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德之州

德州位於魯西北，與河北省交界。德州沃野千里，屬典型的平原地貌，境內沒有明顯的山巒、丘陵。德州地靈人傑，上古的有鬲氏先民用這裡的陶泥製作一種三足的炊具——陶鬲，還有射日英雄有窮氏后羿。隋煬帝開大運河之永濟渠，南通黃河，北抵涿郡，涓涓河水，蜿蜒城外，古德州一時人文薈萃，成了南北交運繁忙的水陸碼頭。時至近代，清廷委託德國人承辦津浦鐵路，德州、平原、禹城等地均為津浦線上的重要節點，直通山東省府濟南，德州的戰略價值進一步提高，堪稱山東的西北門戶。

古色古香的德州老火車站，僅有的中式風格，可惜已湮滅無存

日寇犯境

1937年7月7日，日本華北駐屯軍悍然發動“盧溝橋事變”，全面抗戰隨即爆發。只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至9月30日日軍已然打通河北全境，並沿著津浦鐵路進犯山東，佔領了德州北部與河北交界處的桑園火車站。

日寇在桑園鎮城門口設防

時任山東省主席的韓復榘對日本素無好感，早在1935年就曾斷然拒絕日偽精心炮製的“華北五省自治”計劃，尤其不想任何人染指他苦心經營了八年的山東地面。眼見日本大軍壓境，韓復榘幻想可以禦敵於外，立刻將原本駐防在濰坊、煙臺一帶防備日軍海上登陸的第12軍第81師調往德州的津浦路方向。

韓復榘與蔣介石

韓復榘，直隸順天府人，年少時闖過關東，之後在馮玉祥軍中做一文墨小吏。北伐時屢立戰功，號飛將軍，累遷至集團軍總指揮。後與馮產生矛盾，中原大戰時投蔣反馮，1930年任山東省主席，開始對山東長達八年的統治。1937年12月底，率部撤出濟南。1938年被蔣介石以抗戰不利的罪名殺害於河南開封。

夜襲桑園

我軍將士抵達德州後，駐紮在德州城北不遠的長莊一帶，得知日軍已經佔領了城北五十里的桑園車站，並建立了一個軍需基地。日軍或許過於託大，只安排了一百二十名駐軍來看守一百餘門大炮和千餘箱彈藥。81師師長展書堂和第243旅旅長運其昌商量，認為這是給日寇一點教訓並將其趕出山東的大好機會，決定組織敢死隊夜襲桑園車站的日軍。師長展書堂親自挑選戰士十二人組成破路隊，命其連夜拆除桑園站北鐵道三百米以切斷援敵。同時，又從486團挑選身強力壯、武藝高強的士兵五百餘人，一律裝備衝鋒槍、手槍、大刀片等三大件，帶足手榴彈，由上校團長趙廷璧親自率領，趁夜強攻桑園車站。日軍毫無防備，倉促接戰，很多日寇在睡夢中就沒了腦袋，被殺得一片潰亂。此役我軍激戰四個多小時大獲全勝，全殲日寇守軍，繳獲全部大炮、彈藥。臨天亮時，486團敢死隊搶了一列日軍裝甲車，準備沿著鐵路撤回德州。為了集合部隊回撤，團長趙廷璧下令吹響了集合號，可沒想到號聲含義被日軍破譯，使其得知此次偷襲的中國軍隊只是一個團的編制。日軍立即調集後續部隊向敢死隊猛烈反撲，敢死隊員在撤退的過程中傷亡慘重。

師長展書堂

旅長運其昌

死守孤城

全面抗戰爆發後，國府隨即在津浦路北段設立第六戰區，司令長官馮玉祥得知夜襲桑園車站大捷之後，連夜抵達德州城外會見並嘉獎了展書堂師長，同時電令在濟南的韓復榘要求增派兩個師來守衛德州。韓復榘雖然是馮玉祥的老部下，但是中原大戰時倒戈相向，早成仇敵。小肚雞腸的老韓得知馮玉祥欲率部進入德州與韓部共同抗敵，怕馮藉此侵犯他的地盤，竟然回電堅決不肯讓馮的河北兵進入山東境內一步，還命令戍衛德州的憲兵嚴守城門，不許放一個河北兵進來。結果第六戰區所有南撤的部隊都只能在此轉向河北南部。第六戰區名存實亡，在德州失守後被國府撤銷。

倒戈將軍被人倒，也屬正常

9月30日白天，日寇開始進犯長莊，師長展書堂依託工事展開激烈抵抗。無奈我軍沒有可以還擊的重型武器，486團的士兵們只能以血肉之軀對抗日軍飛機、大炮、坦克、鐵路裝甲車，損失慘重，幾近覆沒。在不到一天的時間內，長莊失守，展書堂率殘部退入德州城內。見識了日寇淫威的韓復榘不想剛剛交手就把老本兒都摺進去，不但撤回了去增援的兩個師，還嚴令展書堂放棄德州，率大部隊到禹城一帶組織防禦。展師長撤退前，留下了大量的食鹽、糧食、彈藥等軍用物資，委派第243旅旅部、以及未遭重創的第485團留守德州。大家都明白，守住德州已無可能，只求儘量遲滯敵軍，為同袍組織後續的多道防禦爭取時間。243旅旅長運其昌、485團團長陳延年以及全團一千八百餘官兵欣然領命，準備慷慨赴難，誓與德州共存亡。

此時的德州，只剩一座孤城。

現在的長莊火車站

鏖戰靴城

10月1日，日軍磯谷師團突破長莊防線，經短暫修整，於第二天出動3000餘人，在飛機、大炮、坦克以及鐵路裝甲車的掩護下，集中優勢兵力從西，東，南方向攻向德州。我方沒有防空武器，在敵飛機和火炮轟炸時,戰士們只能退入城牆下的防空洞裡，炮火一停再立即上城牆向敵人射擊，打退敵多次衝鋒。守軍也沒有反裝甲武器，只能等敵人的坦克抵近城牆時，把安裝了頂火帽的迫擊炮彈從城牆上扔下去。在小西門上防守的九連連長古大長，見日軍坦克衝入城門洞撞擊木質城門，以此法成功炸燬3輛日軍坦克，不幸被鐵甲車上的機槍射中犧牲。

津浦鐵路上的日軍裝甲列車

德州城垣大體方正，北寬南窄，在西北角有一個尖尖的突起，整體看起來就像一隻古人穿的靴子，所以德州城古時候又稱“靴子城”。這個靴子尖兒離津浦鐵路只有不到30米，日軍的鐵路裝甲車可以直接炮轟城牆，這附近的德州城小西門也就成了日寇的主要攻擊目標。

老德州的靴子城城牆

10月3日凌晨，堅固的“靴子城”城牆在小西門這裡終於被轟出一個缺口， 潮水般的日軍突入城內。一營長何問天奉命組成敢死隊，帶領全營所剩不到三百人人躍出城樓衝入日寇之中，戰士們使用步槍刺刀、大刀片與日寇肉搏，傷員則綁著集束手榴與日寇的坦克同歸於盡。城牆上的守軍繼續射殺阻擊城外湧來的日軍。經過一個多小時的鏖戰，日寇被暫時趕出城外。

城破西門

攻破小西門之後，日軍發動了更加猛烈的進攻。德州北城牆多處被炸燬，磯谷孤注一擲，除預備隊外將兩萬多人全部派出，四面圍城，出動所有的坦克和裝甲車衝擊德州城垣。在主戰場小西門又發生了數次拉鋸式的肉搏，戰鬥之殘酷尤比當時正在進行的松滬和忻口會戰。485團團長陳延年被炮彈彈片擊中犧牲，485團幾乎全軍覆沒，除傷重被俘以外，無一人投敵。10月3日天亮前，日軍先頭部隊分兩路從城牆缺口和小西門衝入城內，旅長運其昌見大勢已去，只能率少數殘部從德州南門突圍。血肉之軀終究抵不過鋼鐵惡獸，德州終被淪陷！可惜了那些食鹽和糧食，還沒來的及銷燬，都落入日寇手中。

現在的德州小西門原址附近，當年的硝煙已無痕跡

不過，對於揚言要三月滅亡中國不可一世的日軍而言，用一個甲種師團，兩萬餘人，在兵力和裝備均十數倍於我軍的情況下，攻陷德縣小城竟用了3天4夜，而城中僅有不足一個團的兵力。德縣城牆周長10裡零180步，即使一個建制完整的團，平均5米的空擋才可有一人把守，何況他們還不足一個團！德州保衛戰，豈不壯哉！此戰給日軍以極大的震懾，其仗十數倍的兵力優勢尤被牽制鏖戰三天，減員六千。神州大地城池處處，若皆有此死國之志，小小日本要滅亡中國豈不是痴心妄想！因此戰不利，敵首磯谷廉介被大本營電報訓誡。老鬼子磯谷急於挽回德州作戰不利的譭譽，在此後的戰鬥中率第十師團急攻猛進，突出於兩翼友軍，終於在臺兒莊幾乎被全殲，磯谷被明升暗降，調離了作戰部隊。

老鬼子磯谷廉介

老鬼子磯谷廉介，一直打到臺兒莊才遭到重創，明升暗降成了關東軍總參謀長。過了兩年又因為諾門檻慘敗被撤職成了預備役，幾年後經人求情，跑到香港做了幾年總督，又跑去了臺灣。二戰勝利後被判處無期徒刑，結果兩年就被釋放，一直活到了1967年，算他老小子運氣。他的第十師團被篠冢義男接管，就是《亮劍》裡面的那個老鬼子。

佔領德州後，日寇稍作休整，立即沿津浦鐵路、大運河以及各級公路進犯德州腹地的平原、禹城、臨邑等地。韓部所率第三集團軍阻徒駭，守臨邑，戰濟陽，保黃河，對進犯的日寇層層阻擊，使日寇在德州距濟南約三百五十里的距離內，歷時八十一天，平均每天只能推進不到五里，直至12月29日才得以突入濟南。濟陽大戰，韓復榘為保住濟南北大門，親率當時他自己訓練的特種部隊-手槍隊到前線督戰，被日寇層層圍堵，賴六十餘名隊員拼死突圍方得幸免，而手槍隊幾乎全部殉難，所剩者二三人而已。僅在黃河岸邊，韓部就以兩個師幾乎全軍覆沒的代價遲滯日軍二十餘天。使其知我華夏齊魯尚有血性男兒！

韓復榘抗戰是有私心，想保存實力。但是前期也曾拼死抵抗，只是在老將調走兩個原本幫助老韓守黃河的重炮團調走，使老韓明白老將抗日是假，讓日本人消滅雜牌軍的實力是真，所以心一橫，奉行“焦土抗戰”，撤出濟南。後來李宗仁命令老韓守住泰山，老韓回覆說：東三省都可以放棄，南京城都可以不要，一座泰山，守它何用！長期以來，潑在韓復榘身上的髒水已經數不勝數，尤其是詆譭他一槍不放的棄守山東，至少在德州抗戰的三月時間裡，是有失公允的。比起逃跑將軍張學良、唐生智之流，韓復榘至少算是條好漢。

日寇進犯臨邑

11月15日韓復榘下令炸燬濼口鐵橋，遠處應是齊煙九點的鵲山

日軍佔領濟南黃河北岸的鵲山

日本工兵準備修復黃河鐵橋，進入濟南

日寇登上濟南城頭

日軍進入山東省府，多好的泉城濟南！

老漢奸馬良迎接日軍進城

西門慘案

日軍突入德州小西門之後，對我抗戰軍民展開肆意報復，不但將所有俘獲的我軍傷兵盡數殺死，還將躲藏在城牆下的防空洞內的幾十名老弱婦孺全部虐殺，火燒、手雷炸、刺刀捅，其殘忍手段不忍盡述。小西門附近街道的百姓也被日軍搜捕殺害，許多百姓闔家罹難，無一倖免，史稱“小西門慘案”。

後記

1945年12月27日，在青島舉行的青島、濟南、德州日軍投降儀式

戰後，倖存的百姓收斂了我軍將士的遺體，和被害的百姓一起，埋在了小西門的城牆下。傷痛或許可以掩埋，仇恨卻不斷的成長。在整個抗戰期間，德州人民雖然被國府拋棄，卻從未放棄反抗。他們組成游擊隊，持續不斷的對鐵路沿線的日軍展開襲擾，搶火車，炸炮樓，日軍汙衊其為土匪。我們平原縣比較有名的有白家營的回民支隊，謝家窪的謝化文、謝化武兄弟，專搶日軍票車。我姑父的爺爺是土八路，在馬頰河一帶組織游擊隊，後被漢奸告發遭日寇圍捕殺害。

我的曾祖父他們，大概就是這樣的吧

我的曾祖父當年也有一支私人武裝，有幾十口人十幾條槍，還有十來匹騾馬，來去如風，專門綁票投靠日本人的奸商和老財，好不暢快！有一次綁了一個大地主的家人，而這個大地主不知道託什麼關係找了一個我們家的本家堂兄，還有一位我曾祖母的孃家老舅做中人來調和，這老舅還是我曾祖父隊伍裡的把頭。見都是自家人，我曾祖父也沒太在意，往腰裡別了兩支盒子炮，單人獨騎就去赴宴了。誰知一去兩天沒有消息，直到第三天我曾祖母的孃家人來報信說，那個我們家的本家堂兄早就暗中投靠了日本人，和大地主是一夥兒的，他們埋伏了人打黑槍，把我曾祖父和孃家老舅騙去之後就給殺害了。可憐我曾祖父英雄末路，兩支盒子炮一槍未發。孃家老舅的手下知道消息後直接跑到牛棚裡把那個大地主的家人點了天燈，準備找那倆傢伙報仇時，得知他倆將屍體沉入水塘後就立即逃進縣城裡找日本人領賞去了，也只能作罷。我的曾祖母每次講到這裡，就坐在炕上嚎啕大哭，我們也是聞者落淚。那時候大概是一九四幾年吧，日本人馬上就要投降了。當時我的爺爺只有六七歲，也跟著大人在祠堂裡製做土地雷，然後用一個藤編的籃子挎著到附近的官道上送給游擊隊埋設。就是這些原本老實巴交的莊稼漢組成的“土匪”，讓日本人終日提心吊膽。據我的曾祖母講，日本鬼子下鄉掃蕩，離開鐵路十里地就不敢繼續前進。我們家離縣城只有八里，每次遇到鬼子下鄉，我的曾祖母帶著我的爺爺只要能跑到南邊的隔壁村，就安全了。鬼子最多越過我們村就立刻折回，屢試不爽，也是慫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