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贾府里真有王熙凤恨之入骨的人,那一定非赵姨娘莫属。说来也怪,凤姐和赵姨娘之间,看上去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利益冲突,但彼此却水火不相容。赵姨娘几次三番想要将凤姐置于死地,而凤姐平日里没事就克扣赵姨娘月钱,有事就逮着赵姨娘明里暗里训斥责骂几句。这背后的原因,肯定不会是两人生肖属相相冲那么简单——这是迷信。
在书里,凤姐第一次和赵姨娘起冲突是在第二十回,这一回回目是“王熙凤正言弹妒意”,可见以曹公的立场,他认可凤姐此次所作所为。
凤姐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她在窗外听到了赵姨娘训斥贾环的话,这番话讲的不是什么正经大道理,反而是一些责骂侮辱贾环的酸言醋语,真是会把贾环教得“往下流走”的一些糊涂话。凤姐见此情况,只好出言打断,然后以正确的方式教导贾环。
凤姐第二次和赵姨娘有冲突,则是在第三十六回,这一次火药味十足,起因则是赵姨娘向王夫人说月钱不足,王夫人才为此事过问了凤姐。
除此之外,凤姐过生日,贾母让大家凑份子,凤姐也不忘拉上赵、周两位姨娘,要把她们的钱弄了来,众人取乐。大概王熙凤心里,对赵姨娘是能踩就踩,绝不对她手软。
凤姐究竟为何如此厌恶乃至痛恨赵姨娘呢,原因有三,下面细心分析。
一、嫡庶有别,正房太太看不上一切偏房侧室
王熙凤是贾琏的正室太太,她对于一切妾室、偏房,都有一种天然的防备心,这种防备大概是刻在骨子里的。
凤姐嫁给贾琏没多久,就以各种方式,将贾琏的两个房里人给打发出去了,这还不算,凤姐自己的四个陪嫁丫头,也死的死,出去的出去了,唯独留下一个平儿。身为一个货真价实的“醋瓮”,王熙凤应该是对一切可能成为偏房妾室的女子抱着敌意。这当然包括贾政的妾室赵姨娘。
赵姨娘按辈分说,是凤姐的长辈,但按身份而言,终究还是贾府的奴才。凤姐身为主子,如果她愿意给赵姨娘面子;是赵姨娘的福气,如果她不肯给赵姨娘面子,那也没她什么错。
二、凤姐待人,重视品行
王熙凤个性非常复杂,但同时也很简单。她有势利的一面,也有单纯的一面;她有狠毒的一面,也有善良的一面。凤姐的性格就像一只万花筒,里边啥都有。凤姐如果非常讨厌一个人,无端端地讨厌一个人,肯定是有原因的。
以刑岫烟为例,初到贾府时,邢夫人就把她交给凤姐。凤姐想着刑岫烟姑母和父母都是那样的人,而园中姐妹们多,各自性情也不一样,就把岫烟安排到迎春那里去住。凤姐此举是为了让自己省心,她想着即使岫烟日后有不顺心的事情,就算邢夫人知道了,也和自己没有干系。
后来,凤姐冷眼掂掇岫烟的心性和为人,原来和邢夫人及她父母不同,是个温厚可人的姑娘。因此,凤姐可怜她命苦家贫,反而对岫烟另眼相待,多疼了她些。可见,凤姐并非一味看人下菜碟,如果为人行事温厚稳重,心正行正,无论贫富,无论身份地位如何,即使这人是她婆婆的侄女,也能赢得她的怜爱和关心。
反观赵姨娘,她的确时时被凤姐踩,但同为姨娘,周姨娘却未曾惹是非上身,凤姐也未曾过多为难她。所以,凤姐对赵姨娘看不顺眼,关键原因还是赵姨娘自己心术不正,为人可厌。试想,如果赵姨娘为人做事行得正走得正,凤姐还会这样隔三差五故意为难她吗?
三、凤姐的管家身份决定了她对奴才有管理整治之责
王熙凤是管家少奶奶,家内的事情基本都归她管理。奴才们不好了,她也有责任进行打骂或责罚,这些都是她分内的工作。
按照古代嫡庶制度,赵姨娘是半主半仆的奴才,而她的儿子贾环还是主子。赵姨娘对贾环的教导,如果都在正道上,想必凤姐也不会插手太多。可赵姨娘显然不会管教贾环,以第二十回为例:
赵姨娘啐道:“谁叫你上高台盘去了!下流没脸的东西。那里顽不得,谁叫你跑了去讨没意思。”正说着,可巧凤姐在窗外过,都听在耳内,便隔窗说道:“大正月,又怎么了?环兄弟小孩子家,一半点儿错了,你只教导他,说这些淡话作什么!凭他怎么去,还有太太老爷管他呢,就大口啐他!他现是主子,不好了,横竖有教导他的人,与你什么相干!环兄弟,出来,跟我顽去。”
凤姐训斥赵姨娘的话,不能说全对,但道理还是站得住脚的。按凤姐的意思,贾环是个孩子,哪里做错了,只教导就行了,不必说上那些不咸不淡的话,更不要骂他。凤姐的处理方式是就事论事,不打压孩子。接下来她是这样对贾环的:
凤姐向贾环道:“你也是个没气性的。时常说给你:要吃,要喝,要顽,要笑,只爱同那一个姐姐妹妹哥哥嫂子顽,就同那个顽。你不听我的话,反叫这些人教的歪心邪意,狐媚子霸道的。自己不尊重,要往下流走,安着坏心,还只管怨人家偏心。——输了几个钱?就这么个样儿。”贾环见问,只得诺诺的回说:“输了一二百。”凤姐道:“
亏你还是爷,输了一二百钱就这样。”回头叫丰儿,“去取一吊钱来。姑娘们都在后头顽呢,把他送了顽去。——你明儿再这么下流狐媚子,我先打了你,打发人告诉学里,皮不揭了你的!为你这个不尊重,恨的你哥哥牙痒,不是我拦着,窝心脚把你的肠子窝出来呢。”在道理上,凤姐叫贾环要有个做爷的样子,不能输了几个钱就丧气,还让他学会自尊自重,不要安坏心,不要怨别人偏心。最后给贾环钱,让丫头送他到姐妹们跟前去玩。
平心而论,凤姐对贾环虽然凶巴巴的,却是在用正道理教导他。凤姐对贾环的管教,远比赵姨娘这个生母对他的管教强得多。如果赵姨娘和贾环能真正把凤姐讲的话听进去,这对母子也不会活成这副样子。凤姐看不上赵姨娘,正是看不上她这个姨娘不自尊自重、安着坏心教坏庶出少爷的行为。
总而言之,当时的宗法制度、嫡庶身份都决定了正室太太很难和侧房小妾处得好,一多半的妾室,因为生存空间狭窄,难免心理扭曲。赵姨娘有其可悲之处,也有可恨之处,正是这可恨之处,让凤姐无法尊重她,又因凤姐性格里有霸道蛮横的一面,因此,欺辱赵姨娘,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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