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姐（一）
大姐生於1958年，或許因為遺傳了母親的身材，或許因為才2歲時就遇到大饑荒年捱餓吧，大姐的個子長得不是很高。
那年頭，在農村，重男輕女的意識很普遍，和大姐同齡的本村女孩，大部分人都沒能進學校去上學，都在家裡幫父母幹活，帶弟弟妹妹了。
只有幾個家庭的父母算比較開明的，讓自己的女兒也去學校讀書。
大姐算幸運的，也讀過幾年書認識一些字的父親，就屬於這類開明的家長，他不僅讓大姐進學校讀書，而且讓大姐一直唸完初中。
聽大姐說，當時村子裡好像只有她一個女孩子讀到初中畢業。當時小學5年、初中2年，大姐初中畢業的時候，正好14歲。
那是1972年，鄉村正需要有知識的“赤腳醫生”，於是一畢業，大姐和村裡另外一位也是初中畢業的15歲男孩子，就被大隊領導安排去大隊接受半個月的醫療常識和技術培訓。
回來後村子裡把村口大樹下的小房子掛上“衛生室”的牌子，小房間裡擺了一點常用藥品，配上2個藥箱子，身材矮小、才14歲的大姐就和一起參加培訓的男孩走馬上任“赤腳醫生”了。
記憶中的大姐，經常揹著藥箱子走村串戶的去為鄉村的孩子們打預防針。因為小孩子都怕打針，為了哄那些嚇哭的孩子，大姐的藥箱裡準備了一粒粒彩色的糖果。
小時候我特別喜歡吃那些糖，等我長到四五歲，可以跟在大姐屁股後面走路時，就老是跟著大姐去給孩子們打預防針，只為了大姐在給別的孩子發糖時順便也賞我一顆，我就在一旁悄悄地樂。
哪家老人小孩有個頭痛發燒的，誰家的叔叔嬸嬸幹活時不小心弄傷的，大姐他們都會跑過去，戴上聽診器，詢問幾句，認真檢查，然後給些小藥片，或者幫忙包紮、打針什麼的。
晚上回家時，我喜歡看大姐燒一壺開水，倒進她裝針頭的鐵盒子裡，給針頭一個一個地消毒。大姐做這些事的時候臉上的表情非常專注，甚至讓我有一種很神聖的感覺。
大姐性格開朗，愛說愛笑，還會安慰生病的人以及怕打針的小孩，鄉親們都很喜歡她。
特別是打預防針時，我記得，村裡的小孩都說不要男的醫生打，要我大姐打，因為男醫生打針的時候針管從很遠的地方猛的扎過來，好嚇人，而大姐總是溫柔地和孩子說著話說著話，輕柔地把針就給打了。
因為是“赤腳醫生”，並不是醫院裡專職的醫生，所以大姐平時也還是要在隊裡下田幹活掙工分的。只是有病人需要看病時才去出診。有時候大姐他們還要到山上去採草藥，在隊上農忙時節用草藥給全村的人煲些茶來喝，據說可以讓大家更有力氣幹活。
那時候，有我眼裡，大姐好了不起。等我長大上學了，學會了唱歌了，只要看到大姐背藥箱出門，我就會跟在大姐後面，唱起當時很流行的電影《春苗》裡面的歌曲《赤腳醫生向陽花》：
“赤腳醫生向陽花
貧下中農人人誇
一根銀針治百病
一顆紅心吶，一顆紅心,
暖千家,暖千家！”
大姐他們平時會定期地去大隊接受技術培訓，回到家後還要經常看些書籍，好好學習，提高自己這位“赤腳醫生”的業務水平。
做了一年的“赤腳醫生”後，大姐到鄉里的衛生所去接受培訓，好象也是半個來月吧，15歲的大姐，就成了附近三四個村莊的接生員。
大姐說，只有她一個人去接受培訓，男的“赤腳醫生”沒有去。
從此，大姐除了出工幹活外，不僅要做原來的“赤腳醫生”工作，還要負責周圍村莊的孩子接生工作。
那些年，由於沒有實行計劃生育，很多家庭都生好幾個孩子。那時候生孩子這麼大的事，也不去鄉衛生所，直接就交由我大姐這位15歲的接生員，來迎接他們的孩子來到這個世界。
經大姐的手來到這個世界的孩子數也數不清了，那時候村裡的女人生產基本都是順產。可能一是因為大部分婦女都不是第一胎生產了，二也因為那時候太窮，孕婦也沒有什麼吃的，懷的孩子都很小，生下來普遍是四五斤的體重。
也有遇到難產的時候。記得有一位嬸嬸生頭胎孩子時，痛苦叫喚了兩天多都沒生下來，大姐只好把嬸嬸送到十多里外的鄉衛生院去。
到了衛生院，大姐把生產的嬸嬸安排到產床上，就坐在產房裡等醫生進來，不一會進來一位男醫生，大姐馬上站起來說：“你趕快出去啊！這裡要生小孩呢！”
那位醫生也不認識大姐，看這麼一個個子小小的姑娘在產房裡，馬上衝她道：“你這個小鬼，在這裡幹什麼？趕快出去才是！我要給她接生了呢！”
“我不是小鬼，我是送她來衛生院的人啊！”大姐馬上回答他。
“你是她的家人嗎？”醫生有點不解，家人怎麼安排這麼個小姑娘來跟呢！
“我是我們村裡的赤腳醫生。”大姐一本正經地告訴他。
“我的天，沒想到你這麼個小姑娘，居然是位赤腳醫生！”醫生被逗笑了。
記得有一個冬天的夜晚，村子裡一個婦女要生產，大姐揹著藥箱去了。我們在家裡等大姐回來，等了好久好久，我們坐在灶門口烤火，困得快要睡著了，大姐才回來。
回來的時候小聲告訴母親，她剛才接了一個從沒見過的胎兒：一個頭，4隻手，6只腳……大姐說這些話時,臉上的驚恐還沒散去,而我們和母親,也被大姐說的情景嚇壞了。
大姐有點傷心地說，那個孩子後來沒有活下來。
我們家最小的弟弟，整整比大姐小18歲，所以母親生弟弟時，也是大姐接的生。大姐說，接生的時候，她還有點嫌這個弟弟多餘，因為我們家已經有6個孩子啦，還要來湊什麼熱鬧嘛。可是，幾十年來，我們兄弟姐妹裡，大姐成為最疼愛弟弟的人，而弟弟也特別喜歡大姐。
本文以上的插圖均來自網絡（沒想到在網上搜索“赤腳醫生”時可以看到這麼多可愛的老照片）。
很想給大家發大姐那個時候的照片，可惜只找到一張她和村子裡姐妹們的合影，下圖第二排左三梳兩根長辮子的小個子女孩就是我的大姐（箭頭標示）。
對了，我的大姐，她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林鳳妹。
關於大姐的其它故事下一篇會繼續和大家分享，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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