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早时,安陵容一心想做个好人。
在这里,“好人”的定义是不害人、不作恶,知恩图报,跟好姐妹守望相助。然后,把深宫里的漫长日子当跳板,为受苦受难的母亲争口气。
她的好姐妹,名叫甄嬛。
甄嬛算是她的大贵人。
替她出头不说,还在她的鬓边插了支秋海棠。后来,这只秋海棠逆转了她的人生,成为改变命运的吉祥物。
皇帝原本是打算撂牌子的,但无意中暼见的秋海棠,却入了他的法眼,“既然她都戴着花了,就别赐花了!”
安陵容欣喜若狂,对甄嬛的感激之情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更何况后来,她还把她接到了自己家中,精心照拂如亲姐妹一般。
对出身寒微遍尝冷暖的安陵容来说,这几乎算是穿透生命的阳光了。
所以,她想用尽一切去报答。
为此,一向怯懦胆小的她,敢话里话外地挤兑夏冬春,还敢指使太监勒死对甄嬛出言不逊的余莺儿……
当时局势未明,一切都还处在混沌不清的状态,利益和站队都还未到眼跟前来。安陵容的所作所为,几乎都出自本心。
她下意识地把自己划归为甄嬛的队友,愿为其鞠躬尽瘁,只求对方能报以同样的真心真意。
但很遗憾,她不是甄嬛的唯一。
出身名门的甄嬛可从不缺朋友,她有一起长大情比金坚的眉姐姐、有天真浪漫的淳儿、有忠心的丫鬟和得力的姑姑,背后还有个不输旁人的娘家。
安陵容于她不过是锦上添花,可她在安陵容心中,却不啻于雪中送炭。
渐渐的,安陵容就有些吃味儿,心中难免不平,仿佛是自己的真情被辜负。
她把这一切归结为出身背景差。
2
出身是安陵容的一大心结。
虽说英雄不问出处,但有些东西已深入骨髓,深刻影响着她的一言一行。拿句不好听的话来说,这叫“小家子气”,常令她产生鸡立鹤群的自卑与惶恐。
有时候,它被赤裸裸地摆在明处。
比如她穿的那身过时衣裳,比如她头上的素银簪子,比如她那躲闪怯懦的眼神。
这些东西甚至能把她的美貌完全抵消,叫人瞬间黯淡无光,成为最不起眼的存在。
但有时候,它藏在无人能见的地方,只有自己才感受得到。
比如寄居甄家时,丫鬟下人都比她穿得好,看什么都是好的,自己仿佛是进城的乡巴佬。虽然人人客气个个热情,但终究是沾了别家的光,多少会有些寄人篱下的卑微感。
当然,甄嬛对她的帮助出自好心,从未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
可安陵容并不这么想。
其实也容易理解。
只有两个人站在同一高度时,相互间的赠与才能叫礼尚往来;若一高一低一尊一卑,就会让人联想到“施舍”二字。
尤其是对敏感的安陵容而言。
这就是现代人常常说起的原生家庭:父母的眼界,能打开儿女的视界;父母的格局,会在某种程度上决定孩子的结局。
小地方出来的芝麻小官之女,自然比不得大家闺秀那么落落大方。
就连侍寝,她都战战兢兢,不知是性知识缺乏、还是被帝王的威严震慑。总之,她的畏畏缩缩惹得皇帝不快,最后被“完璧归赵”,沦为整个皇宫的笑柄。
华妃将甄、安二人羞辱一番,甄嬛安之若泰,安陵容却独自哭了一场,甚至还做了个人偶来诅咒华妃。
甄夫人进宫,她阔气地派人送礼品去,以此显示自家飞黄腾达,好找些心理平衡。
说穿了,也就是没见过世面。
可安陵容呢,偏偏又被争宠的野心撺掇,同时还背负着父母家人的期望,不得不跌跌撞撞往前奔。
她是个极其矛盾的个体。
自卑与自傲并存,既可恨又可怜。
3
安陵容变“坏”,是从一次意外开始的。
父亲押运军粮出了事,随后被投入大牢。她苦求沈眉庄,但对方为求自保而作罢,无奈之下,安陵容只得转求皇后。
后来,事情在皇后与甄嬛的双重斡旋下得以解决。
可安陵容误以为甄嬛弃之不管,从此便转头皇后,成为其麾下的得力干将,也开始不声不响地站到了甄嬛的对立面。
潘多拉魔盒,就此打开。
我总觉得,安陵容对甄嬛,怀有刻骨铭心的恨意。
倒不仅仅是为了争宠,还隐约带着被辜负的恼怒,所以她要报复她、斗败她,以此来出心中的一口恶气。
说实话,假如出事的是沈眉庄的父亲,甄嬛想必会倾囊相助,用心安慰。眉姐姐的待遇,势必会比安陵容高出许多。
这并非无稽之谈。
你看,甄、沈二人盛宠时,并没有太多提携安陵容的意思。直到沈眉庄被华妃陷害失宠,甄嬛才把安陵容推到皇帝面前。亲疏远近,由此可见一斑。
心怀宽广的人,或许能一笑置之。
可安陵容心胸狭隘,平生最喜欢钻牛角尖,一个眼神一句话,都能暗自琢磨半天,嫌隙自然就一天天生出来了。
那也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没有恩宠和地位,只会在宫中寸步难行。
投靠皇后,原本是不得已而为之。
但慢慢的,事情的性质就变了。当安陵容尝过“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滋味后,恨意便叠加着妒意,最后化成一股破坏力巨大的能量。
当一个女人开始嫉恨另一个女人,她通常就会往黑化的路上走,不择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所以,安陵容送舒痕胶、往甄大人的牢房里投老鼠、间接害死沈眉庄,桩桩件件,与甄嬛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
要说借刀杀人,皇后才是个中高手啊。
4
站在安陵容的角度看,自己是被逼无奈。
她人微言轻,既没有父兄在前朝出力,也不具备宠冠后宫的能力,可又逃不开是是非非, 只能把面善心狠的皇后当靠山。
更何况,皇后还发现了诅咒华妃的小人偶,直接抓住了她的把柄……
还能怎么办呢?
无非是顺着安排往前走,恩宠都是拿“听话”换来的,像一只木偶,自己在台前表演,提线的皇后则隐藏在幕后。
就连怀孕这种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但即便如此,也只能顺着皇后的心意走,帮着她害完这个害那个,甚至不惜以下作手段来争宠,什么迷情香、肌息丸、冰嬉舞,哪怕损伤身体亦在所不惜。
一方面是上了贼船,轻易下不来,毕竟皇后手中捏着她的各种把柄;
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保全家人。
父亲做官,但为人庸碌,需要女儿给自己擦屁股。前有运送军粮失职、后有收受贿赂,他每闯一次祸,女儿就往深渊踏一步。
但还能怎么办呢?
她是原生家庭的唯一希望,她必须牢牢把握住皇帝的宠爱。
她不得不让自己看起来很强大,这样才能让父亲官路亨通、才能让母亲扬眉吐气、才能让自己不被欺辱。
哪怕她明明知道,皇帝于她无爱、皇后于她无情。
前者把她当玩物、后者视她为棋子,这锦衣玉食的日子,也不过是在金丝牢笼暗自嗟伤罢了。
或许,安陵容还一直活在不得宠或者更往前的日子:无依无靠,谁都可以踹一脚。
不过,这都不是伤害旁人的理由。
真正的强者,从不会用无辜之人的尸骨来抬高自己、粉饰自己。就像甄嬛说的,“再冷,也不该拿别人的血来暖自己!”
那样的“成功”,本就带着原罪,如空中楼阁般摇摇欲坠。
5
安陵容是个实实在在的“凤凰女”。
这一点,从秀女入选那一刻便能瞧出。
她尽力压制着自己的狂喜,可小跑的欢乐步伐,还是出卖了她的内心,父亲,母亲,我入选了!我终于入选了!
到了尘埃落定万事俱休时,她告诉甄嬛:“我很怕,怕像我娘一样,瞎了眼睛、受人欺凌、生不如死。”
安陵容的娘,本是苏州一位绣娘,靠非凡的手艺赚了钱、给丈夫捐了个芝麻小官。
可男人得势就变心,母亲熬坏了双眼,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可怜人,时常在妻妾争宠中落了下风,只能为人鱼肉。
从这里,我们可以大致推测出安陵容的原生家庭:
父亲贪财好色、母亲懦弱无能,一大家子内斗不休,渐渐养成了她的自卑、敏感、偏执。后来被皇后挑拨收买,又渐渐增加了阴鸷与狠厉,也就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深渊里去。
这样的姑娘,其实最不该往深宫里去。
因为宫斗的本质,其实就是斗资本。
这资本的定义很广,包括娘家背景、容貌才华、为人处世、心理素质、交际手腕、揣度人心的本领,甚至某种程度上的狠绝无情。
这些条件,安陵容只零零星星沾了一点点儿。
成为后宫牺牲品,几乎是注定的宿命,无论争或不争,结局都在那里。
赵飞燕姐妹,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不是为安陵容洗白,只是细细思索,难免要为她叹息一声。
如果没有那支秋海棠就好了。
与甄嬛只有一面之缘,能够带着那份温暖去嫁人,不必被深宫逼出人性的阴暗面。
幸运的话,或许也能嫁个疼惜她的男人;再幸运点的话,或许还能琴瑟和鸣恩爱一生。
当然,也可能会走了她娘的老路:不得夫君宠爱,在斗争中沦为怨妇。
毕竟,“不幸”有时也是遗传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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