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皇上您看!貴妃娘娘竟與一個戲子拉拉扯扯


故事:皇上您看!貴妃娘娘竟與一個戲子拉拉扯扯


作者 | 百媚生


01

我將吃剩的瓜子皮倒在了地上,訕訕地迎接著掃地大媽的怨恨眼神。

而官九九仍是被一群鶯鶯燕燕偎著,我一邊慢條斯理地吃瓜子一邊慢條斯理地看。

我今年十九歲,已是民間所說的老女,一時恨嫁,在路上對各種路人甲求婚求包養,而天要亡我,求婚了三十七次都沒成功,直到第三十八次找上了官九九。我記得他當時挑著一雙水波瀲灩的眸子,輕笑著道:“好,染染我娶你。”

嗯,嚴格來說,我是他未過門的妻子。

但街坊四鄰頗為不解,對門的李媽媽就跟我咬過不少耳朵:“你看那官九九,一個戲子,整天和女人們勾肩搭背,染染啊,那個人可嫁不得!”

一般我都是客客氣氣應了,回頭還是沒提解除婚約的事,仍然一日一日地去看官九九唱戲,看官家小姐們將他圍得團團轉,看青樓豔女們朝他頻頻拋著媚眼。

其實綠帽子這種事,戴著戴著,也就習慣了。

官九九一邊應付著那些女子,一邊還有空閒來朝我拋個媚眼,我視若不見,微微笑著,用口型道:“自己的桃花自己躲。”

“你真是世界上最不像未婚妻子的未婚妻子。”他處理完一群鶯鶯燕燕後,眸子間含了幾分怨氣,笑吟吟地坐在了我身邊。我向他亮了亮碗底,證明真的沒有瓜子讓他來蹭了:“你也是世界上最不像未婚夫君的未婚夫君,都快成親了,還整天一群美人在你身邊,你不嫌煩我都嫌膩。”

官九九哈哈大笑,笑得眉目間妖冶無比,再沒有剛剛應酬間的風流倜儻。

戲子終究是戲子,演得再像王侯,也不過是戲子而已。

這天官九九和我去挑喜服。

他唱戲,身份雖低,銀子卻掙得不少,在帝都最豪華的“天繡坊”一站,立時便有人捧了七八匹上好綢緞來,他歪著頭坐在太師椅上,笑眯眯地看著我選布料。

這種感覺,彷彿真正像新婚的小夫妻,恩恩愛愛的。

可我知道他不是的。

而他也知道我並不是。

“染染——”他一個轉身,到了我身邊,向我耳垂上吹了口氣,“喜歡哪一匹,嗯?”

我淡淡地翻了翻:“都好。”

“染染,染染。”他低喃著我的名字,忽然微笑了,“你終究不肯信我。”


02

我們之中真正無情的那一個,其實是我。

我與官九九的相遇大概是在很久以前了,那時候他十歲,我八歲。

那時候他也是在唱戲,而我卻是前丞相家的女兒。

慶宗九年,我父親被革職查辦,全家沒入賤籍,而我因在外貪玩,倖免於難。從那件事以後,我便不大動真感情了。其實當初那件事我沒有印象……可是,可是偏偏就無法動情。

有些時候,一個人性情大變,是不由自主的。

第一次見到官九九時,我正在樹林裡撿果子,忽然聽到一聲尖叫,嚇走一群鳥獸,滅了我想抓只野味改善伙食的想法。抬起頭來,卻見到一個姿色極麗的少年,正在吊嗓子,咿咿呀呀,極是動聽。

然後我拿起果子,毫不猶豫地向他打去。

這一打無疑是我與官九九關係的新篇章,翻開了雙方和諧發展的新局面,踏上了從八竿子打不著到狐朋狗友的快速發展道路。我扔的果子雖然是個蘋果,可正巧砸中他腿上的巧筋,當場他便疼得臉色慘白。我只好將他收留起來,讓他隨我一起挖地三尺找食物,如此一來,我們倆的關係倒是好起來。

官九九的身世並不比我好,他說他娘是青樓里名噪一時的紅牌,和他爹相好後,為他生了一個兒子,也就是官九九,而他那個爹真是狼心狗肺,從此不辭而別。他娘一時氣憤,便將他從窗口擲了出去,幸好一個散戲班子看中他是個好苗子,才得以生存下來。

他說得平靜,而我也聽得平靜。

最後他的腿不疼了,臨走前問我:“你叫什麼名字?”

“李夢染。”

他忽然看了我一眼,將腰間一塊什麼東西給了我:“記住了,我叫官九九。”

後來我知道那大約是塊玉,還是塊好玉,只可惜被窮得連鍋都沒法買的我拿去當了,揣著五百兩銀子進了帝都,準備吃喝玩樂。

這一吃喝玩樂,就是四年,讓我一個花季少女變成了剩女,對門的李媽媽是方圓百里小有名氣的媒婆,見我這麼大還沒嫁,一天三次上門催,大有做成這單生意順便撈點銀子回去的意思。

我怎麼會讓她得逞?急忙上街想搶個相公回來,卻陰錯陽差,搶到了官九九。

我永遠不會忘記他挑著一雙媚色橫生的眸子朝我微微一笑的樣子:“染染,我娶你。”

其實一開始,官九九待我是很好的。

他給我買了許多東西,辭了許多紅顏知己,下的聘禮將我西廂中都堆滿了,隨便一翻,紅寶石、夜明珠幾乎要刺瞎我的一雙狗眼。

我還記得他帶著我去戲班子上的高臺上看星星,好看得是那樣不可思議,而官九九一雙眸子卻彷彿比天上的星子還要亮,那樣歡喜到了極點的模樣。

我天天去看他的戲,曾有一次一個小姑娘與他拉拉扯扯,我卻坐在一旁,笑嘻嘻地看著他狼狽不堪的樣子:“官九九,這次這個長得不錯呀!”

他的眼神很奇怪,彷彿有什麼暗淡了下去,從此墜入深不可測的海底,再無一絲光亮。

最後他擺脫了那個小姑娘,坐在我身邊,語氣輕描淡寫,但聽在我耳中卻覺得他非常傷心:“你根本不曾愛過我。”


03

那天他在唱“長生殿”第十九出,官九九眼眸流轉,雙眸斜飛入鬢,妖嬈得緊:“情雙好,情雙好,縱百歲猶嫌少。怎說到,怎說到,平白地分開了。”

我心不在焉地聽著,官九九也有些心不在焉。今天晌午,朝廷裡貼出了一張榜文,皇上駕崩,太子即位,宣佈為李家平反,我的三哥站在了太子身邊,成為他新的丞相。當年的李家人,沒入賤籍後,死的死沒得沒,現在早倖免的直系血親少,我三哥便下令尋找我。官九九拉著我的手,很平靜地看完榜文後,柔聲問我:“染染,你想回去嗎?”

回不回去,對我來說,真是件無所謂的事。

還有三天,我就要成親了。我側頭看著官九九,問道:“你希望我回去嗎?”

官九九低下頭,親了我一口:“當然……不希望。染染,我說過要娶你的。”

我傻愣愣地受了,在他緩緩離開我的唇時“哦”了一聲。

“回去你就是丞相的親妹妹,榮華富貴享之不盡,你真的不回去?”官九九捏了捏我的鼻子,笑得一臉燦爛。我想了想,說:“我喜歡聽你唱戲。”

官九九大笑。

三天之後,我嫁給了官九九。

頭上的一團金飾沉甸甸的,我面前垂著紅綢,被喜娘牽著,生怕一個不小心跌了,磕磕絆絆地走進去,一陣鬨笑聲,大多是戲班的人。腳下一崴,金冠微斜,我抬起手,扶正了金冠,藉著抬起來的那一瞬間,看見了官九九。

他含笑看著我,新郎服妥帖地披在他身上,襯得他膚色如玉,彷彿玉樹臨風,果然是妖孽美人。我心中一跳,暗自讚歎一聲,將手交在他手中。

紅花纏在我腰間也纏在官九九腰間,彷彿真正永不分離了一般。

他悄悄攥緊了我的手,低聲說:“累不累。”

我點點頭,委委屈屈地說:“我不要再成一次親了。”

官九九低笑了兩聲:“好,就嫁給我一個人。”

“禮成——”禮官高聲宣佈,“入洞房!”

我一步一步走過去,悄悄側頭看官九九。

這個牽著我的人,就是我的相公,我一輩子的良人了。

成了親後,唯一的區別就是以前人家叫我李小姐,現在叫我官太太,這個姓很討喜,我聽得也很是受用。我仍舊吃著瓜子看官九九唱戲,花前月下良辰美景,他慢悠悠地唱著:“生死仙鬼都經遍,直作天宮並蒂蓮,才證卻長生殿裡誓言。”

我本以為日子就會這麼悠悠地過去,就像流水淌過手心,就這麼平平淡淡地和官九九過一輩子。

是的,本以為,若沒有那件事。

我記得那是乾元初年十二月初的事,那天他被國丈招去唱戲,然後就再也沒回來。

當時我並沒有當一回事,做好了飯,靜靜等著他回來。而戲班派人來向我報信,說官九九不好了。

“砰!”菜盤從我手心裡滑了下來,跌在地上,摔了個粉碎。

那報信的人說,官九九本來唱戲唱得好好兒的,卻一個不留神,口中犯了忌諱,被太師府的人摁在板凳上狠打了兩板子,官九九是柳絮樣的身子,哪裡禁得住板子,頓時一命嗚呼了。那報信的是個女子,說完之後頓時淚如雨下:“官大哥回不來了!”

我怔怔地聽她說著,咳嗽著跪在了地上,一口鮮血咯了出來。

在那一瞬間我突然意識到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

我愛上了官九九。


04

我聽那女子一字一字地道:“官大哥回不來了!”

每個字都重逾千斤,狠狠地砸下來,一顆心彷彿就像跌在地上的盤子,摔得粉碎,鮮血淋漓。

愛上他在花前月下對我哼著曲子微笑,愛上他在萬眾矚目下,在高高的戲臺上衝我嫣然一笑,愛上他半是哀傷半是嫵媚的眼神。

我跪在地上,終於淚如雨下。

那女子走過來,也抱著我痛哭。我咬住嘴唇,借憑疼痛來讓自己清醒一點,我猛地抬頭:“官九九是被人害死的!你們去過那麼多達官貴人家裡唱戲,官九九身為名角兒,這種場合自然不在話下,怎麼又會輕易犯了忌諱?”

我收拾了些東西,連夜去敲丞相府的大門。

“開門!開門!”我重重敲擊丞相府的大門,看門的大伯打著哈欠,不耐煩地開門,“誰啊——”聲音戛然而止。

開門的是以前守門的福伯,三哥遍尋舊人,努力要維持原來的丞相府,從他大張旗鼓尋找我就可以得知,我看著福伯不敢相信地叫我:“四小姐!”

福伯大張著嘴:“四、四小姐,真的是您?”我點頭,福伯又驚又喜,“我去告訴少爺!”

三哥已經成為丞相了,但福伯還是按原來那樣叫他少爺。我還是咳嗽著微笑。

只有回到丞相府,我才有身份去查清真相。

為了慶祝我回來,三哥大擺宴席,請了京城最有名的達官貴人,國丈自然也在受邀之列,我含笑坐在一旁,瞧著那國丈倒也不是個壞人,不曉得那天為什麼他非要逼死官九九。

“國丈。”我施施然行禮,忙被那目光清澈的老人一把拖住,“李小姐。”

我微笑:“今天的宴席,國丈倒還吃得滿意?”見他點頭,又道,“聽聞前些日子,京都紅角兒突然暴斃,國丈是個愛戲的人,倒真是可惜了。”

“嗯。”他笑了笑,並沒有正面回答,轉身和其他人說話去了。

三哥走過來,和國丈笑談了一會兒,將我領走,來到一間書房,他坐下,目光沉沉地望著我,帶著親人的真誠與擔憂。

“染染,你以後還是少和那國丈接觸。”三哥微微蹙著眉頭,“新帝剛剛登基,位子不算很穩,這國丈財大勢大,為新帝所忌憚。恐有……謀反之嫌。”他低聲說。

我想了想,低聲應下了。

“小姐,今天是上元節,丞相說不必拘禮,讓我們府中所有人都出去賞燈呢!”小丫鬟興致勃勃地說。三哥一向嚴格,我知道此番破例也是看我心情不好,特地讓我去散散心。三哥從小與我好,這次險些生離死別,親情更是不同於從前。我心頭微微一動,從官九九死後幾乎化成灰燼的心彷彿終於得以覺醒。

三哥對我那樣好,好到我白天都沒有時間去想官九九。夜深人靜之時,我才想一想他,相思平淡而緩慢,傷痕彷彿已經在結疤。我幾次追查官九九遇害真相,卻都無功而返,甚至連屍體都沒有找到。

日子就這麼悠悠地過去了,誰都沒有想過一直按兵不動的國丈會突然發難——在皇上登基的第一年秋天,國丈發動宮變。

三哥幾乎是一收到消息就馬上趕過來的,我吩咐下人收拾了碗筷,等三哥回來。

帝都大雨連下三天,彷彿是積攢了一夏天的雨都在此刻噴發了出來,水汽籠罩的整個帝都彷彿一座霧城。皇宮裡並不太平,我遣散了李府願意走的僕人,幾個老人和我留在了這裡。我們一起等待著最後的結局,成王敗寇。

第五天的時候我被召進宮去,三哥沒有回來,他和皇上一起死在了那場宮變之中,史稱“嘉元政變”。我被新皇招進宮去。

國丈在一旁笑著,他並沒有當皇帝,而是扶植了另外一個人,據說是先帝的九皇子,我看他笑得那麼愉悅,眼神清澈見底,可是這個人和那個新上的帝王一起殺死了我的三哥,我最後的親人。

“召李氏上見——”太監高而急促的聲音在我耳畔響起,我一步一步踏進了上書房,有好聞的檀香,彷彿要遮掉這裡曾有過的血腥味似的。

我行禮,然後緩緩抬起頭。

於是我看到了官九九,一身龍袍的官九九。


05

“染染。”他柔聲喚著我,而我一動不動,身體僵硬。

腦子裡“轟”的一聲,有什麼炸開了,一瞬間我不能反應不能思考,死死咬住下唇,震驚到無法言喻……怎麼會這樣?

原來這就是真相嗎?他從來沒有死,不過是因為要蓄意等待時機,那天國丈將他秘密藏起來,為的就是這一天……真好的真相!我咳嗽著緩慢笑起來,喉嚨裡湧上一股腥甜,眼前一片模糊。

“你以前說你母親是青樓裡最有名的紅牌,和你爹露水姻緣後生下了你,隨後你爹不告而去,你娘氣得將你拋棄,那個與你娘一夜雲雨的人,是先帝嗎?”一字一字從我唇間蹦出,雙臂顫抖地支撐著,我不能思考,我快要瘋掉了。

“不是。”他沉默了很久,對我說,“那個人,是國丈。”

然後他又說:“官九九,其實就是九官的意思,父親將我安排給姐姐,作為九皇子名正言順地繼承皇位。這一切都是父親的意思……染染,我不想負你,我不想這麼做的。”

他用了我字,在這一刻他還是官九九。

我一動不動,任憑眼淚簌簌下落,只是說:“你殺了我哥哥,我唯一的親哥哥。”

還有我唯一愛過的人。

從他殺了我哥哥的那天起,官九九就死了。

我印象中的官九九是一時風華的戲子,騎馬倚斜橋,滿樓紅袖招,有溫柔且悲傷的眼睛,也有慵懶輕佻的舉止。我印象中官九九是比誰都要疼我的人……而他卻死了。

我覺得他死了。我找不到他,我找不到從前溫柔、嫵媚、清俊的官九九,我找不到那個挑著一對水波瀲灩的眸子笑著對我說我娶你的官九九……他不是官九九。

官九九和我應該是一直生活在那裡的,他唱戲跳舞,我嗑著瓜子看他唱戲跳舞。

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不是故意的。”

我輕聲且固執地說:“你殺了他,我恨你。”

穿白色常服的人走過來,緩緩地抱住我,他的身體溫熱,讓我想到官九九:“請你留下來,染染,你留下來,我保李府一家平安。只要你留下來。”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很輕:“留著我做什麼呢?我沒有利用價值,我應該死。”

他的手臂一顫,默不作聲地將頭支在我的肩膀上,瘦削的下巴硌得我有點疼。

“你從來不相信我是真正愛你。可是染染,我是真的愛你的。”


06

我擱下一隻河燈,是蓮花形狀的,順順悠悠地飄下去,非常漂亮。

聽說國丈和他大吵了一頓,但他還是執意留下我,並修建了這座嘉寧宮,甚至連這個琉璃河,也是以溫泉水現挖出來的,將手伸進去,暖和極了。

其實他很少來見我,大概是因為我並不想見他,他起的新名字叫孝琉,顧孝琉,但我還是習慣叫他官九九。

我喜歡在嘉寧宮中看戲,只是這新上的紅角兒跟當初的官九九差得遠了些,一般我都是在發呆,在其他妃嬪嬌聲喝好之時,敷衍地鼓兩下掌。

“皇上駕到——”

眾人大驚,連忙跪下去行禮,唯獨我一個人仍舊漫不經心地吃著瓜子,可是他只走到了我一個人面前來,含笑柔聲說:“怎麼樣?”

我抖掉瓜子殼,漫不經心地說:“不如官九九唱得好。”

他笑了,笑得燦爛無比:“我很高興。”

“高興什麼啊?”他只有在我面前才用“我”字,我瞪了他一眼,“又不是說的你。”

官九九依然柔聲說:“那我也很高興。”

琉璃河上水波瀲灩,我擱下的那隻河燈不知什麼時候就不見了,眾人各自歸位,有幾個妃嬪悄悄往這邊看,看著官九九握住我的手,而我只是裝作不知。

已經到了這分上,他還想挽回什麼嗎?

新上來的紅角兒叫於兆豐,有“美人”的稱號,聲音婉轉,不過風流倜儻差官九九了些,唱腔卻是一絲也沒差的。妖冶得不像男子,偶爾唱戲,女兒嬌態惟妙惟肖。我一連幾日將他留在宮中唱戲,唱到《長生殿》的時候,我愣了愣,瓜子殼掉了一地,眼淚卻一顆接著一顆落在了瓷碗中。

“情雙好,情雙好,縱百歲猶嫌少。怎說到,怎說到,平白地分開了。”

一連幾日,宮中便有流言飛語傳出,大概是我和這戲子私通什麼的,我身為皇貴妃,平日又深受寵愛,自然樹敵不少,到官九九那裡明示暗示的妃子這些天至少去了三四個,我無動於衷,該聽戲聽戲,不當一回事。那戲子柔柔地給我捧了一杯茶,輕聲道:“娘娘不擔心?”

我挑了挑眉:“你不擔心?”

“哦?”戲子溫溫和和地笑了,“娘娘如果沒有事,自然也會護得在下週全,在下為何要擔心?”

這下我微微有些詫異了,上下掃了他兩眼:“你並非池中之物。”

戲子仍舊是溫溫和和地笑著:“娘娘又豈是籠中之雀?”


07

我不會留在這宮中的,這宮中到處是血腥味,每走一步,我彷彿都能看見當初對我溫聲說話的三哥,真心對我好的三哥。

而且我也不喜歡如今官九九卑微得近乎討好的語氣,他從前是那麼溫柔的一個人,每說一句話都帶著紅塵的胭脂氣息,不俗但是香。

我想要回到從前那個小院子裡去,閒暇的時候看戲喝茶,賞花賞月賞美人。或者是在家裡等官九九回來,偶爾串串門,我覺得那樣很好。我不是個有野心的人,我只想安安靜靜地做一個普通的人,和我愛的人永遠一起,閒看花開花落。那段時光現在想來美得不可思議,現在官九九努力想要維持從前,但是怎麼可能?我從前說戲子就是戲子,再像王侯也是戲子。而現在畢竟是現在,他就算再努力怎麼能回得到從前?

我不恨官九九,我只是無法原諒他。

那天天色正好,我去給戲子撒賞錢的時候一個踉蹌,正好摔在那美人懷裡,遠遠地聽到了一陣嘈雜聲,我微微彎起了嘴角。果然是官九九和幾個妃子,我並沒有從美人懷中立即起來,而是仍舊軟綿綿地躺在他懷中,靜靜數著時間,望著那戲子的眼睛,而他安然淺笑,沒有絲毫窘迫惶急的模樣。

“皇上,您看!”那幾個妃子義憤填膺地說,官九九面無表情,直直地看著躺在戲子懷中的我。

“皇貴妃與這戲子有姦情已是事實,皇上您——”

“出去。”

“可是——”

“滾!”官九九終於厲聲嘶吼,彷彿一隻絕望到極點的獸。那戲子扶起了我,行了個禮下去了,臨走前微微勾起嘴角,“貴妃娘娘何必牽扯在下下水。”

我也微微勾起嘴角:“因為你不是個好人。”

能夠一舉一動模仿當年的官九九來吸引我的注意,又不經意展示自己過人的膽魄……你怎麼會是隻想接近我們的戲子?

我緩緩起身,聽到官九九的聲音帶了微微的顫抖:“染染,告訴我你從沒愛過他對不對?你只喜歡過我對不對,哪怕一絲一毫我都情願你說好不好?”

我安之若素:“我不曾愛過你。”

“你騙我。”他從唇齒間狠狠擠出這幾個字。

我微微一嘆:“就算愛過你又怎樣,我們已經回不去了,我好不容易在那個戲子身上找回從前你的模樣,你何必連這一絲眷戀都不留給我。我會恨你。”我頓了頓,“也許我真的愛上他了。”

我的聲音這樣輕,仿若鴻毛,他一直不做聲,只是不做聲。我等了一會兒,準備行禮退下,卻聽到了他的聲音。

“我不在意你愛誰了,我也不在意你恨我,你只要能在我身邊我就一輩子對你好。”他終於哽咽了。

我怔了許久,才說:“那是不公平的。”

官九九望著我,眼睛裡是決然的痛:“我不要公平,我只要你。”

我想我終於還是個心軟的人,不,應該說是我從來拒絕不了官九九。

我召那戲子來看戲的次數少了,而官九九也下令將那兩個妃子處死,我從未想過官九九居然會鐵腕至此,他尚未立後,這次為我立威,倒是著實嚇住了後宮一干妃子,由此我終於得了幾日清淨。

我只是想逃走而已,可他不給我這個機會。

他是真的愛我,而我也沒有辦法不愛他。

可是我怎麼愛他。

我註定是要走的。


08

我到牢裡去看了於兆豐。

他很閒適地坐在枯草上,見到我微微一笑,鐵鏈發出“丁零”的輕響,很是清脆。

我沉默了很久,才說:“你深不可測,我不能容你。”

當初他進宮來,一言一行,皆是仿著當初的官九九,不論是為了接近我還是官九九,都太過明顯,只可惜焦急了些,痕跡便重了。於是,我才看了出來。隨後便在他房裡搜出前朝玉器,這人定是和前朝有千絲萬縷的聯繫,竟然敢深入虎穴,膽色過人,定然是個人物。

“嗯——”他露齒一笑,突然說,“你知道為什麼我要接近皇上嗎?”

我搖頭,他笑了笑,突然伸手扯下了自己的髮帶。

這下我是真真正正地僵住了:“你——”

“我竟然是女子,對不對?”她將頭髮撥到耳後,嫣然一笑,笑起來的樣子無比熟悉,“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要接近當今聖上了嗎?”

“我不知道。”我頓了頓,“但是先帝只有一個妹妹,是永嘉長公主,與先帝生得有三分相像。”

“嗯,不錯,我便是永嘉,不過同樣是妹妹,我便可以為我的皇兄報仇,而你卻在皇貴妃的位子上坐得心安理得,你不覺得對不起丞相對你那樣的深情厚誼嗎?”她仍舊是笑著,眸子卻如冰水一般寒冷。

我無言以對。良久,才道:“我會讓獄卒儘可能保證你的飯食的。”

換來她一聲冷笑。

我既然能夠認出,那麼官九九又如何認不出?想來她也活不了多長時間,這麼點小小的承諾,自然得不到她的青睞。她的話那麼準,像一把刀子刺在我所有的痛穴上……三哥,我對不住你。李夢染,對不住你。

官九九在門外等我,負手而立,我一步一步踏出來,看他的臉龐。

那樣秀氣的側臉,在黃昏的霞光下幾欲透明,而又微微泛著硃紅,非常好看,我仰起頭,突然想起我嫁給他時,他輕輕笑著說的話:“好,就嫁給我一個人。”

我努力揚起嘴角,對他說:“回去之後,可不可以再給我唱一出《長生殿》?”

他溫和地笑了,拉著我的手,回到了嘉寧宮,我保全他的顏面,只令人將戲服送了進來,又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我坐在烏木椅上,含笑聽他唱腔婉轉。

“那娘娘生得來似仙姿佚貌,說不進幽閒窈窕。端的是花輸雙頰柳輸腰,比昭君增妍麗,較西子倍丰標。似天仙飛來海嶠,恍嫦娥偷離碧宵。更春情韻饒,春酣態嬌,春眠夢悄,抵多少百樣娉婷也難畫描!”

邊唱邊笑,邊笑邊小心翼翼瞄我,也只有官九九這一個皇帝,可以這樣堂而皇之地將我寵入骨髓。

我被茶嗆著了,一邊咳嗽一邊笑,斷斷續續地笑,不停地笑。

唱了半場,他已出了一身的汗,我不甚在意:“半場就好了,來,休息一下。”將一碗六安瓜片給他,我知道他有唱半場喝一碗茶的習慣。

他端過去,突然挑了挑眉:“咦,這茶,怎麼和以往的不大一樣?”

我瞪了他一眼:“你知道我泡茶的手藝素來不怎麼樣。”

他默了一會兒,“撲哧”一聲,笑了出來:“說的也是。”然後將一整晚茶都吞了下去,對我風情萬種地笑了起來,“染染,我只希望你高興。”

然後他從容地癱軟下來,緩緩合上了眼簾。

我怔怔地看著他,淚流滿面。抬手,抹了一把淚,回到後殿去收拾東西,已經是半夜,他們只知道官九九宿在了我這裡,其他的應該是什麼都不知道了吧。

我下了迷藥,他也知道,我還記得他那樣慵懶的語氣:“咦,這茶,怎麼和以往的不大一樣?”

他知道的,他那麼不願意放我走,可是他終究是太愛我,而我卻沒有辦法像他愛我一樣那麼愛他,寵溺入骨的縱容。也許他終究是不願意我受苦,不願意我在愛他和仇恨之間徘徊。

我學過一點武功,雖然不怎麼樣,但是在沒有侍衛的情況下越過宮牆還是綽綽有餘的,翩然落地的一瞬間,我彷彿又聽見了《長生殿》,在黑夜中,穿破茫茫的紅塵落拓而來,霧氣漫卷,誰的聲音那樣帶著蒼茫的寂寞和紅塵味?

“情雙好,情雙好,縱百歲猶嫌少。怎說到,怎說到,平白地分開了。總朕錯,總朕錯,請莫惱,請莫惱。”

那人帶著倦然的聲音彷彿還在耳畔,然而已是一生一世都尋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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