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國外的疫情陰霾依舊，但國內的疫情卻已迎來了曙光。在如火如荼的物資救援之後，我們現在更應該做的，是關注疫情下個體的心理健康。
長期暴露於疾病、災難與戰爭之中的個體如果沒有得到及時的心理疏導，很可能產生心理障礙，嚴重的還會患上創傷後應激障礙（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PTSD）。這些心理創傷甚至會潛伏在心底，給我們日後的生活造成影響。
如何鑑別自己的心理狀況，如何尋求合適的心理救援？第033期BAI科全書準備完畢，上車走吧！
People with PTSD have intense, disturbing thoughts and feelings related to their experience that last long after the traumatic event has ended.
——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 Fifth edition. 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 2013
患有創傷後應激障礙的人在創傷事件結束後，仍然會持有與創傷經歷相關的激烈且不安的想法與情緒。
——《美國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第5版》，美國精神病協會，2013
儘管國際的疫情形勢仍然嚴峻，但國內的疫情防控卻已能看到曙光。隨著人們在近期陸續復工，非常時期的生活已逐漸重返正軌，一切似乎即將回歸平靜。
在全國人民的共同努力之下，國內的疫情已經逐漸好轉。截止3月11日，江西省11個設區市、100個縣（市、區）住院確診病例全部清零。這是繼西藏、青海、福建、新疆與安徽之後，又一個全轄區內確診病例清零的省份。
據國家衛健委和各省衛健委通報信息，國內的新增病例近期已大幅減少 | 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分佈
然而，疫情的陰霾卻不會立即消散，災難對於人們心靈造成的影響或許會在未來持續很長一段時間，並在不經意間對我們的身心造成傷害。
我們已對生理的防疫給予了足夠的注意，但對於心理上的防疫，我們要做的或許還有許多。美國國家生物技術信息中心（National Center for Biotechnology Information）曾在2004年刊載了一項有關SARS的研究。在研究調查的129名被隔離者中，有35名錶現出創傷後應激障礙（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 PTSD）和抑鬱症狀跡象，佔比達28.9%。
面對痛苦記憶表現出逃避與抑鬱，這樣的例子在我們熟悉的動畫片中也並不偶見 | 《獅子王》截圖
在疫情肆虐的2月，知名醫學期刊《柳葉刀》（The Lancet）也曾連發四篇文章呼籲關注疫情中的心理問題。
當前一些公司已經展開了復工培訓，關注員工疫情後的心理健康。但隨著疫情的好轉，在未來如何做好救護患者、醫護人員以及社會個體的心理工作，仍是一個十分值得重視的問題。
3月3日，BAI（貝塔斯曼亞洲投資基金）就已經對復工後的員工關懷和激勵進行了討論 | BAI資本
災難後的危險並未遠去
相比於災難引起的軀體創傷，心理創傷不僅會影響受害主體的生活，甚至還會波及整個社會人群。相比於看得見的軀體傷害，看不見、摸不著的心理創傷無疑更加隱蔽，以至於在很長時間內都沒有引起人們的注意。
並且災害造成的心理創傷，其波及之廣、持續之久，往往會超出大多數人的意料。
- 心理創傷的波及面廣
2008的汶川大地震，第一次讓全國人民意識到了心理創傷的嚴重性。在災後的5個月內，來自中科院心理所的專家曾走訪四川、甘肅、陝西等地超過萬名受災人員，收集了超過8000份問卷和近千個生物指標數據。
專家們發現，災後一個月內，有69.1%的兒童、72.4%的青少年和78%的成人出現了急性應激反應。在地震重災區的395戶受訪群眾中，有51%的人存在心理創傷，甚至還有7%的人表示已出現社會功能方面的問題。
汶川地震催生了中國的災難心理救援，在社會各界的關心之下，“可樂男孩”薛梟如今已是成都可口可樂公司裡一名快樂的員工 | ChinaDaily.com
當年的調查還發現，300名受訪教師裡已有近四分之一的人出現了PTSD，25.5%的人出現了抑鬱傾向。包括戰爭、人身侵害等在內的其他創傷，給人造成的心理傷害則又更為嚴重。
- 心理創傷的持續性長
災難和傷痛導致的心理創傷，能夠潛伏很長的時間。2013年1月，美國發生了一起震動全國的“劫持男童案”，越戰老兵戴克斯（Jimmy Lee Dykes）槍殺校車司機後又劫持了一名幼童，在與警方周旋長達一週後，戴克斯最終被擊斃。
在隨後的調查中，人們發現這名越戰老兵具有嚴重的心理創傷。此時距離越南戰爭結束已有40多年的時間，心理創傷對個體影響之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越戰老兵戴克斯事件曾在美國全國引起轟動，戴克斯的鄰居對媒體說：“他憎恨身邊每一個活著的東西（ he hates all animals）”| ABC News
心理創傷也呈現出了隨著時間延長而愈演愈烈的趨勢。據1978年美國心理疾病心理健康顧問委員會（Joint Commission on Mental Illness and Mental Health, JCMIMH）提供的數據，越南戰爭初期因精神疾病退出戰場的人數佔比還只低於5% , 然而到了1971年底，這一數字增長卻飆升至30% ，到1972 年底，這一數字是61% 。
心理創傷的兩種“噩夢”
在疫情造成的心理問題中，抑鬱症與PTSD是最易出現的病症，並且兩者具有較高的相關度。在凱斯勒美國共病研究（Kessler's National Comorbidity Study）中，研究人員發現在PTSD的患者裡，抑鬱的發生率竟高達48.2%。
據該中心研究，在全生命週期和12個月的兩個維度內，PTSD還與多種其他症狀並存 | Uploaded by Josep Maria Haro, National Comorbidity Survey Replication
儘管PTSD與抑鬱症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但是我們卻不能將二者混為一談，人類對於他們也有著各自的應對策略。
- “古老”的抑鬱症
據世界衛生組織統計，目前全球抑鬱症患者已超過3億。或許很多人以為抑鬱症是現代社會的產物，但其實早在公元前5世紀，抑鬱症就已經有了相關記錄。
抑鬱症（melancholy）的詞源出自希臘文的melainachol，亦即黑膽汁。古希臘人認為人格受到四種體液的影響：黏液、黃膽汁、黑膽汁與血液，而憂鬱就是由黑膽汁過多導致。
古代歐洲人認為，四種體液失衡，人類就會生病 | Christopher Hall christopherhallart.com
後來，抑鬱症被浪漫化，脆弱的性格被視為是擁有藝術天賦和深邃心靈的代價。哲學家費希納（Fechner，1801-1887）就認為抑鬱是天才的表現，是產生靈感的必要條件，同時他也承認，抑鬱是一種可怕的病症，可以通過運動、改變飲食和聽音樂來治療。
德國哲學家和實驗心理學家費希納的另一創舉則是韋伯-費希納定律，即通過公式 S=K*log I來表示心理感覺與物理刺激之間的關係 | wikipedia
費希納的觀點產生了一個有趣的現象：一些自認為是天才的人都說自己患了抑鬱症，一些希望被認為有才華的人也假裝很痛苦。
在英國，上流階層的叛逆者——滿臉愁容、沉默寡言、一頭亂髮、躺在沙發上，凝視地面或死盯著月亮，幾小時一動不動……抑鬱變成了一種時尚，是風靡一時的“貴族病”。當時就有文章嘲諷這種患上“貴族病”的人，如莎翁名劇《皆大歡喜》（As You Like It）中“憂鬱的傑奎斯”（ Melancholy Jaques）。
莎翁筆下假裝抑鬱的傑奎斯，在哪裡跌倒，就在哪裡躺下 | www.stagemilk.com
然而這些歷史的小插曲卻不能掩蓋抑鬱的殘酷，思維遲緩、言語動作減少以及意志活動減退等症狀，深深地困擾著抑鬱的患者。
- “年輕”的PTSD
相比於“古老”的抑鬱症，“年輕”的PTSD對人們來說相對陌生，許多人可能會認為只有經歷過戰爭的士兵才會出現PTSD。但是通常而言，PTSD指的是在經歷了創傷性事件後引發的精神疾病。
事實上，包括失去親人、車禍、性侵、家庭暴力、自然災害以及疾病等在內的任何創傷性事件都會有可能導致個體患上PTSD。創傷性事件不僅會對親身經歷者產生影響，那些事後持續暴露於創傷性事件周圍的人群也有可能受到影響。
80年代，越戰老兵因戰爭而帶來的心理創傷問題引起了美國心理學家的關注，臨床心理學家開始分析並總結這一現象，將其命名為創傷後應激障礙（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並將其加入第3 版的《美國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 version III, DSM- 3 ) 中。
《美國精神障礙診斷與統計手冊》會根據當下的情況時時更新，最新的一次修改時間為2020年5月 | www.psychiatry.org
此後，自然災害、人為災害、性侵害等所致的PTSD 也引起了研究人員的關注。2013年美國的DSM-5以及2018年世界衛生組織的《國際疾病分類》(International Classification of Diseases，ICD) 第11版均將 PTSD 以及其他應激相關障礙從焦慮障礙一章中分出，使之單獨成章。
- PTSD的診斷方法建議
當我們經歷創傷性事件時，我們的大腦會觸發一個被叫做“杏仁核”（Amygdala）的傳感器，它會激活一種“戰或逃”的生存反應。這種完全情緒化的反應會向腎上腺傳遞一種信息，間接激活我們的自主神經系統。
位於大腦中央的“杏仁核”，對激發“戰或逃”機制起著關鍵作用 | neurocritic.blogspot.com
然而，創傷經歷的記憶會被大腦記錄為閃回式記憶（Flashback），它可以把個體帶回事件發生時刻的場景和畫面，讓人們再次經歷當時的情緒和恐慌，這便是創傷性經歷。
美國精神醫學協會的DSM-5就曾對PTSD提出了明確的診斷標準。協會認為，判斷人員是否患有PTSD，需要滿足以下兩個條件：
① 人員必須有和創傷性事件接觸的歷史；
② 人員伴隨有以下4種症狀群出現：
侵入性／再體驗。PTSD患者的腦海中會不斷閃回當時經歷創傷性事件的場景，伴隨有出汗、心跳加快等不適感。
在第二季美劇《性教育》中，Aimee在上學的巴士車上遭遇性騷擾，此後再上巴士時腦海中總會浮現騷擾者的面孔，這就是典型的通過閃回記憶的再體驗 | 《性教育》截圖
迴避性症狀。因遭受創傷而導致PTSD的患者，會盡一切可能迴避與創傷性事件相關的因素，包括類似的環境、遭受同經歷的人、相關的新聞報道等。
在《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中，姐姐認為弟弟患有PTSD要他去看心理醫生，弟弟極力迴避，這是明顯的迴避性症狀 | 《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截圖
認知與思緒負面化。PTSD患者因心理創傷，情緒常常會向負面發展，由此變得緊張敏感，認知能力也有所下降。經歷創傷性事件後，患者都會產生嚴重的自責心理，面對親友離世等會把事件發生的責任歸於自己，由此情緒極容易負面化。
喚起狀態與反應過度。受大腦杏仁核的激活影響，PTSD患者會長期處於高度“喚起”的狀態。由於再體驗的不斷髮生，他們會變得緊張敏感，並且很容易受到驚嚇。這會導致他們很難建立起正常的人際關係，而人際關係的缺乏也會對PTSD的治療產生負面效果，形成惡性循環。
林恩和戰友進入體育場時，工作人員的引導讓士兵們誤認為是一種危險；表演結束時，士兵們受到煙花的驚嚇，也表現得格外緊張 | 《比利林恩的中場戰事》截圖
心理救護，世界正在努力
面對災難造成的心理創傷，世界各國的專家做出了自己的努力，特別對於PTSD的治療方法，專家們已給出了很多專業意見。
從目前的狀況來看，PTSD引發的情緒低落、失眠以及夢魘等症狀可以通過藥物來治療，但是還沒有完全可以治療PTSD的藥物。對於PTSD的治療，還是主要通過心理治療。
美國VA PTSD研究中心將心理治療推薦為PTSD的主要常規療法，將其分為兩大類：暴露療法和非暴露療法。
暴露療法與非暴露療法的區別在於，是否需要患者在治療中回憶創傷事件 | @ ☃
① 延長暴露法
（Prolonged Exposure, PE）
進行PTSD相關的心理教育，讓患者面對當下能夠喚起創傷記憶的人物、場景等提醒物，並在治療師的指導下想象創傷場景，激活創傷記憶和反應，為習慣化的產生和認知的重構創造條件。
② 認知加工法
（Cognitive Processing Therapy, CPT）
聚焦創傷記憶，通過書寫暴露和認知重構來減輕不適。治療師通過“蘇格拉底式”的詢問幫助患者重新看待事實和創傷的內容，患者通過漸進式的工作清單練習檢驗自己的思想和情緒，從而形成對創傷更加平衡的認知。
③ 動眼脫敏法
（Eye Movement Desensitization and Reprocessing, EMDR）
在將患者暴露在創傷記憶中時，利用多種放鬆技術使來訪者對記憶進行再加工，達到脫敏感化的目的。
（Present Centered Therapy，PCT）
主要關注當前PTSD造成的現實問題。治療中關注、討論、回顧日常生活中的困難，治療的最後部分則回顧取得的進步以及對未來做出計劃。
（Intra Personal Therapy，IPT）
IPT治療先是讓患者瞭解自己的症狀和在人際關係中的問題，然後再指導患者改善人際關係，最後做總結評估並預測未來可能存在的問題。
（Mindfulness-based Therapy）
正念療法的主要方法是讓患者關注當下身體的感覺，可作為治療PTSD的主要療法或者輔助療法。基於正念的減壓治療是最常用於 PTSD的治療方法之一，具體的方法有正念冥想、瑜伽、討論壓力和處理技巧、每天正念練習等。
為了對需要幫助的人提供心理援助，在剛剛過去的十年，我國的有關部門也做出了巨大的努力。
2008年，為做好汶川地震的災後救護，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的範徐麗泰就曾指出提供心理援助的必要性。2013年，時任全國政協常委的朱永新提議設置“國家級災難心理援助中心”。
2019年，國家緊急醫學救援隊隊長也曾宣佈，在未來的5年之內，國家將制定災難心理救援的統一標準，吸納多方力量，構建心理救援體系，在醫療救護中為心理創傷的患者提供救助。
2018年起《全國社會心理服務體系建設試點工作方案》陸續在全國印發推廣 | 中國政府網
在此次新冠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期間，中國的心理救護也沒有缺席。至2020年3月9日，全國各地已經開通了613條免費心理諮詢熱線，其中11條專門為醫務人員服務。國家衛健委也已經派調415名精神衛生專業人員前往湖北，為患者和醫務人員提供專業的心理諮詢和危機干預服務。
疫情期間，各界的心理援助從未缺席 | 科技日報
在國內的疫情防控工作方將看到曙光之際，我們不唯要在生理上做好防疫，也要在心理上做好準備，以免心理創傷的發生。因為“不起眼”的心理創傷或許會潛伏許久，為我們造成持久性損害。
適時留意自身的心理狀況，必要時尋求專業人士的幫助，或許是在疫情結束之後，既為自己負責，也為他人負責的必要之舉。
儘管挑戰還有很多，我們還是要振奮起來，畢竟再難搞的日子裡，也總孕育著一些歡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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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參考：
- Kevin Dolak and Gio Benitez: Alabama Hostage Suspect Jimmy Dykes 'Has No Regard for Human Life', ABC News, 1 Feb, 2013, retrieved March 12, 2020.
- What is PTSD? 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 (DSM–5), American Psychiatric Association, Jan. 2020, retirved 11 March, 2020.
- 斌斌：全球抑鬱症患者超過3億：患上抑鬱症的10個徵兆，快科技，2019年10月11日，瀏覽時間2020年3月12日。
- 馮正直，夏蕾：軍人戰爭心理創傷特點研究與展望，《第三軍醫大學學報》，2017年，第39期。
- 富婷婷：抑鬱症的歷史，論文聯盟， 瀏覽時間2020年3月12日。
- 國家衛健委：11條心理援助熱線為醫務人員服務，北京日報，2020年3月9日，瀏覽時間2020年3月12日。
- 國務院應對新型冠狀病毒感染的肺炎疫情聯防聯控機制：關於設立應對疫情心理援助熱線的通知，國家中醫藥管理局，2020年2月2日，瀏覽時間2020年3月12日。
- 簡單心理Uni：在“心理創傷是什麼？“問題下的回答，知乎，2019年7月12日，瀏覽時間2020年3月12日。
- 美越戰老兵劫持幼童，患有戰後創傷症，美國有線電視新聞，2013年2月5日，瀏覽時間2020年3月12日。
- 汶川十年，家園已經重建，心中的創傷呢？，果殼網，2018年5日12，瀏覽時間2020年3月12日。
- 肖濤：五年內製定中國災難心理救援統一標準，紅網，2019年8月30日，瀏覽時間2020年3月12日。
- 雪山：疫情下，PTSD的高發和干預，安思定官網，2020年3月5日，瀏覽時間2020年3月12日。
- 楊揚：杏仁核：大腦的“恐懼中心”，中科院之聲，2017年1月14日，瀏覽時間2020年3月12日。
- 張紅霞，徐俊冕：創傷後應激障礙診斷的研究進展，《世界臨床藥物》，2019年第40期。
- 周瑤光，孫露娜，劉偉志：創傷後應激障礙的心理治療：近5年RCT回顧，《解放軍醫學雜》，2019年第44期。
- 朱永新：關於設置國家級災難心理援助中心的建議，民進中央宣傳部，2013年8月1日，瀏覽時間2020年3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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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BAI（貝塔斯曼亞洲投資基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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