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醉不以澀味的酒,以微漾著,輕暈著的夜的風華。”
“夕陽西下,河上妝成一抹胭脂的薄媚。是被青溪的姊妹們所薰染的嗎?還是勻得她們臉上的殘脂呢?
“寂寂的河水,隨雙槳打它,終是沒言語。
“在這薄靄和微漪裡,聽著那悠然的間歇的槳聲,誰能不被引入他的美夢去呢?”
讀朱自清《槳聲燈影裡的秦淮河》,心情一下鬆了下來。
柔美寧謐,彷彿能聽到船呀吱呀吱的聲響。
這篇文章,朱自清先生寫於1923年。
是日傍晚,25歲的他與作家同伴,乘船遊覽於南京秦淮河,家國情懷在暮色中現出淡淡的哀愁。
觸景生情,秦淮河被大師美文裝點成千古佳景,令多少人無限嚮往。
然而,這是真實的秦淮河嗎?
褪去暮色,日光下的秦淮河還有這樣的詩意嗎?
當時老百姓眼中的秦淮河什麼樣子?
扒開歷史,我們來看看它的另一面。
不過,這一面實在與槳聲燈影裡的景緻相差太遠,可能會聞到別樣風“味兒”。
列位盡知,南京在1927年4月,被國民政府正式定為首都。
作為首善之區,國民政府對它清理整治,這要緊的第一件事,就是衛生。
當年9月,市政府把剛成立3個月的“南京特別市政府衛生局”撤銷,並在市公安局增設“衛生課”,以公安強制力,督促全民打掃衛生,厲行“垃圾清潔規則”。
在公安局設衛生課,讓警察管衛生,這也是民國獨創了。
為啥會這樣呢?
原來,市民的生活衛生習慣,實在讓人頭疼。
單說規範市民清洗馬桶這一件事,政府雖然規定了時間和地點,但人們積習難改,就是不聽。
衛生局也沒有強制執法權,所以就讓警察來管此事了。
有人會問,洗馬桶這件小事,就這麼嚴重,到了政府出面來管的地步嗎?
是的。
這就說到今天的主題了,南京人當時是怎麼解手的。
建都後的南京,首善之區,人口大增,這衛生管理問題,是關乎門面的大事情。
據資料,當年南京的人口,是36.05萬,而到了1936年,就增加到101.91萬。
人口多了,這如廁解手的問題,就成了環境衛生的第一大問題。
因為一個嚴峻的現實是,當時南京城沒有公廁。
公廁在古代是一個新鮮事物,人們可能就壓根沒有聽說過這個詞。
公廁公廁,路人公共所用之廁。
人出門在外,奔波於途,解手是必須的。
根據中國特點,小腳女人一般不出門,更不能走遠路,所以用公廁都是大男人的事。
既然如此,大老爺們也不甚講究,隨地找個旮旯或土坑,就解決算了。
但是,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時間長了,總有講面子的人來解決此事。
據說這第一個講究的人,就是明朝江南首富,沈萬三。
他經常外出搞貿易,無法容忍路邊隨地大小便。
所以就個人出資,請人在經常走的大馬路旁,隔一定距離蓋1間茅房。
再請人在茅房裡打幾隻馬桶,方便眾人路過解手。
他還為茅房起了個名字,“眾便房”,老百姓稱之為茅房。
這或許就是中國的第一代公廁。
建都前的南京,也是如此。
真正的公廁,幾乎沒有。
有個鳳毛麟角的,也是私人所建,用來收集糞便,賣給農民。
一般人解手,就靠土坑了。
據報載,當時的南京城內,大路兩側隨處可見專門解手用的土坑。
人們解手也沒有什麼顧及,背對著人,或找個旮旯,就可以就地解決了。
這些土坑,容量小,衛生差,一到夏天蒼蠅嗡嗡,臭不可聞,報紙上曰:
“整個南京城都成了廁所,臭氣熏天。”說首都變臭都,毫不誇張。
一國之都,如此臭陋不堪,怎能代表首府門面?
所以,政府要下大力氣整治衛生。
這是外面的公廁之臭。
私家用廁,同樣問題很嚴重。
中國人在家解手,早有用馬桶的習慣。
這個馬桶,在西漢時叫“虎子”。
相傳,西漢飛將軍李廣射死臥虎,讓人鑄成虎形的銅質溺具,每日小便於此中,表示對猛虎的蔑視。
後來虎子流傳到唐朝,因唐高祖李淵的祖父叫李虎,所以諱名虎字,改稱馬子,或獸子。
最後流傳下了馬桶的名字。
中國人的馬桶一般是木製鐵箍,為了辟邪一律漆成大紅色。
民國的南京,家家戶戶都有這樣的馬桶。
一般的居民,兩代三代同室而居,沒有單獨的衛生間和廚房。馬桶除了晾曬,就置於床下,不遠處,就是廚房。
雖然馬桶異味滿屋,但人們習慣成自然,毫不為異。
因為沒有專用的廁所,大人小孩往往隨地便溺,“牆角天井,每為藏汙納垢之所”。
“冬天風雪難避,夏天蚊蠅成群。”
還有順口溜稱,“尿盆馬桶靠著鍋,男女老少頭碰頭。”
馬桶裝了一夜的糞便,次日為糞夫所收,轉運糞商,售於鄉下農民。
隨著人口的增多,倒馬桶、刷馬桶,收糞便者不太和諧,有市民晚起,趕不到糞夫推車來收,就自己隨便找個地方倒掉。
漸漸地,河渠、池塘、水井之畔,偏僻小巷之旁,從日出到日落,隨處可見有婦女刷馬桶。
秦淮河,兩旁居民甚密,自然是洗刷馬桶的好去處了。
1930年的《中央日報》,甚至稱它是“南京最汙濁之死水。”
當時一篇題為《南京的臭陰溝》文章,裡面這樣描述秦淮河:
“水是渾濁的、深黑的,簡直是魚蝦不幸的刑場。”
“水發出讓你不愉快的化學氣味。水的味道我不敢嘗,恐怕酸鹹甜苦辣,五味俱全。水裡的溶質,我不敢分析,恐怕尿糞癃,一切俱有。”
如果說臭不可聞、大煞風景只是有礙觀瞻,毀了心情,大抵還可容忍。
但接下來的衛生問題,就是關乎健康病疫的大事了。
隨著居民人口的增多,商販街市也越來越繁盛,賣菜賣水果的湧入街市。
當時自來水在南京城並未普及完善,菜販們淋菜洗水果,也是取用秦淮河裡的水。
據報載,當時中正街有一水池,向來是附近居民洗刷馬桶之處。
政府把一小菜市場遷到該街後,一般賣菜者,多取該池之水。
秦淮河也是,河東側洗刷馬桶,河西側就有人在洗菜淘米。因此秦淮河有“無一不能的萬能水”之稱。
一個廁所是一方文明的象徵,一條河流是一座城市的標誌。
槳聲燈影裡的秦淮河,短短几年就變成了無所不能的萬能河,臭氣熏天的黑河,這恐怕不是朱自清能看得到的。
也許,自古秦淮河皆如此,不過文人裝點了歷史,情懷裝點了景緻,理想裝點了現實,而大師路過那江南小鎮,驀地“就惹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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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獻參考:
朱自清《槳聲燈影裡的秦淮河》
《中央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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