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臣賈至一首早朝詩，引發大唐詩壇一場論戰。各路大神紛紛擼袖上陣，眼看杜甫王維已經出手，岑參坐不住了！
原本以為這位邊塞詩的領軍人物帶著一身殺伐之氣，鏗鏗鏘必得和一首邊關冷月般俊朗的詩，沒想到他筆鋒一轉，紙上詩文竟然仙氣滿滿。
岑參：將軍盛讚鳳凰池
奉和中書舍人賈至早朝大明宮
雞鳴紫陌曙光寒，鶯囀皇州春色闌。
金闕曉鍾開萬戶，玉階仙仗擁千官。
花迎劍佩星初落，柳拂旌旗露未乾。
獨有鳳凰池上客，陽春一曲和皆難。
1、冷色調的大明宮
岑參是實打實的邊塞詩人，有著真實的從軍經歷，寫起詩來也是膽子大、構思奇。別人筆下的大明宮大多是暖色調的，氣度雍容，但岑參筆下的大明宮卻帶著英氣，透著冷清，有著不落凡塵的驕傲。
什麼叫藝高人膽大，岑參一上來就說“曙光寒”“春色闌”，“寒”是冷，“闌”是盡，再加上頸聯中的“落”“幹”，全都不是什麼喜慶的字眼。那岑參是如何“力挽狂瀾”的呢？當“曙光寒”遇到“雞鳴紫陌”，就不再是蕭瑟的“寒”，而是讓人清醒、催人奮進的“寒”。當“春色闌”遇到“鶯囀皇州”，也就不再是頹敗的春色將近，而是生機勃發的春滿人間。
再看上朝的場景，伴隨著拂曉的鐘聲，大明宮中的一道道宮門緩緩打開，在皇家儀仗的護衛之下，官員們拾階而上，列隊向前。這不正是王維筆下的“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嘛，但不同於王維的氣派，岑參的詩寫得更有仙氣，“玉階”“仙仗”仿若置身仙境。難怪有人說看到這句詩，會想起山西永樂宮《朝元圖》中數百位仙家朝拜元史天尊的盛大景象。
至於這首詩的頸聯，則最能體現邊塞詩人的風骨，“殘星”“冷露”乍一看並不像是華貴的宮廷，彷彿又回到了那個詩人生活過的邊塞。但一個“迎”，一個“拂”化被動為主動，寫出了大明宮中的繁花似錦、綠意盎然。讓肅穆的大明宮也有了明豔的色彩。同時這句詩早中有朝，朝中有早，也可謂把早朝這一主題渲染得淋漓盡致。
永樂宮壁畫《朝元圖》
2、都是要恰飯的
岑參筆下的大明宮似乎沒有那麼富麗堂皇，但卻飄逸灑脫、英氣勃發。也許這番獨特而大膽的描寫只是出自一個邊塞詩人的文學本能，但歷史上的大明宮又何嘗不是傲然孑立的呢？在二百多年的時間裡，它見證了大唐前所未有的榮光，也見證了無法挽回的衰頹。大明宮之後，中國歷史上再未有過如此規模的殿宇。
如果岑參寫到這裡就收筆是不是十分完美？不過被邊塞打磨過的純爺們兒卻調轉筆鋒誇起了賈至。中書省雅號“鳳凰池”，中書舍人賈至就是“鳳凰池上客”，岑參還恭維賈至詩寫得太好，和詩實在是難寫。
其實，這也不怪岑參，作為一首和詩，結尾點題，恭維幾句原詩都在情理之中，更何況賈至的官級高於岑參，都是要恰飯的，還是理解一下吧。
唐代文物“中書省之印”
賈至：歌詠大唐我最強
早朝大明宮呈兩省僚友
銀燭朝天紫陌長，禁城春色曉蒼蒼。
千條弱柳垂青瑣，百囀流鶯繞建章。
劍珮聲隨玉墀步，衣冠身惹御爐香。
共沐恩波鳳池裡，朝朝染翰侍君王。
最後說說引發這場史詩級論戰的“始作俑者”。
既然是同題和詩，難免要被比較，尤其又是王維、杜甫、岑參這樣的“神仙打架”，自然要被後人看熱鬧。在後世的詩評中，多認為王維、岑參各有千秋，杜甫稍遜一籌，倒是賈至的原詩，沒怎麼入得了眾人法眼。
不過清代著名學者紀昀卻投了賈至一票。最初，紀曉嵐也認為“賈詩平平”，但有一次早朝，發現眼前景象與賈至所寫如同拓印一般重合，不禁佩服賈至妙筆，“四詩予定原唱為冠”。那麼下面我們就來看看賈至得原詩到底有多寫實。
紀昀
1、走過最長的路就是早朝之路
“紫陌”，就是大道，這條大明宮中的寬闊大路，很可能就是從丹鳳門去往紫宸殿的道路。為什麼不是含元殿和宣政殿呢？在上一期中，我們已經講過朝會與三大殿之間的關係。通過“春色”一詞，可以判斷出這不是冬至、元旦舉行的大朝會，也就排除了含元殿。而常朝的頻繁程度又遠高於朔望朝，再加上宣政殿的朔望朝是九品以上京官參與，紫宸殿的常朝卻要五品以上及兩省官員才能參加，再看看詩題中的“兩省”，大概率來說，“紫陌”通向的是紫宸殿。
從丹鳳門到紫宸殿約有一千二百多米，此時，天還未亮，渺小的燭火襯托著巍峨的大明宮，宮門垂柳如同守衛皇家的衛士，黃鶯百囀像是等待啟奏的大臣。“建章”二字以漢比唐，在靜、動之間，展現了大唐的泱泱氣象。
紀錄片《大明宮》中的丹鳳門
紀錄片《大明宮》中的紫宸殿
2、說好的早朝呢？
走過早朝之路，下面便是上朝時的場景，千官入朝，寶劍和垂珮隨著官員的步履碰撞出聲響，反襯著大殿的肅穆。官員的衣帽沾染了御爐的香氣，沐浴在這浩蕩皇恩裡，以賈至為代表的文官更要好好寫文章，加油幹活，回報皇恩。
對於賈至這樣的常參，上朝的路他熟，朝堂上的規矩他熟，下朝後的事務他也熟。如果不是足夠熟悉，也很難有這樣自然寫實的表達。
也許在一些詩論家的眼中，這首詩過於平淡，像秩序井然的大明宮一般，太過規矩，但作為一首朝省詩賈至寫出了大明宮的典雅華麗，也寫出了一名皇帝身邊官員的本分與榮耀。
唐代朝會模型
大明峨峨身隕名未滅，詩壇鏘鏘人去聲長存
綜覽這四首描寫大明宮早朝的詩，賈至寫得真實，王維寫得大氣，岑參寫得不凡，杜甫嘛……誇上司也是誇得不錯的。
賈至的詩寫得真，那是因為他官居高位，信手拈來都是最熟悉的場景，流露出的榮耀與驕傲也是真情實感。王維的詩寫得大氣，那是因為他與賈至平級，沒必要恭維，單純頌聖就好，安史之亂的偽官經歷讓人抓了小辮子，不得不多表表忠心。岑參當時是七品官和皇帝隔得遠，誇帝王人家也未必聽得見，還是誇誇眼前的上級更重要。不過畢竟是見過大場面的邊塞詩人，寫出來的詩也是奇偉瑰麗得很。至於杜甫的詩，雖然大場面描寫不足，馬屁有點偏多，但單從律詩的角度來說，依舊是一篇上乘之作。
這場詩壇的“華山論劍”就此落下了帷幕。但略帶諷刺的是，這場盛會發生在安史之亂餘孽未消的時候。朝省詩向來是報喜不報憂的，大明宮也依然是那個雄偉壯闊的大明宮，但如若大明宮有情，聽著宮內層出不窮的美譽，看著宮外依舊凋敝的民生，多少也會有些悲涼吧。
其實，一千個讀者心中有一千個哈姆雷特，與其非要在這些大詩人中拼個高下，倒不如說贏了的是那個穿越了歷史，身隕名未滅的大明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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