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順其人(國家命運·辛酉政變·連載22)

咸豐十年八月初八(1860年9月22日),咸豐皇帝帶著子女、后妃和一班近臣北逃熱河,他們一行於八月十六(9月30日)才達到避暑山莊。這一路420裡,走了8天。

此次逃亡倉促狼狽到什麼程度呢?逃亡路上第一天,皇帝只吃了兩個煮雞蛋;第二天,皇帝和后妃“食小米粥數碗”(見佚名《庚申英夷入寇大變記略》)

在逃亡途中,只有皇帝一人坐著宮中常備的高級車馬,后妃都只能坐從民間臨時僱用的載具。車敝騾羸,崎嶇顛簸,其難受可想而知。苦不堪言的懿貴妃那拉氏數次向此行的總指揮、御前大臣肅順訴苦,希望更換一輛舒適些的車馬。肅順先是敷衍,後在不勝其煩下放出了難聽話:“危難中怎麼能跟平日比!這荒郊野嶺,讓我上哪兒去弄新車!有個車已經不錯了。皇后娘娘坐的和你是一樣的破舊騾車。也不想想自己的身份,難道想凌駕於皇后之上嗎?”

肅順其人(國家命運·辛酉政變·連載22)

肅順書法

到熱河後,肅順等人盡力侍奉咸豐皇帝,卻抑制後宮飲食,供御極薄。據說,皇后一餐也“不過一羹一胾、飯一器而已”。貴妃以下每月伙食費只有5000錢。(見《越縵堂日記補》咸豐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二)

如果說這些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那麼另一則私家記載的內容則解釋了為什麼那拉氏和肅順結了死仇。據說,咸豐皇帝非常忌諱厭惡那拉氏機詐干政,某天那拉氏又惹咸豐不高興,皇帝於是向寵臣肅順徵求意見。肅順的建議是,請皇帝效法“鉤弋故事”。所謂“鉤弋故事”,是指漢武帝為防止呂后專權局面的再現,賜死少子劉弗陵之母趙婕妤(鉤弋夫人)。鉤弋夫人死後,武帝立劉弗陵為太子,即後來的漢昭帝。咸豐皇帝最終不忍下手,還在醉酒後將消息洩露出去,為那拉氏所知。(見《花隨人聖庵摭憶》)

得罪皇帝身邊的女人,肅順毫不在意,幾個只知奢靡享樂、爭風吃醋的女流能怎麼樣呢?而在參與朝政方面,肅順才真配得上“跋扈彪悍”四字。

愛新覺羅·肅順,黃帶子,滿洲鑲蘭旗(與那拉氏同旗),鐵帽子王鄭親王濟爾哈朗的後人。只可惜,到他這裡,爵位被哥哥端華繼承,肅順只能算個閒散宗室。不過,真金不怕火煉。肅順以侍衛起家,隨著咸豐皇帝登基,三十多歲的肅順等來了機會,一步步走向權力頂峰。到咸豐八年(1858)時,肅順已經是禮部尚書。到咸豐十年,更是躋身“御前大臣”之列。御前大臣雖地位尊貴、品秩極高,可是並無任何實際的政治職能,但長期在領導身邊,一旦得到領導的賞識和默許,政治能量倒可能在軍機大臣和內閣大學士之上。其實,即使達到巔峰時,肅順也並沒有入過軍機處。

肅順其人(國家命運·辛酉政變·連載22)

肅順的老祖宗鄭親王濟爾哈朗

與那個時代絕大多數官員不同,肅順為人豪爽任俠,在皇帝面前很敢說話,很快得到年輕皇帝的賞識。怡親王載垣和鄭親王端華在道光朝就是御前大臣,咸豐皇帝繼位,他們受道光臨終顧命,成了新君的股肱之臣。此二人,一個是肅順的同庚莫逆,一個是肅順的親哥哥。三人迅速合流,與既無識,又無膽的兩位鐵帽子親王相比,肅順通達時務、勇於任事的能力,幹練果斷、待人強勢的性格,使其很快成了這個三人小集團的主心骨和實際控制人。三人攜手,在肅順的主導下,形成了對咸豐皇帝極強的影響力。

咸豐八年(1858年),順天府鄉試,發生了震驚朝野的“戊午科場案”。協辦大學士、戶部尚書、軍機大臣柏葰是主考官。柏葰的家人靳祥藉此舞弊,上下其手。事情敗露後,皇帝命人調查審理此案。肅順也在審案官員之列。

柏葰為官素有“廉名”,且第一當事人靳祥已不明不白死於獄中。按說,此案判到頭兒,柏葰十有八九也就是罷官回家養老,至多鬧個發配新疆。況且,柏葰在案發時已經升任文淵閣大學士,是位列第二的軍機大臣,再怎麼說也屬於“刑不上大夫”的範疇。但是,他偏偏遇到了此時正欲清除異己、殺人立威的肅順。

肅順經苛峻審理,拿出的判決意見是柏葰斬立決;還窮追猛打,牽連其他官員十多人。咸豐皇帝本欲輕置,架不住肅順苦諫,也欲以此遏止腐敗、有所振作,最終在第二年二月十三(1859年3月17日)降旨:“情雖可原,法難寬宥。言念及此,不禁垂淚。柏葰著照王大臣所擬,即行處斬。派肅順、趙光前赴市曹,監視行刑。”(《清文宗實錄》卷276)

這個結果出乎絕大多數人也包括柏葰本人的預料。據說,柏葰在菜市口臨刑時對監斬的肅順罵道:有朝一日,你小子必定和我一樣下場!一語成讖,兩年後,肅順就在同一個地方讓人砍了腦袋。

戊午科場案的處置還沒結束,戶部寶鈔案又送到了肅順手裡。咸豐八年十二月二十九(1859年2月1日),肅順接手戶部尚書職。他馬上派員清查舊賬,很快發現寶鈔處一筆款項與存檔賬目對不上。嚴訊之下,相關官員與商人合謀侵吞的事情敗露,數十人因此入獄。體仁閣大學士翁心存曾於1856至1858年任戶部尚書(漢籍尚書),也因“失察”被肅順牽扯進來,肅順此次還是計劃殺人立威。但咸豐皇帝不欲再興大獄,翁心存丟官降級,但好歹算撿了條命。

科場和寶鈔兩案,一方面讓殺人不手軟的肅順樹立了足夠的權威,朝野上下噤不敢言;另一方面也使科場弊患和戶部貪腐有所收斂。

至咸豐十一年(1860年)前後,已經形成了以肅順為首,以怡親王載垣,鄭親王端華,軍機大臣穆蔭、匡源、杜翰、焦佑灜,吏部尚書陳孚恩,吏部右侍郎黃宗漢等為骨幹的“肅黨”。肅順雖非軍機大臣,實際上已經完全控制了軍機處。

肅順的權勢炙手可熱,其為人處世的跋扈彪悍也無以復加。人們在噤若寒蟬之餘,內心的怒火也已經開始燃燒。此時,只需一根導火索,就能轟然炸開。


肅順其人(國家命運·辛酉政變·連載22)

承德至今有條肅順府路

當然,肅順固有跋扈彪悍的一面,他在施政方面也確有過人之處。此處僅以重用漢人一節為例。咱們在連載10,《太平天國與軍閥割據》中曾簡單說過清朝“重滿抑漢”的國策。與很多滿人貴族不同,肅順早已看出滿人的腐朽怠惰,看準了重用漢臣一路的重要性。他說:“咱們旗人渾蛋多,懂得什麼?漢人是得罪不得的,他那枝筆厲害得很!”(老吏《奴才小史·肅順》)他這種觀點最直接的落腳點,就是對以曾國藩為首的湘軍系統的依仗和支持。其實,在重用湘軍一系的問題上,肅順實際上也在跟咸豐皇帝拗著幹。自太平天國興起,清政府被迫命令各地士紳興辦團練開始,朝廷對漢人的猜忌和壓制就開始更為加強。而肅順則頗為賞識曾國藩、胡林翼等人的才幹,並在暗中支持幫扶。咸豐八年(1859年),肅順還曾力保被湖廣總督官文參劾的左宗棠。左宗棠當時尚在湖南巡撫駱秉璋的幕府,在肅順的有意安排下,左宗棠不僅從咸豐皇帝幾乎判死的旨意下逃脫,還因此被皇帝賞了四品京堂的候補頂戴,隨同曾國藩襄辦軍務。從此帶兵出征,政治行情一路看漲。

可以這樣說,肅順當時的很多施政帶有積極意義。政變被殺後,那拉氏和奕訢在很多政策上是延續了肅順的套路。可謂雖誅其人,亦延其政。

肅順的敗亡,在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的個人性格過於強硬,得罪人太多、太狠,而這些被他得罪的人絕非泛泛之輩,拿他沒有辦法。一遇時機必然反撲,且實力強大,一擊必中。

人在社會上混,確實得有居安思危之心,要知道水滿則溢、盛極而衰的道理呀!

同治七年七月二十(1868年9月6日),曾國藩奉調解兩江總督任赴直隸總督任。十一月初四(12月17日),他從南京啟程去北京入覲請旨。當天,南京官紳百姓為他送行,“途中觀者如堵,家家香燭、爆竹拜送”,場面極其宏大熱烈。曾國藩在這一天的日記中寫道:“念本日送者之眾、人情之厚、舟楫儀從之盛,如好花盛開,過於爛漫,凋謝之期恐即相隨而至,不勝惴慄!”

康濤

2020年2月25日於北京無遺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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