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興福
2018年10月6日上午，外甥女盈盈讓她哥哥東晴開車來接我去她家。她家在廊坊北一個叫沙窩店的村子，40多分鐘就到了，原來還不到13公里。以前不知道這麼近，從沒來過。
車在一個過道里朝東開門的門口停下了，兩扇紅鐵皮門，裡面插著。
外甥東晴衝裡面喊了聲開門，不大一會兒門就開了。來開門的是一個30幾歲長的很結實的小夥子。我猜他應該是盈盈女婿。他笑著迎我進院。
院子裡站著一個和我個頭差不多——1米60左右，體重差不多——不超過120斤，年歲差不多——70歲上下的老頭。見我和東晴進了院，指著自己的左腿微笑著衝我說:“我這腿不行，要不我去給你們開門了！”
我被讓進屋子裡落座。和我個頭、體重、年歲都差不多的老頭與我在茶桌兩邊的沙發上一邊一個坐下，他在東，我在西。
我認出了已經下班回來在家忙著準備午飯的外甥女盈盈，她長得像她的六姨。還是她小時候見過，已經20來年沒見面了。她把手裡的茶水杯遞給我，叫了一聲二姨夫。
我同盈盈打過了招呼，又說外甥東晴長得像他的小舅:大個子像，臉面也像。東晴說別人也這麼說。他小舅就是我的內弟，在山東老家。東晴出來打工，和盈盈住一個院子，在東廂房。
我指著一直陪在我身旁剛才那個給我開門的小夥子，問盈盈和東晴:“這是盈盈對象吧？”
他們的回答說明瞭我的猜測是正確的。
我問小夥子叫什麼名字？他說叫程遠。然後指著茶杯讓我喝茶。
我又指著與我對坐沙發兩邊的老頭問程遠:“這是你父親吧？”
“是的。”程遠回答。
還有一個年歲大的女人，她是盈盈的婆婆——程遠的母親。
東邊裡間屋裡有小孩子的說話聲，是程遠和盈盈的女兒和兒子。
我轉向了程遠的父親——老程:一身黑色秋裝包裹著一個瘦弱的身軀，看上去像古稀以上的年紀。給我的第一印象是一個經歷了許多風霜的農民老大哥形象。為了便於稱呼，我想先弄清對方的年齡。我問他今年多大年紀了。老程沒有直接回答我，說出兩個字:
“你猜？”
看他臉上的皺紋應該是比我大，但怕說大了人家心裡不舒暢，就往下壓了壓說:“六十六七歲？”
老程微笑著說:“你行。”
我以為我說對了老程在誇讚我的眼力，正暗自為我故意往小了說的心思慶幸；這時老程問我:“你多大？”
“我週歲68。”我回答老程。
“我沒有你大。”
聽說沒有我大，我心裡劃回兒了:沒有我大？怎麼可能？老程是在開玩笑吧？看你那臉上的皺紋，說你70往外誰都會深信不疑，怎麼說沒我大呢？老程這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我要試試老程說的是不是真的？問道:“你屬啥的？”
“我屬雞的。”老程回道。
“屬雞的今年虛歲74歲？”說出這句話時，還以為我起初心裡的猜測是正確的，以為自己還是有眼力的，心裡有些得意！但為什麼老程說沒我大呢？心裡又產生疑問。這時老程說:
“我今年62。"
啊！什麼？62？和我猜測的差一旬？我的心裡一陣忐忑:把人家說的那麼老，老程心裡能舒暢嗎？
老程說:“你比我大不少呢。”
我說我是屬虎的，週歲68，虛歲69了。
老程說:“比我大七歲，我還以為你沒我大呢，你也不像啊？”
我說我的頭髮染了，其實也白了很多了，特別是鬢角都白了，要不染也顯得很蒼老。
老程說染不染都不像六十八九歲的人，說我長的年輕。屋子裡的人都表示認同老程的說法。聽他們這麼說，我心裡自然高興。誰不想長得年輕些呢？
為了陪我這個初次登門的“客人”，程遠邀請了前邊的鄰居老張。老張57歲，略顯肥胖身材，坐下和我們一起聊起天來。我和老程講，從年齡上說你是兄弟我是大哥，從盈盈和程遠的關係來說，我和你論親家。老程表示認同。
我問他的身體狀況。他指著左邊的大腿根說是那裡疼。別的沒什麼病。我問他疼了多久了？是否去醫院看過？確診是什麼病了嗎？他說疼了有14年了。以前去石家莊醫院看過，片子也拍了，沒看出什麼病。還說就怕走路，一走路就疼，不走路就不疼了。
我聽了有些疑惑:沒病怎麼會疼？疼了14年了沒好轉也沒發展，真有些奇怪？我認為沒病是不會疼的，所以建議他去北京找專家看看，先確診到底是什麼病，然後才能確定怎麼治療。
老程說自14年前在石家莊醫院看過後，至今再也沒到醫院看過，也沒用藥物和其它方法治療過。他相信石家莊醫院那次診斷的正確性。他堅信自己沒病，所以再沒看過。
為了給老程以啟迪，我和他講了自己患腰椎間盤突出的情況:2017年11月份，我患上了腰椎間盤突出，腰腿疼痛，腿腳發麻，走路很吃力。吃藥，貼膏藥，烤電理療，用艾蒿水熱敷都沒管用。一次偶然想起兩腿站直，雙腳併攏，兩手五指交叉在一起，兩臂伸直往下彎腰，用手掌心去觸摸腳掌，等直起腰來，頓感輕鬆。反覆幾次後，奇蹟出現了——腰腿不疼了，腿腳不麻了。從此拋開了藥物，每天堅持做幾次“彎腰”動作和晚上堅持睡硬板床，並保持平臥姿勢。四五個月過去了，至今感覺良好，再沒為走路打過怵。我一邊說著，一邊站起來彎下腰做示範動作。
老程看到我彎腰時輕鬆的樣子，讚歎地說:“你——真行！”又衝老張說:“他大我七歲，哪像？”又把目光轉向我:“這個——我做不了。”
我坐回沙發上和老程聊，我說剛開始我也不行，彎腰時腿繃直了後面腿窩的筋疼，手還夠不到腳面子，慢慢時間長了就好了。
老程說他不是腰椎間盤突出，這個做法對他起不了作用。他仍然堅信14年前的診斷結果——沒病。
一直在東側裡間屋子裡玩手機的兩個孩子跑出來了，大的是女孩，有十來歲，小的是男孩，有六七歲。正是盈盈和程遠的兩個孩子——老程的孫子、孫女。兩個孩子白淨、細嫩的臉上帶著幸福、頑皮的笑容，很可愛！
我看了看讓人喜愛的兩個孩子，把臉轉向老程:“看著你孫女、孫子，高興吧？”
老程滿臉笑容地說:“高興！高興！我看見他們可高興了！”稍停片刻又說道:“我孫子叫我‘臭爺爺'，叫我‘臭爺爺’我也高興！”
“是你孫子和你在耍賤”！我說。
“是。”老程認同。
是啊，我也替老程高興！心想，老程這把年紀了，能天天陪在孫女孫子身邊享受天倫之樂，怎麼能不高興呢！我很羨慕！
聊著聊著，老程突然說:“我在這裡不習慣，還是想回石家莊那邊。”
我不明白老程的意思，聽了他的話就愣了一下。細嘮才知道，他的老家是石家莊那邊的，。兒子程遠打工來到沙窩店，來這已經十多年了。房子是租的。程遠不放心父母，幾個月前把父母接了過來。聽程遠這麼說，我感到心裡熱乎乎的，認為程遠是個孝順兒子。
我對老程想回石家莊那邊的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試探著問他:“你回石家莊那邊不想你孫子嗎？”
“想是想，能不想嗎？——可我還是想回那邊。”老程說。
俗話說“故土難離”。我以為老程是思念故鄉，就說:“現在交通這麼方便，想回去坐火車、汽車都行，幾個小時就到了。回去看看，想孫子孫女了再回來唄！”
老程看著兒子程遠說道:“不讓我走。”
聽了老程的話，我更納悶兒了:為什麼兒子不讓老子走？難道說是兒子和兒媳婦怕老人來回走花錢嗎？特別是兒媳婦……我沒敢再往下想，我感到有點尷尬，生出些嗔怪之意:這麼近的路程，回去一趟能花幾個錢？這年輕人……
“你回去不就是喝酒沒人看著能隨便喝嗎？"程遠突然衝著父親來了一句。
老程不語了。
我用疑問的眼神看著程遠。
“我爸在家天天喝酒，酒瓶放在桌子上，出門進屋都要喝兩口，一天不知喝多少次。"程遠對我和老張說。
程遠的話使我和老程都有些尷尬，為了緩解這尷尬局面，我接下程遠的話，問老程一頓能喝多少酒，能不能喝半斤六兩？他說可以。我贊他的酒量還真行:“這個年齡了一頓喝半斤六兩真算可以——行——你還真行！”
“喝六兩，你醉幾天？”程遠用質疑的口氣問他父親。又轉向我:“我爸一喝上酒就不吃飯！姨父你說，光喝酒不吃飯能行嗎？”
喝酒不吃飯的我見過；喝酒把身體喝垮的我也見過；喝酒把命喝丟的我還見過；喝完酒千奇百態——哭的、笑的、說的、鬧的、嘔吐的、睡覺的，什麼樣的都見識過！酒這玩意兒就是這樣，能給人帶來歡樂！也能給人帶來痛苦！甚至還能要人的命！
酒——就有這魅力——讓人遭罪，甚至要命，有人還就願意！
酒——真是“魅力無窮”！
“兄弟，現在年齡大了，不像年輕能擔酒量，少喝一點還是有好處的，原來能喝六兩的話，現在喝二三兩、三四兩就行了！”我以勸導的口氣和老程說。
“三四兩？我爸一喝酒就沒限制，還不吃飯，怕他在老家那邊沒人管喝壞了，才把他和我媽接過來！”
噢，原來如此。聽了程遠的話，我不免對這個年輕人產生些敬佩:程遠是一個懂事理孝順的年輕人！
是的，現在有些當爸爸的人，特別是當了爺爺的人，自己好喝酒，往往把控不住，家人又怕喝壞了，可又管不了，特別是女人說的話男人不肯聽，所以就會把小孩子抬出來擔此責任。可能是處於對小孩子的疼愛吧，這一招往往還挺靈，特別是小孫子“管”爺爺，成功率更高。程遠把他父母接到身邊，主要也是為了承擔這樣的責任。
我對程遠說:“這樣挺好，省得你老惦記著。”
看看低頭不語的老程，又看看在座的其他各位，我說:“對歲數大的人來說，身體健康是最主要的，萬一要是病倒了，自己不能自理，就得靠家人兒女們侍候。真要是到了那一天，你說兒女們不侍候吧不行，侍候你吧他們還要去幹活掙錢養活家口，能顧得過來嗎？‘久病床前無孝子`這話也包含著兒女們的無能為力！真要到了生活不能自理的那一天，自己身子遭罪心裡難過不說，全家人都跟著遭罪、難過！”
屋子裡的人都表示贊同我的話。程遠的母親也開了口:“就是嗎。”老程還豎起了大拇指稱讚。
我又對老程說道:“現在天天能和孫子、孫女在一起，天天看著他們高高興興的樣子，享受天倫之樂，多好啊！”
老程點點頭:“是，我看著他們很高興！”又轉向我說:“我孫子叫我‘臭爺爺`，叫我‘臭爺爺`我也高興！”臉上笑容重現。
程遠又對他父親說道:“把你從石家莊那邊接過來不就是讓你少喝點酒，多陪陪你孫子，讓你高興嗎？
是啊，人感到孤獨了往往好喝悶酒，有了孫子在身旁纏繞，不就不孤獨了嗎？這應該是程遠的本意。
程遠又對我說道:我爸在這喝酒受限制，回石家莊那邊沒人管，自己就隨便了。”
程遠說出了他父親的心思，這等於揭了他的老底。老程沒話可說了。
我明白了老程想回石家莊那邊的真正意圖——穿衣戴帽，各好一套，老程好的是酒，對酒情有獨鍾！這酒的魅力太大了！
可能是坐累了，老程要站起來，因為那沙發矮的緣故，老程往起站立很費力，他的左腿不敢回彎，就把左腿伸直了，用雙手撐著兩邊的沙發扶手往起站，費了很大的勁才站起來。
看到老程這個樣子，我不免產生同情，恨不得趕快弄個有效的方子給他……
靠他坐的那隻沙發旁有張單人床，可能是他平時休息用的。我對他說:“沙發太矮了，你往起站很費勁，這張床高點，坐在床上起來就不那麼費勁了。”
“是。”他回答。
他沒有馬上坐到床上去，站在那裡說:“這樣站著不疼，坐著也不疼，就是一走路就疼。”說完他坐到了那張床上。
午飯做好了，準備得很豐盛:除了雞、魚，還有狗肉、野雞等等，滿滿的一桌子。
“沒酒不成席”，現在的生活好了，招待客人更是少不了酒，裝一兩酒的杯子，程遠給我和老張、老程、東晴以及他自己每人倒滿一杯。
程遠作為主人首先提酒……
別人的酒剛喝了不到半杯，老程的酒杯就見底了。他拿著空杯跟程遠要酒。程遠說大家還都沒喝完，讓他等一下；讓我大點口深點喝。
我說我的酒量不行，喝不了多少酒，讓他們大點口喝，不要看我。他們問我能喝多少？我說自己在家平時一點不喝，只是家裡來了客人，或者到外面參加酒宴時才喝點，一頓也就二兩來酒。
程遠端起酒杯單獨給我敬酒。為了禮節，我接受了。看老程還在一旁等著，為了不讓他等的著急，讓他早點得到酒，我這口喝的比較大，酒杯裡的酒下去一半多。程遠接著又單獨敬老張，老張也欣然接受了。
看著我左邊的老程守著個空酒杯，不免有些尷尬。我建議讓程遠提議大家把杯中酒都幹了，然後都倒上。大家一致同意。
開始倒第二杯酒了，我讓程遠先給他父親倒上，程遠執意先從我這開始倒，老張和東晴也支持程遠，我也只好接受了。
我提議和大家共同舉杯喝口酒，說明了我今天的來意——認親；表達了此刻的心情——高興；提出這第二杯酒是我今天中午要喝的最後一杯，因為我的酒量不行，年紀又大，不能再多喝了。大家表示理解。
他們第二杯酒喝完了，我的杯子裡還有一半。程遠拿起酒瓶子非要再給我倒一點，我推辭不過，於是同意又倒了一點。他們各位又都滿滿地倒了一杯。
兩個孩子在飯桌上找著各自喜歡吃的菜餚，童年的歡樂和頑皮總是掛在臉上，很是惹人喜愛！
我看著兩個孩子對老程說:“和孫子孫女在一起多好，天天看著他們歡樂可愛的樣子，讓你心裡高興！”
老程微笑著說:“高興！高興！我看見他們就是高興！”稍停，看著正在夾菜吃的孫子又笑著對我說道:“我孫子叫我‘臭爺爺`！”
“你見了酒比見了你孫子還親！”可能是酒精引起的衝動，程遠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我又有些尷尬！
老程不語，臉上的笑容立時散去。
程遠說:“我爸就是對酒親，總想喝酒，飯也不吃！”
我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就說:“喝酒應該吃飯，不吃飯對胃不好！”
“是啊！我爸喝酒就不吃飯，能行嗎？”程遠說。
老程還是不語，又笑笑，是苦笑。
說著，喝著，程遠提出和老張、東晴三人都大點口深點喝，讓我隨意，也不給他父親再倒酒了，怕他喝多。
我看他們三人第五杯酒又剩不多了，就建議讓程遠提結束酒，大家都贊同。
喝完了酒，開始吃主食了，主食是饅頭。我拿了個饅頭，問老程吃不吃？他說不吃。我說吃點壓壓酒好。他笑笑還是說不吃。
“我爸就是這樣，一喝酒就不吃飯了！”程遠又說。
我說:“這是習慣了。”
……
開始就把飯桌子放在了床邊，老程就坐在床邊。他轉身上了床，笑著衝我說:“你坐著吧，我上床了。”說著便躺在了行李上歇息。
“你躺下歇會兒吧。”我對他說。
受兒子“限制”，老程這頓酒沒喝好——沒喝夠，一口飯沒吃。如果天天光喝酒不吃飯，會出現什麼結果？我在心裡發問。
看看手機，快到下午兩點了，我要往回返，就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同在床上已經欠起身子的老程打招呼:“你腿疼就躺著別動了，不用你送我，讓程遠和東晴送我就行了。”
“好。”老程欠著身子微笑著回道。
我向他擺了擺手:“再見！”
從打離開老程我就在想:老程在兒子家喝酒受“限制”想回石家莊老家那邊去“自由”；兒子怕老子在石家莊老家那邊喝酒沒人限制喝出病來不讓走。老子在兒子家失去了“自由”；兒子剝奪了老子的“愛好”。這樣下去，老子生活得能開心嗎？弄不好，老程沒讓酒糟蹋了身體，會不會在心情、精神方面影響身心健康？如果程遠對父親解除限制，實行“酒開放，”會是什麼後果？
這酒對老程來說魅力實在是太大了，因為喝酒自由，寧願捨棄天倫之樂……
我真想對老程說:兄弟，“酒是穿腸毒藥”啊，少飲一杯酒何妨？少留些麻煩給後人，珍惜自己的身體，盡情地享受天倫之樂多好啊！
我還想對程遠說:把老人接到你身邊，看著他不讓他喝壞了身子，你的初衷是好的，但需耐心說服，不要簡單“強制”。我也知道，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挺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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