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阉割”前的儒教君臣伦理什么样?也许伍子胥能给我们一个答案

《孟子·离娄下》:“孟子告齐宣王曰:‘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红尘观史记》系列第16篇

爱与恨,是人类诸多感情之中最激烈的两种,前者如阳春三月,温暖如花,而后者却是阴风万里,黑云压城。

虽然表现出来的形式截然相反,但它们在整个人类的历史上却都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比如李隆基和杨玉环的爱情的凄婉,再比如吴三桂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暴虐。

尤其是后者,更是后世许多江湖武侠题材的作品最喜欢的题材——身负灭门血仇的少年流落江湖,然后意外得到一本武功秘籍,再有异人传授,得到无数的天材地宝,最终修得无上神功,以雷霆万钧之力摧枯拉朽的将仇敌斩杀——这一直都是读者们最津津乐道的话题,如果中间再穿插一些旖旎的爱情故事,最后仇人再死乞白赖的苦苦求饶各种挣扎那就更加完美了。


被“阉割”前的儒教君臣伦理什么样?也许伍子胥能给我们一个答案


不过,这些完美的复仇演绎大部分也只能存在于虚拟的文学作品之中,现实之中能够如此“戏剧化”的情况并不多——绝世武功和天材地宝毕竟更多只是传说而已,真实的历史之中也没那么多正义一定战胜邪恶,毕竟正义和邪恶也不是那么容易区分的。

但是少却也不代表没有,春秋时期的吴国大夫伍子胥就曾经上演过这么一出“公子复仇记”,虽然不是更高级别的王子,报仇的时候仇人也已经死了,没法当面怒斥再予以惩罚那般酣畅淋漓,但能对堂堂的楚王当众鞭尸,也算得上千古留名了。

只不过伍子胥为此付出的代价有多大,中间又是如何的艰难曲折甚至死里逃生,可能就不为人所知了,就让我们一起重温一下那一段距今已经两千五百多年的“迫害与复仇”的故事,更重要的是,也能对尚未被统治阶级选择性的解读和利用的儒教的“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伦理制度有所了解。

祸从天降

子胥其实只是号,他的名字是伍员,他的父亲叫伍奢,还有个哥哥伍尚,他们的先祖叫伍举,曾经对楚国最英明的君主被称为“春秋五霸”之一的楚庄王有过劝谏的大功。


被“阉割”前的儒教君臣伦理什么样?也许伍子胥能给我们一个答案


这一点在《楚世家》记载的很清楚,楚庄王刚登基的三年韬光养晦,隐忍不发,故意假装沉迷于酒色之间,让朝中的那些逆臣们毫无压力,尽情表演的时候,就是伍举第一个前来劝谏,虽然庄王还特意让人下令“谁敢劝谏比杀无赦”。

《史记.楚世家》:庄王即位三年,不出号令,日夜为乐,令国中曰:“有敢谏者死无赦!”伍举入谏。庄王左抱郑姬,右抱越女,坐锺鼓之间。伍举曰:“原有进隐。”曰:“有鸟在於阜,三年不蜚不鸣,是何鸟也?”庄王曰:“三年不蜚,蜚将冲天;三年不鸣,鸣将惊人。举退矣,吾知之矣。”

后来的事情大家也都知道了,楚庄王这只凤凰果然“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很快就内整朝堂,外破强敌,甚至都差点“问鼎”中原了,而作为第一个敢于“死谏”的臣子,伍举自然被他委以重用,同时在士大夫行列里也是名声大噪,可谓名利双收。

在春秋时期基本上还是采取“世卿世禄”规则的,所以到了伍奢这一辈,同样还是楚国的重臣,当时楚国的君主是楚平王,他让伍奢给自己的太子来做老师(太傅

),这也绝对是一个极其重要的职位。

毕竟太子就是未来的国君,而太傅无疑是太子最重要和最亲密的臣子,往往后期也同样是国君的左膀右臂,这种情况在历史上可以说比比皆是。

但是这世上从来就没有只有利益没有风险的事情,太傅作为太子的绝对心腹和左膀右臂,也等于彻底的绑在了这条船上,双方是捆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而这次太子建并没有顺利的登基,而是命犯小人反祸从天降——他的二师傅(少傅)费无忌为了讨好国君而抛弃了他,但又害怕太子将来登基后对自己“反攻倒算”所以提前玩了阴招,借楚平王之手来对付他,伍奢自然也受了牵连。

而抓住了伍奢还不算完,当时伍子胥和他哥哥伍尚都很优秀,为了斩草除根,费无忌又再次恶毒的玩了一招连环计,以伍奢的命为诱饵,让他的两个儿子主动过来,否则就要背上“不孝”的恶名。

《史记.伍子胥列传》:无忌言於平王曰:“伍奢有二子,皆贤,不诛且为楚忧。可以其父质而召之,不然且为楚患。”王使使谓伍奢曰:“能致汝二子则生,不能则死。”伍奢曰:“尚为人仁,呼必来。员为人刚戾忍卼,能成大事,彼见来之并禽,其势必不来。”

这时候一个两难的选择就摆在了伍子胥兄弟两人面前——一条是通向死亡之路,但会被贴上忠诚孝子的标签;而另一条则是艰难的逃亡之路,未必能报仇,还要被无数人戳脊梁骨说是不孝子。

孝悌还是复仇的两难选择

这个选择放在现代人面前似乎不算什么问题,但要知道那是两千五百多年前,“孝悌”的思想可说是深入人心,乃是仁义之本,也是一切伦理的基础,一个不孝之人要面对的压力和指责绝对是铺天盖地。

而伍奢这次其实犯的罪更多只是被他的主人太子建牵连——楚平王对此也是心知肚明,可以说这就是权力斗争的牺牲品而已,并非他本身有什么罪行或者和楚王有什么矛盾冲突,所以楚王虽然为了保险起见会杀了他们父子,但不会再有后续打击,甚至还会给他们贴上“忠臣孝子”的标签给别的臣子做榜样。

被“阉割”前的儒教君臣伦理什么样?也许伍子胥能给我们一个答案

毕竟这次冲突的根源只是楚平王和太子建父子之间的权力之争,伍奢本身作为臣子的“忠诚”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任何一个统治者都需要。

所以正如哈姆莱特王子所说的那句名言一样——“是或不是,这真的是一个难题”,两条路都各有利弊,绝非咱们后世人看来那么简单明了。

而伍子胥和伍尚兄弟二人,真的各自选择了其中一条。

《史记.伍子胥列传》:”伍尚曰:“我知往终不能全父命。然恨父召我以求生而不往,後不能雪耻,终为天下笑耳。”谓员:“可去矣!汝能报杀父之雠,我将归死。”尚既就执,使者捕伍胥。伍胥贯弓执矢乡使者,使者不敢进,伍胥遂亡。闻太子建之在宋,往从之。奢闻子胥之亡也,曰:“楚国君臣且苦兵矣。”伍尚至楚,楚并杀奢与尚也。

其中大哥伍尚决定和父亲一起就死,选择“忠臣孝子”这条路,而伍子胥却激烈反抗,拉弓引箭直接击退使者,然后踏上了漫长的逃亡之路。

这里还请大家不要给伍尚贴上“愚忠愚孝”之类的标签,毕竟那个年代“孝悌”带给人的负担和压力远比现在重得多,跳出当时的历史背景而分析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其实是很不负责的,而且伍尚其实也已经看出这是一条不归路,但依然义无反顾的踏了上去,而把复仇的任务留给了弟弟。

这就像是“赵氏孤儿”里面的两位义士公孙杵臼和程婴当初的选择一样,公孙杵臼主动赴死,却自认为是选择了一条简单的路,而把更难的抚养幼主的路留给了好兄弟程婴。

《史记.赵世家》:已脱,程婴谓公孙杵臼曰:“今一索不得,後必且复索之,柰何?”公孙杵臼曰:“立孤与死孰难?”程婴曰:“死易,立孤难耳。”公孙杵臼曰:“赵氏先君遇子厚,子彊为其难者,吾为其易者,请先死。”

所以说对于真正的义士来说,慷慨赴死并不算什么难事,而漫长无期的“忍辱负重”才更为艰难。

被“阉割”前的儒教君臣伦理什么样?也许伍子胥能给我们一个答案

而俗话说“知子莫若父”,伍奢也曾经对楚平王说过,大儿子伍尚忠厚仁义,明知死路一条也会前来,但是二儿子伍子胥却善于隐忍,能成大事,所以肯定会想办法报仇,楚国将来要有大麻烦了。

可惜的是,楚平王对于伍奢的“一语成谶”却听不进去,以至于几十年后被“掘墓鞭尸”,也算自作自受了。

千里逃亡,九死一生

背负了父兄血海深仇的伍子胥开始了千里逃亡之旅,而这里没有后世小说中的那种绝世高手来帮忙,也没有上天给予的什么武林秘籍或者天材地宝,有的只是一次又一次的危险。

他和太子建先打算去宋国,结果遇到那里有动乱,然后只能紧急刹车转道去了郑国。

郑国对他们倒是不错,但可惜作为夹在晋楚两个大国之间的小国,郑国实在是国力有限,要随时看两位大佬的脸色,谁来了都是纳头便拜,自身尚且难保,更加不要说替他们做主复仇了,所以他们只能去了晋国——这才是当时唯一有实力和楚国抗衡的强者,而且两国为了谁是中原霸主你争我夺,关系确实也不那么好

被“阉割”前的儒教君臣伦理什么样?也许伍子胥能给我们一个答案

只可惜晋国要帮忙也是有条件的,那就是帮他们做内应去对付郑国,结果太子建又意外走漏了消息,自己也被愤怒的郑国君臣给诛杀了,伍子胥彻底变成了孤家寡人。

《史记.伍子胥列传》:伍胥既至宋,宋有华氏之乱,乃与太子建俱奔於郑。郑人甚善之。太子建又適晋,晋顷公曰:“太子既善郑,郑信太子。太子能为我内应,而我攻其外,灭郑必矣。灭郑而封太子。”太子乃还郑。事未会,会自私欲杀其从者,从者知其谋,乃告之於郑。郑定公与子产诛杀太子建。

太子建对郑国是“恩将仇报”呢,还是为了取得晋国这位大佬的好感而被迫站队,这种事情也很难说清,国家之间的政治军事本就是一件非常复杂的事情,无法以“善恶黑白”这么简单的一分为二的看待的。

但是对于伍子胥来说无疑更是雪上加霜,一方面太子建复仇楚平王,乃是父子之间的王位争夺,无论谁胜谁负在那个年代都很正常,而他作为一个臣子去复仇楚王就有点不够分量了;而另一方面失去了晋国这个强援,要击倒楚国这个大敌,难度无疑又增加了许多倍。

但就算这样,伍子胥依然没有半分退缩的念头,复仇之火始终在他胸中不停燃烧,只要一息尚存,就绝不会放弃。

掘墓鞭尸,终报大仇

晋国这条路走不通了,接下来伍子胥只能选择去边缘之地的吴国,而且一路上又是千辛万难——重病,乞讨,追杀,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实在无法一一列举。

就这样伍子胥终于到达了吴国,但那个时候的吴国本身也有许多问题,当时的君主虽然是吴王僚,但是他的叔伯兄弟公子光同样也大权在握,而且头脑灵活本身又是贵族出身的伍子胥,马上就敏锐的捕捉到了公子光的熊熊野心。

被“阉割”前的儒教君臣伦理什么样?也许伍子胥能给我们一个答案

说到吴王僚和公子光的恩怨那就要追溯到上一代了,他们的父亲乃是亲兄弟,其中吴王僚的父亲是三弟,而公子光的才是大哥,当时采取的是“兄终弟及”的方式——但是吴王僚的父亲死了之后,王位却没有再传回公子光这里,而是给了他亲生儿子吴王僚,所以公子光自然不服气,想要亲手夺回这“本属于”自己的王位。

《史记.刺客列传》:光之父曰吴王诸樊。诸樊弟三人:次曰馀祭,次曰夷眛,次曰季子札。诸樊知季子札贤而不立太子,以次传三弟,欲卒致国于季子札。诸樊既死,传馀祭。馀祭死,传夷眛。夷眛死,当传季子札;季子札逃不肯立,吴人乃立夷眛之子僚为王。公子光曰:“使以兄弟次邪,季子当立;必以子乎,则光真適嗣,当立。”故尝阴养谋臣以求立。

这又是一本糊涂账,其实源头就又指向“兄终弟及”和“父死子继”这两种血亲继承的优劣了,所以很难分辨是非曲直,只不过伍子胥却很快在吴王僚和公子光这两方做出了选择——公子光,这倒不是他同情弱者,恰恰相反,他要复仇楚国,必须要选择一位绝世强者才行,他觉得公子光比吴王僚更适合。

然后他就介绍专诸这位号称“飞鹰击殿”的顶级刺客给公子光,帮他成功夺回王位,由公子光变成了吴王阖闾,阖闾也是知恩图报,重用了伍子胥,厉兵秣马,整饬内政,积蓄力量。

被“阉割”前的儒教君臣伦理什么样?也许伍子胥能给我们一个答案

而此时的吴国也招揽了后世有“兵圣”之称的孙武等人才,还有同样被楚国灭门的伯嚭,多年之后他们终于找到机会,率大军五战五胜,大破楚军,长驱直入。

此时的楚平王早已经死了,他的儿子楚昭王也被迫仓皇出逃,而这口气忍了足足三十多年的伍子胥又岂能如此善罢甘休?直接下令掘了楚平王的坟墓,开棺鞭尸,报了父兄被杀的血仇,也终于为自己的漫长复仇之路画上了一个句号,虽然并不那么完美。

《史记.伍子胥列传》:及吴兵入郢,伍子胥求昭王。既不得,乃掘楚平王墓,出其尸,鞭之三百,然後已。

红尘说

关于伍子胥复仇,红尘君说两件事儿。

第一,以臣弑君这种行为,哪怕是楚平王有错在先,在当时也有不少人反对,如果是伍子胥一直都带着太子建,然后作为辅助者的角色的话也许还能获得谅解,更何况他还做到掘墓鞭尸这么激烈,这恐怕就算太子建登基也不敢,否则今天他掘了自己老爹的墓开了先例,他就不怕再有臣子掘自己的么?

但是话又说回来,作为一个“刚戾忍卼,能成大事”之人,尤其是亲眼目睹父兄的无辜惨死,自己一路上又是尝尽了千辛万苦,九死一生,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伍子胥的忍耐又何止十年呢?所以随着时间的积累,这仇恨只能越来越深。

对此太史公虽然信奉儒家的三纲五常思想,但也给出了客观的评价,觉得伍子胥的举动完全情有可原,甚至还是大丈夫所为,相反他如果当初一死了之那反而和蝼蚁无异了。

《史记.伍子胥列传》:太史公曰:怨毒之於人甚矣哉!王者尚不能行之於臣下,况同列乎!向令伍子胥从奢俱死,何异蝼蚁。弃小义,雪大耻,名垂於後世,悲夫!方子胥窘於江上,道乞食,志岂尝须臾忘郢邪?故隐忍就功名,非烈丈夫孰能致此哉?

第二,大家都知道儒家教主孔子曾经提出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伦理关系,但是他所提倡的乃是“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这两者是互为条件的,而后面的亚圣孟子的态度则更为激烈——“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被“阉割”前的儒教君臣伦理什么样?也许伍子胥能给我们一个答案

而后世的儒教被封为官方思想,但也被“阉割”掉了许多积极活泼的东西,统治者们自然不喜欢其中“君对臣”的义务,而是无限放大“臣对君”的责任,因此才在后世逐渐演变为“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这种极度僵化和不合理的制度,所以许多人责骂儒教,打倒孔家店,却无疑对孔子有些不公平了。

所以看看伍子胥的复仇,也会让大家更能明白春秋时期的文化状态和伦理关系——那时候虽然也强调“孝悌忠诚”,但多少双方还是互有权力和义务,只不过君主一方多一些而已,但却绝不是肆无忌惮,比后面的封建王朝还是民主许多。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