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老城故事 看時代變遷

用導航提示,從渭南城區東出發,沿310國道東行20公里右轉進入赤高路,前行8公里左轉進入趙魚路,前行900米左轉進入無名路,上坡,再走900米,便到了我的家鄉——華州區大明鎮趙家村。

很複雜吧!的確,家鄉在哪裡?個人無權選擇,卻是永遠抹不掉的記憶,我們每一個人要做的是常回家看看。看看父母,看看發小,看看那裡的父老鄉親。

時代的變遷比翻餅子還快。從家到我工作的渭南就30公里路程。80年代趕火車到赤水站下,然後步行八九公里回家,大概一個月一次。90年代擠班車,再走兩公里,二十來天一回。進入新世紀,父母年事已高,開汽車只用半小時。先前的赤高路變成了觀光路,泥濘的趙魚路、無名路、巷道路變成了水泥路,家門口也通了高速路。

除了回家看人,我老忘不了去老城看看。說是老城,其實只是一個面積不到800平方米的土臺子。在我的記憶中,上面沒有房子,更沒有人居住。說它不是老城,臺子上面的磚塊瓦礫隨處可見,三口老井張著黑乎乎的嘴巴。老城上長著六七棵柿子樹,一棵桑樹。打我記事的時候起,就經常跟著大人在老城上給生產隊幹活掙工分,大人們常常叮嚀孩子們“不敢到井邊耍,小心掉下去!”

老城遺址看上去幾乎是個圓形。四面環溝,只有東邊有一條削溝而建的小路,是連接村子與老城的唯一通道。這個土臺子地勢平坦,視野十分開闊,易守難攻。站在土臺子的西邊,放眼望去,赤高公路、渭玉高速、赤水河盡收眼底,山村平靜如畫,水庫風景壯美。可惜,孩提時代鵠鶩高飛、大雁結隊、蘆葦起伏、青竹連片的美景都不見了,我們常常爬樹掏蛋、庫裡戲水、搬石頭抓螃蟹的場景成了永遠的回憶。

我們村子什麼時候建的城垣?後來又為什麼棄之不用?

儘管我一次次地拜訪村裡的老者,還是對建城的具體時間沒有結論。

張相勤生於1930年,和我媽同歲。據他的爺爺講,清朝初年,有個明朝的太子逃命到村上,看到這裡四面環溝,易守難攻,就以皇帝名義組織大家修建城牆,並在西南角的高臺上修建廟宇。寺廟修好後,太子便做了這裡的主持。

把我們這窮鄉僻壤與皇家相連,我多少有些不信。轉念又想起離村十多里外的蘊空山,我還是信了。

相傳李自成的農民起義軍打進北京後,崇禎皇帝吊死在煤山上,其他皇室成員均遭殺戮,只有四皇子朱慈烺被李自成囚禁在劉宗敏營中,一為顯示自己的寬厚,二為打算將之作為政治工具以資日後利用。一個月後,機會終於來了。出征山海關的大順軍被吳三桂聯合清軍擊敗,退回北京城的李自成明白,自己兵力大損,在北京已經無法立足,決心撤退到根據地陝西重整旗鼓。當李自成退到潼關後,朱慈烺在混亂之中乘機逃脫。為了遠離官道,他選擇了易守難攻的高塘作為隱身之地,伺機東山再起。我們村的老城視野寬闊,又是到蘊空山的必經之路,飢腸轆轆的皇子在這裡做短暫停留恢復元氣完全有可能。

陽春三月,萬木吐綠,油菜花開,田間巷陌充滿生機。在張相勤老人的嚮導下,我再一次登上村裡的老城。他邊健穩移步,邊雙手比畫:“你看啊,這就是殘留的一段城牆,中間的塌陷部分就是城門樓。當時城門樓有兩個,南北各一。門樓上面就是寺廟。寺廟由前殿和後殿組成,香火旺盛到1949年前。你看半牆上的那一排石頭,就是寺廟的基座……”

“當時只有十畝地大,城裡住著多少戶人家已無據可查,但1949年前城上還遺留了一些土坯房。兩眼深井出水依然很旺,清涼甘甜。巷道很窄,僅一頭成年耕牛的身長,若是牛橫臥,人便不能前行。民國時期,一些比較富裕的人家陸續離開擁擠的老城,在現村址上建房入住。再後來城上兩井相繼乾枯,社員們響應黨的號召,逐漸搬到現在的村子……”

他還告訴我,聽上輩人說老城上埋有麻錢(古代硬幣),十幾歲的時候經常和我爸爸帶著頭在老城上翻騰。還真有收穫,一共挖出過幾十枚。

媽媽也不止一次地告訴我,老城上有寶貝哩。這些年村民墊樁子從老城上取土,挖出的麵缸等燒製的罈罈罐罐真不少。

按照這個傳說,我們村裡建城的具體時間仍然沒有眉目,而城下沉睡了一百多年的天窯卻有著比較準確的建造時間。

小的時候經常聽老人們講我們這裡經常鬧匪患,因此當時華州的許多村莊都有城牆,城池安全由團練和武裝起來的壯丁防守。據我的長輩們聽他們的祖輩講,我們村也早有城牆。像我們村這樣的城池南邊村和北邊的聖山村也有,遺蹟尚存。為了躲避匪患,當時的村保長按照知州指令,想到利用地理優勢再做一篇大文章。這就是“深挖洞,存水糧,捉迷藏”。大家齊心協力,先在南溝城牆一邊的半崖上鑿個深深的“天窯”,窯壁再給每家每戶鑿一小窯,互不干擾;再從城中央打一眼深井,井壁鑿有腳窩,上下自如;窯通水井,井窯相連。井中有水,洞中儲蔬菜食物,吃喝不愁。當匪徒攻下城垣,進入巷道家中,卻發現剛才還舞槍弄棒漢人像空氣一樣蒸發了。

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華縣高塘塬上,百姓日子過得恓惶。14歲的時候我學會了編席,全村人都以此為生補貼衣食不足。但是“文革”開始後,村上來了工作隊,割資本主義尾巴運動在我們那裡全面展開。工作隊搗毀席子編織加工場地,收繳工具和產品,清理階級異己分子;接著是全公社召開群眾大會,將各工作隊派送上來的資本主義典型分子予以批鬥,然後在全公社內遊行,以儆效尤。編席屬於手工編制業,自然也在資本主義尾巴之列。為了不餓肚子,全村人再一次用老城做起了文章。大家利用老城的高大身軀,沿老城城根相繼鑿了幾十孔小土窯,利用生產勞動間隙躲在裡面編席子,和工作隊打游擊,捉迷藏。

為了及時發現工作隊的破壞,大家推選出了四個小精靈(男孩)在老城上放哨,一旦發現“敵情”,就吹響掛在脖子上的哨子報信,躲在窯裡的人會在最短的時間裡收拾工具,拿起農具到溝坡地裡假裝幹活。

當然也有例外。小精靈們貪玩,幾天沒有情況便放鬆了警惕,結果全村的織男織女被一窩端。大家被趕上老城齊溜溜地站著,親眼看見半成品的席子被付之一炬。那熊熊燃燒的火焰至今讓我心悸!

為了躲避打擊,我父親和張相勤他們看中了天窯這塊密地。他們在北溝與東溝的交匯處鑿出了一條空中走廊,直通天窯。正是這一舉動,揭開了塵封百年的天窯之謎。

天窯口離溝底20米左右,外大里小,呈葫蘆形。南邊天窯洞口兩三丈處足有6尺高,9尺寬,是協商議事的地方。離天窯口四五米的地方有一個十分光滑、一頭大一頭小的加工篾子使用的石碌碡。洞口西邊鑿一斜坡小窯通向溝外,為公用茅廁,屎尿汙物順勢排出,不臭無蠅。整個地下工事東西通透,既保證每天有新鮮空氣進入,又有陽光照射。緊急情況下,全村人幾分鐘就可撤離,抽掉梯子,神鬼不知。我現在還清楚地記得第一次進洞的情景。大夥在父輩的帶領下舉著火把,小心翼翼地順著地道一步一步向前摸索,腳下是厚厚的塵土,幾隻受驚的烏鴉擦著我們的頭頂飛出,土鱉蟲隨處可見。洞壁的一些小窯已毀,主洞頂部分坍塌。前行50米左右,眼前的光亮越來越明,100餘米後,我們終於知道這光亮來自於老城最中間的水井。

往事如煙。如今,過上小康生活的一百多老城子孫已很少有人關注老城,也沒有幾位健在的老人講老城故事。在孩子們眼裡,老城就是一個土疙瘩。

是的,家鄉的老城已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之中。改革開放初期包產到戶,十畝老城被十多戶人家瓜分,冬種小麥油菜,夏播紅薯土豆。再後來為了安全,大家填埋了老井,栽植了花椒核桃。十多年前,陝西化肥廠把北溝用作灰渣填埋場,溝裡古柏參天、樹木滿坡的美景不在,老城和新村連在了一起,加上新村建設不斷從老城東部削崖取土,原本平坦的老城遺址已是凹凸不平。父輩們先前鑿開的天窯小道已部分坍塌,只有面朝南溝的天窯,像一隻哭幹淚水的眼睛,無精打采地直視著遠方,向人們講述著老城的興衰,見證著時代的變遷和進步。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