喜歡什麼,努力去爭取和擁有。這是一個人生活實實在在的歷練,更是對生活的執著。

前年生日的前夕,我工作很忙,連著加班數日。爸媽打電話讓我記得第二天買好吃的好好犒勞自己。我一邊用叉子挑起碗裡的方便麵,一邊無奈地說要繼續加班。第二天晚上加班回家,到了家門口,發現家裡的燈亮著。我以為出門的時候忘記關燈了,打開門看見我媽繫著圍裙正從廚房探出頭來。等我換好鞋放好包,媽媽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面讓我趁熱吃。定睛一看,裡邊還窩了兩個雞蛋呢。

我媽說:“先把面吃了,今天是你生日”。我別過臉去,眼淚簌簌而下。

她甚至沒有多說一句生日快樂,所有的情感都飽含在這碗清湯掛麵窩兩雞蛋裡頭。

我深知,在異鄉,能吃上一碗媽媽做得長壽麵,這已經是生活和親情對我最大的恩澤。

第二天,我便早早下班,買了很多菜,平生第一次也給我媽做了一頓飯。

直到現在都還記得那天晚上我做了香芋燜排骨、日本豆腐煲、酸辣土豆絲,蓮藕大骨湯,她邊吃邊誇,吃得很歡心。

我想,她大概不知道。這其中的每一道菜,都是孤獨後凝聚起來的力量。每一道菜,同樣也治癒過我的孤獨。

結婚以後,我有了自己的小家。兩個不一樣的人在一起生活,生活習慣不一樣,飲食口味也不一樣,擁有的就是共同生活的決心。

我深以為然,吃就是生活。兩個人過日子,要是口味上完全南轅北轍,這日子怎麼能過得下去?

而且,男人和女人這兩種不一樣的物種,就連做飯習慣也大不一樣。

我觀察身邊大多數男人做飯時,他們會把所有的食材和調料都一一擺放好,做完飯以後灶臺上總是七零八落,像被外星人襲擊了一樣。

然而,大多數女人做飯的時候,幾乎都是邊做飯邊收拾。調料放完了就立馬用封口夾封好,篩子用完了倒扣瀝乾,所有的調料用完了就物歸原位。菜炒好了就立馬趁熱洗鍋,待全家坐下來一齊吃飯時便心安享用。

兩個人在一起生活,需要彼此容納對方的生活習慣,各自調整自己的飲食口味。

任何事情都不可能一蹴而就,願意彼此遷就,一次次地接納和嘗試,才能找到契合彼此的味道。

此時的我們,已經褪去了熱戀時的親暱,枕邊的耳鬢廝磨,餘下的就是平淡。沒有轟轟烈烈,只有細水流長。

在油鹽醬醋茶之間也是如此,我洗菜,他切菜,我做菜,他洗鍋。一起去外面吃好吃的,又一起回家研究怎麼做新菜式。

遇到開心的事兒,燒一桌好菜,斟滿可樂,彼此慶祝;攤上難過的事情,就煲一鍋好湯,小火慢燉,小口酌飲,彼此慰藉。

每一個小小的竊喜和委屈,都隱藏在時間的縫隙裡,蘊含在餐桌和灶臺上。

一小時忙活,幾分鐘快活,接下來半小時洗刷碗筷擦拭灶臺。收拾完了,我躺沙發看電視,他躲房間玩遊戲,各自做著各自的事情,彼此之間似乎沒有什麼交流,但知道彼此就在不遠處,就會感覺踏實而安心。

此時的我們已經明白,我們一遍遍去研究食物的做法,為了彼此改變飲食習慣,無非是想讓所愛的人吃得舒坦和幸福。

有一次看《離婚律師》的影評,看到一段話覺得特別好,是這樣說的:“找一個好不好看的人,其實不重要。尤其是當你年紀越來越大,你越會發現,外表真的沒那麼重要。這並不是說,年紀大了容易飢不擇食。而是你越來越發現,兩個人在一起,能聊到一起,吃到一起才最重要。哪怕什麼都不說,就是彼此靠著看看電視,都覺得幸福,這才最重要。”

我想,這就是一個普通人的生活,大多數人的生活都是這樣平實而恬淡。昔日看起來世俗到直搖頭,現在我也一樣不鹹不淡在過著。

味到濃時即是家,食物傾入了愛就是最溫暖而長情的陪伴。

願每一個在外漂泊的人,心中有愛、有家、有牽掛的人,願你們吃飽穿暖,睡得踏實笑得甜,有人陪伴共食,不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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