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孃 您八十歲了

前年,老孃八十歲了。她幾年前就囑咐我,“權啦,我若有命活到八十歲,生日肯定不做。你對得起我們老兩口了,我不想麻煩你。”我再三勸慰,你活到八十歲確實不易,祝賀熱鬧何嘗不可?母親喃喃地說:“權,你也是五十出頭半百之人,有兒有孫,家中一大堆事需照料,我們老兩口加起來死過十多次,全是你一人救過來的,一有風吹草動,連你岳父岳母在內四個人全仗著你一人,我和你爸覺得太對不起你。”

我一聽她這話頗感不好意思,連忙說:“媽,快別說,古話說家有長子國有大臣,你們生病危難我應該去救,盡孝乃天經地義!”。可我娘不這麼認為,“權啦,我生了你們姊妹三人,妹妹一家在上海,兄弟夫妻倆在無錫做漆工,我們老兩口有病有痛都是你在照料,想方設法救我們。你看隔壁的蔣大奶奶還比我大三歲,可她兒子把她丟在家裡,三四個月一才來個電話,可你每天一個電話,你所做的一切左鄰右舍哪個不誇?我和你爸整天嘮叨著你。”

娘呀,快別說,做兒子做得還不夠,想起你苦難的童年、幾十年默默無聞的勞作、對子女不計報酬奉獻,我自覺慚愧,頗感內疚。

我娘是個苦命之人,在她八歲時外公因病過逝,丟下雙目失明的外婆、十一歲的大舅和年僅二歲幼童小舅。八歲的女童應該天真爛漫衣食無憂,可我母親八歲時就用弱嫩的肩膀撐起這風雨飄搖、支離破碎的家。大舅為了活命被一個好心人帶到江南去學徒,母親既要照料瞎子外婆的生活起居,又耍哺養僅二歲的小舅。那時蘇北農村十分貧困,媽媽家經常吃上頓無下頓,一到寒冬臘月連燒的草都沒有。無奈,一到冬天母親天不亮就起身外出拾草。冬天寒氣逼人,凍霜遍地,瘦小的母親拿著刀帶著繩到處找草,割著拾著不一會小手就凍僵了,母親就把小手放到破棉襖內焐一下,稍微暖和一點再去割去拾。拾著差不多了,媽媽把草吃力捆好拖到一個小溝旁,自己則跳到溝裡把草艱難扛起來。就這樣母親一直把小舅領活到八歲。到了十三歲家裡沒有任何經濟來源,為了生計媽媽經人介紹,到鄰村一戶人家做女傭。

母親、兩個舅舅沒上過一天學,媽至今1到10都認不清,連自己的名字都認不全。和同病相憐的父親走到一起相濡以沫幾十年,幹農活操持家務任勞任怨,勤勤懇懇。媽媽幹活十分賣力,懷我臨足月時還外出插秧,不料一天倒退時不慎滑入鑽探石油遺留的大洞裡只留個頭露在水面,是十幾一起插秧的婦女七手八腳及時搭救才使母子平安。家中儘管困難,可對我姊妹三人生活、學習上的開銷從不吝嗇,別人家孩子有的學習用具、玩具媽媽都十分大方地給我們賣齊。她對我們三人的教育也十分嚴格,言傳身教,以身作則。記得有一次弟弟看到鄰居家小孩有一把玩具木槍很是喜歡,和爸爸要過幾次,可爸整天干農活,他就乘那個小孩不注意把木槍帶回家,被媽逮了正著,媽媽大發雷霆狠狠揍了他一頓,並命令他趕緊還回去。我從來沒有看過媽發這個大火,也首次領教母威厲害。

生活貧困家庭的我不怨天尤人,從不嫌父母無能,學習很用功勤奮,從小學起成績就優秀,經常得獎。每拿回一張獎狀母親不忘誇獎,並用醬糊貼到牆上,逢人便誇:“看,我權這孩子真有出息!”

有一件事對我觸動很大。我小學初中都是在村帶帽子學校上的,高中考的是鎮重點班。那時沒有自行車,從家到學校十五華里全靠兩條腿跑。開學報道當天,因個頭小人不熟,沒有分到宿舍,當晚可憐巴巴哭著跑回家,媽痛在心裡,表面上還笑咪咪安慰我。第二天天不亮我還在甜蜜的睡夢中,母親早早挑上昨晚鏟好的菜趕到夏集,先賣完菜後瞅準時間找班主任李呈富,經李老師協調才在另一個宿舍和初二一個叫顏世方同學合睡一張床。當我按時到校上課時,媽早在校大柳樹下等我……

隨著歲月流逝年齡的增長,媽因常年累月的操勞,身體一天不如一天,蠟黃的臉,佝僂的上身,失神無光的眼神,唯一不變的是洪亮的聲音。每每回家除了尋問家庭、生活、工作情況外,還和爸幹著同一件事就是編外家庭“紀檢幹部”。“權,你是苦出生,不該拿的東西千萬別拿”,“權,孫子小飛婚禮不要搞大,二三十桌差不多了!”“權,這酒別喝了,找你喝酒的沒安好心”。我對爸媽這些嘮叨從不厭煩,聽得很耐心,忠言逆耳,經常拎耳朵吾求之不得。

老孃八十歲生日最積極要做的是小舅舅,可能是感恩母親從小救命哺育。他不停打電話給媽,媽被他軟磨硬泡終於同意了。

生日當天母親四點就起身忙碌了,燒水、揀菜、洗鍋樣樣搶著幹,她哪像過生日的壽星,倒像來幫忙的雜工。看著母親忙碌的身影,看著前來祝賀的親朋好友,我看在眼裡喜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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