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遙《平凡的世界》:勿忘世上苦人多

弘一大師李叔同曾題:

草積不除,便覺眼前生意滿;

庵門常掩,勿忘世上苦人多。

字字全是愛憐,字字全是慈悲。

路遙《平凡的世界》:勿忘世上苦人多

弘一大師(中間坐者)

路遙《平凡的世界》,字裡行間真切地透露著人世間深重的苦難,處處是苦難的人們,艱苦的生存環境,苦悶的精神世界,時常折磨著故事中的人物,也折磨著作者本人。

小說的時間背景是1975年-1985年,這段時間正好是文革即將結束,改革開放的春風徐徐吹來。書中的主人公孫氏兄弟出生在黃土高原上一個貧窮的農村。弟弟孫少平,在學生時代,因為家境貧寒窘迫,去學校食堂吃飯都買不起一份5分錢的菜,只能用水和著盛菜盆殘留的湯水就著黑高梁面饃:

他站起來,用手抹了一把臉,端著半碗剩菜湯,來到西南拐角處的開水房前,在水房後牆上伸出來的管子上給菜湯裡攙了一些開水,然後把高粱面饃掰碎泡進去,就蹲在房簷下狼吞虎嚥地吃起來。

即使是這樣的伙食,時常也吃不起,只能餓著肚子上課。高中畢業後,回到家鄉當了一名村辦學校的教師,又碰上生產責任制改革,迫於無奈,只得回家務農。不願屈服於現狀的孫少平,最後還是背井離鄉去到外面打拼,然而艱辛與苦難依然如影隨形,在黃原城做攬工漢,收入少,工作強度大,搬運石頭,脊背上經常皮破肉綻,舊傷未愈,新傷又起。在大牙灣煤礦,如果同事的捉弄只是生活的調味劑,那麼工作環境的陰暗潮溼,隨時可能出現的危險,卻增添了生活的苦難,而被視作親人的師傅的意外去世,被視作摯愛的田曉霞的意外犧牲,還有自己被毀壞了容貌,以及至始至終的迷茫感和孤獨感,這一切卻讓孫少平身心飽受磨練。

如果孫少平經受的主要是精神方面的苦難,那麼故事的另一個主人公孫少安(孫少平的哥哥)經歷的主要就是物質方面的苦難了,孫少安小學畢業後,參加了升初中全縣統考,全縣幾千名學生中,他名列第三名被錄取了,但考慮到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要上學,生活困窘的父母是一定無法同時供養三個孩子讀書的,他主動要求輟學,回到家裡和父親一起務農養家,從此結束了學習生涯,也與青梅竹馬的田潤葉的生活軌跡越來越遠。物質方面的差距最終也使得孫少安、賀秀蓮、田潤葉和李向前各自的感情經受了苦難的折磨。孫少安為了讓全家人擺脫艱難的生存狀態,勤勤懇懇,開辦磚廠,歷經磨難,終於取得了一些成績,而命運卻安排善良賢淑、同甘共苦、辛勤經營這個家庭的妻子此時和自己生死離別。

路遙《平凡的世界》:勿忘世上苦人多

孫少安(影視劇中形象)

故事的主人公一生與苦難相伴,文中的其他人物似乎也沒有擺脫苦難:仕途順暢的田福軍失去了愛女;老實本分的李向前失去了雙腿;追求顧養民的郝紅梅並沒有得到對方的愛情,成家後又失去了丈夫;善良的惠英失去了丈夫,可愛的明明失去了父親。。。。。。苦難不僅是作品中的重要色調,也是作者人生的反映。

路遙出生於陝西榆林市一個貧困的農民家庭,因為父母無法養育,7歲被過繼到伯父家,這就註定了其童年的多災多難,後來愛情和家庭也諸事不順。他曾經在家務農,也做過民辦教師,他熾愛的文學征途,雖然算得上一帆風順,但是病痛卻一生伴隨他,折磨他,最終奪走了他的性命,英年早逝!

路遙《平凡的世界》:勿忘世上苦人多

作者 路遙(1949-1992),原名王衛國

這樣的一位作家怎麼可能對生命沒有愛憐,對眾生沒有慈悲呢?當然,展示苦難並不是作者的目的,正視苦難,抗爭苦難,最終超越苦難,讓生命活出意義,讓人生過得精彩,這才是作者的最終目的。

路遙《平凡的世界》:勿忘世上苦人多

孫少平(影視劇中人物形象)

孫少平雖然物質生活極度缺乏,但是他熱愛閱讀:《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卓婭和舒拉的故事》、《紅巖》、《參考消息》、《天安門廣場詩抄》、《牛虻》、《馬克思傳》、《斯大林傳》、《居里夫人傳》、狄更斯的《艱難時世》、夏洛蒂·勃朗特的《簡·愛》、阿·托爾斯泰的《苦難的歷程》、列夫·托爾斯泰的《復活》、巴爾扎克的《歐也妮·葛朗臺》、艾特瑪托夫的《白輪船》、《紅與黑》、《格蘭特船長的兒女們》、《熱尼亞.魯勉採娃》等,這些書籍豐富了他的精神世界,他有了詩和遠方。

孫少安小學畢業,因為貧窮上不起學,因為身份的差距,不得不拒絕田潤葉的愛情。但他並不是一個安於現狀的農民,他勤奮上進,是村大隊的生產大隊長,後來開辦燒磚廠,雖然歷經磨難,但終於成為當地響噹噹的人物,並捐鉅款修建學校,為家鄉父老辦了許多實事,為家鄉建設做了許多貢獻。他們的父親孫玉厚是一個地地道道的陝北農民,他自幼喪父,照顧多病的母親,拉扯大弟弟,照顧妻兒一大家子,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勤懇耕作,任勞任怨,有著黃土高原土壤般厚實的品質。

對苦難的抗爭不僅出現在《平凡的世界》中,也涵蓋了路遙幾乎所有的作品:無論是《人生》中的高加林、劉巧珍,還是《姐姐》裡的杏兒,或是《風雪臘梅》、《黃葉在秋風中飄落》、《痛苦》、《月夜靜悄悄》等作品中的人物。其實,作者本人就是一個抗爭苦難的典型,在其隨筆《早晨從中午開始》中,記錄了寫作的歷程:

在我的創作生活中,幾乎沒有真正的早晨。我的早晨都是從中午開始的。。。。通常情況下,我都是在零晨兩點到三點左右入睡,有時甚至延伸到四到五點。天亮以後才睡覺的現象也時有發生。。。。。。。午飯前這一小時非常忙亂。首先要接連抽三五支香菸。我工作時一天抽兩包煙,直抽得口腔舌頭髮苦發麻,根本感覺不來煙味如何。有時思考或寫作特殊緊張之際,即使顧不上抽,手裡也要有一支燃燃的菸捲。因此,睡眠之後的幾支煙簡直是一種神仙般的享受。

瘋狂抽菸、經常熬夜、生活的沒有規律,疾病纏身,這一切,都是為了儘快完成作品,他要汲取自己的人生導師柳青沒能完成《創業史》全部創作的教訓,爭分奪秒,帶著“腳鐐奔跑”,與時間賽跑,與命運抗爭!

路遙《平凡的世界》:勿忘世上苦人多

路遙在和鄉親聊天

總之,《平凡的世界》描寫的是一個苦難的世界,苦難的世界才是真實的世界。這個世界的人們經歷著苦難,卻一刻也沒有停止對苦難的抗爭,勿忘世上苦人多!這正是我們為什麼要尊重生命,敬畏生命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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