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這天，李富香因為老劉去超市忘了給她買腐乳，吵得差點沒把房頂掀翻。
老劉躲在自己屋裡直嘆氣，他知道，他越勸，李富香只會鬧得更厲害。索性讓她鬧夠了吧。
直到女兒下班回家，李富香才不再叫罵。
女兒早已習慣了父母的爭吵，她把打碎的物什收到垃圾桶裡，一聲不吭地回了屋。
李富香和老劉屬於小吵天天有，大吵三六九的夫妻。女兒大學畢業回家後，兩個人或許也意識到孩子大了再這樣吵下去不好，吵得比以前少多了。
第二天一早李富香就醒了，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悶得難受，她胡亂弄了口吃的，打算出去走走。
走在街上，旁邊有些晨練的老頭、老太太在打太極。
當看見前面走著的那對老夫妻手牽手有說有笑時，她不知道為什麼鼻子一酸，就掉了淚。
她嘆口氣，自己這輩子這是啥命啊！
02
二十多年前，老劉中專畢業，進了一家國企。他是城裡人，雖說家庭條件一般，可憑著自身的條件，找個不錯的城裡姑娘肯定是沒問題。
老劉偏就看上了李富香這個農村姑娘。
老劉去鄉下走親戚，剛好看見李富香去村裡的大灣洗衣服，就那一眼，老劉就再也忘不掉她。
他託親戚說媒，使盡了渾身解數討好她。老劉家人並不願意他找一個農村人，但是看老劉丟了魂一樣，也就默認了。
李富香沒上過什麼學，但也有一股子好強勁。加上人模樣數一數二，那時候追她的人也不少。
李富香看上了本村的一個小夥子，小夥子人精神，可家裡窮。她爹媽嫌貧愛富，她一直沒敢和家裡說過。
那年頭，老劉一個有文憑有工作的城裡人，追求一個除了長得漂亮別無所長的農村姑娘，在很多人眼裡，這是穩拿的事。
李富香爹媽看著這個準女婿，眼睛放光，樂得合不攏嘴。
可李富香不依啊，她哭哭啼啼地和爹媽說了實情，想讓爹媽成全她。
她爹磕著菸袋鍋子，氣得把她一頓臭罵，人家哭著喊著都找不著這樣的對象，你還不同意，你是有多大的臉啊？
李富香和那個小夥子的事，在村裡傳得挺熱鬧，李富香有好幾次要去找他，都被爹媽給攔下了。
爹媽不管她怎麼鬧，替她做了主。鬧了大半年，李富香拗不過爹媽，還是哭著嫁了。
03
老劉當年認定了李富香，娶了她就是想和她白頭到老，而李富香不情不願嫁給了老劉，她覺得自己這輩子虧了，虧大了。
老劉算不上人尖，但無論是相貌還是才學，都算得上中上等。最重要的是，他脾氣好，有耐心，特別疼人。
可李富香就是橫豎對老劉看不順眼。飯做多了，菜炒鹹了，給她孃家的東西不和她心意了，任何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李富香都能吵出花來。
只要老劉稍微辯解幾句，李富香會變本加厲用更惡毒的話罵，那時候，每次他們吵起來，女兒都會嚇得大哭。
時間長了，老劉也就不辯解了，讓李富香自己吵夠了，發洩完了算完。
李富香不能和爹媽抗爭，不能和命運抗爭，所以她把氣全撒在了老劉身上。
女兒10來歲的時候，國企改革，老劉下崗了。
結婚後李富香一直在家裡當全職太太。老劉一下崗，一家人的生活馬上捉襟見肘。
老劉下崗，李富香更覺得這輩子嫁給他是倒了血黴。原本嫁給他，就圖他有正式工作，現在老劉一下崗，在李富香眼裡，他更是一錢不值了。
下崗就讓老劉壓力很大，可李富香不但沒有一句安慰，還總是罵老劉無能，每天變著法子鬧。
他的心情越來越糟，以前很少喝酒的老劉，就是那時學會了借酒消愁。
老劉生平唯一一次打李富香，就是在下崗後。那天，老劉又在外面喝得醉醺醺回來，李富香對著他就是一頓罵。
看老劉不說話，李富香變本加厲，話說得一句比一句難聽。老劉可能是氣急了，伸手就給了她一巴掌，李富香瘋了一樣朝老劉撲過來。
老劉酒醒後，不顧自己臉上帶著好幾個血道子，一個勁的給李富香道歉。
為了養活老婆孩子，老劉去了大城市打工。李富香繼續在家裡做全職太太。
有老劉拼命在外面掙錢，日子過得算不上多富裕，倒也是不愁吃穿。
04
因著婚姻的將就，她把人生所有的希望都放在了女兒身上。
女兒穿什麼衣服，學什麼特長班，交什麼朋友，都得她說了算。
只要女兒稍微不順從，李富香就會一把鼻涕一把淚地開始控訴，自己受了這麼大的罪，吃了這麼多的屈，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你？不是你我早就離婚了！
高中畢業那年，女兒不顧李富香的反對，執意報了一個離家遠的大學。李富香和她鬧了好久，甚至絕食，可終究沒有鬧過女兒。
即使在大學裡，李富香依然無死角地遙控她的生活。
她讓女兒每天早晚各一個電話彙報學習和生活，隔段時間來學校視察一次，給她帶吃的，把女兒的髒衣服帶回去洗。
有一次，女兒急了，在電話裡衝著李富香吼，你能不能不要天天盯著我？！你能不能有點自己的生活？
李富香忽然覺得心被掏空了一樣，她什麼都沒說，默默地掛了電話。
從女兒一上大學，李富香就經常而耳提面命，畢業後一定要回家。
哪成想大四的時候，女兒交了一個當地的男朋友，說自己打算留在那個城市不回來了，還求李富香成全。
李富香對著女兒，聲淚俱下，閨女啊，媽這輩子就是為了你活啊，媽已經老了，你爸也指望不上，你要是再不在我身邊，我活著還有什麼意思啊？
可女兒就是鐵了心，絕望的李富香吃了安眠藥。
她用這種極端的方式把女兒留在了身邊，卻沒有考慮到女兒的感受。
女兒是回家了，但卻處處與自己作對，她不見對象，不願結婚。
她說，我寧可不結婚，也不願意像你和我爸這樣過一輩子！再把自己的孩子也害了。
她知道，女兒恨她拆散了她的愛情。自己當年就是吃了這個苦，可輪到自己做父母，卻也做出這樣的糊塗事。
05
多少個孤獨的夜裡，李富香夜半醒來，看著窗外白花花的月亮心裡發慌。自己這輩子，過得憋屈。
她記得自己年輕時的黑白照片，笑容矜持，眼神清亮。那時的她，對愛情、對未來有多少美好的渴望啊。
而現在的自己，刻薄、庸俗、猙獰，有時候連自己都不認識了。
一輩子委曲求全，嫁了個不愛的男人，打打鬧鬧中過了大半輩子。唯一的女兒，自己當成了命根子似的疼，如今卻一天到晚和自己連句話都沒有。
那個愛而不得的男人，一直是她心裡的白月光，是她胸口的硃砂痣。
二十多年了，他的誓言、他的擁抱還是那麼清晰的刻在記憶裡。
自打和老劉結婚以後，她就幾乎再也聽不到關於那個男人的消息，只因隱聽說，他娶了鄰村一個暴發戶的閨女，後來就搬走了。
這些年，她再也沒有見過他，只有綿延不絕的懷念。
她覺得自己這輩子，毀就毀在不認命，也不敢任性。她罵了一輩子，打了一輩子，不接受現狀，卻沒有改變現狀的勇氣。
李富香就這樣一路走著想著，手機響了起來。
她接起來，電話裡傳來女兒急促的聲音，“媽，快回來，我爸不能動了！……”
李富香只覺得腦袋轟得一聲。
老劉得了腦出血，李富香趕到醫院的時候，老劉正躺在急救室，光著兩隻腳，人已經昏迷了。
李富香第一次發現，老劉竟然瘦成這樣。她一下子哭出了聲。
那段時間，李富香不再嘮叨，不再咒罵，她就守在老劉的病床邊，女兒讓她去歇會，她搖搖頭不說話。再說什麼，她就哭。
萬幸的是，老劉的命保住了，但是人癱了。
06
把老劉接回家後，李富香就像變了個人。從年輕時，李富香就習慣了使喚老劉，沒有正兒八經做過幾頓飯。
老劉出院後，李富香變得異常勤快，每天早早起床，裡裡外外忙活。
耐心地照著食譜學做各種飯食，還總是問老劉喜歡吃什麼。
天氣好的時候，李富香推著老劉出去曬太陽，兩個人還不時輕聲細語地說話，她覺得自己開始變得柔軟、平和。
有一天夜裡，李富香聽見老劉一直在吸鼻子，開燈一看，老劉是在抹眼淚。
見李富香起來，他更是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知道這輩子嫁給我，你委屈。原本我想，我再多掙些錢，再過兩年，我就帶著你天南海北地去旅遊，你想去哪兒咱就去哪兒，你想吃什麼咱就吃什麼。
唉，這輩子沒讓你享什麼福，老了老了，還要拖累你。我還不如死了算了，你……我不想拖累你啊！
聽老劉這麼一說，李富香的淚也忍不住了。
你病的那天，我完全傻了，你好的時候，我沒覺得怎麼樣，天天罵你，怨你，你這一病我才發現，我這輩子……對不起你。
你以後別給我胡思亂想，把心放到肚子裡吧，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走，我要贖罪……
07
那天，本家的一個嬸子到城裡看病，順道過來坐了坐。
兩個人拉了好半天家長，又說起了當年的事。嬸子問她，香，你還記不記得那個有生？
李富香心裡一顫，咋啦？
嬸子搖了搖頭，那時候我們都替你惋惜過，沒和自己的心上人在一塊，可是啊，你得虧了沒有跟他。
當年，他看上人家鄰村一個有錢人家的閨女，那家人可沒少幫他。一開始幾年，他還安心過日子，等自己一有了錢，翅膀硬了，可就不是他了。
在外面花天酒地，把老婆氣病了。後來，岳父家裡生意出了點問題，錢都賠進去了，你猜怎麼著，他竟然一腳踹了得病的老婆，找小三小四去了。
而且，我後來還聽說，嬸子說著，還看了看老劉的臥室，把聲音壓得很低。
這個有生啊，其實和你相好的時候就已經和那個姑娘勾搭上了。唉，你沒跟他，真是你的福氣。
李富香的心一點一點往下沉，她愣怔了好一會，說實話，她寧可自己不知道這些事。
自己唸了半輩子，想了半輩子的男人，原來根本就不值得。多少人，為得不到的人和事，而忽略了眼前的人，錯失了本該得到的幸福。
李富香慶幸的是，她現在醒悟還不晚，她還有機會彌補。
08
其實，老劉一直知道這件事。老劉追求李富香的時候，知道她已經心有所屬，其實心裡曾經想過放棄。
不都說愛就是成全嗎，老劉覺得，只要李富香能夠幸福，他願意退出。
可沒多久，那個有生找到了他。他說，自己家裡窮，配不上李富香，所以，希望老劉能把李富香娶回家，這樣自己就放心了。
老劉覺得有點蹊蹺，他悄悄注意了有生一段時間，發現他已經揹著李富香和別的姑娘好上了。
這個秘密，老劉一直爛在心裡，沒和李富香說過。
為什麼？因為他不忍心讓她傷心，不忍心毀掉她內心最美好的念想，他也知道，自己這種想法很傻。
那天，女兒戴著耳機聽歌，忽然說，媽你聽這首歌，我覺得，這歌說得就是你和我爸。
什麼歌？李富香好奇地戴上耳機聽了一下，歌裡唱：我眺望遠方的山峰，卻錯過轉彎的路口，驀然回首，才發現你在等我，沒離開過……
女兒在李富香耳邊神秘地說：媽，你知道嗎，我現在又相信愛情，相信婚姻了。
聽女兒這麼一說，李富香覺得自己的眼睛有點熱。以前老聽別人說活在當下，她一直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而現在，她卻有點明白了。珍惜眼前的人，和那個真心對你的人手牽手，細水長流地過一生，才是這輩子最正確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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