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称作“百代词曲之祖”的《忆秦娥》,真的是李白作品吗?


被称作“百代词曲之祖”的《忆秦娥》,真的是李白作品吗?


《忆秦娥》的争议

关于李白的词作品,在诗词界一直有争议。而争论最大的就是被列为“百代词曲之祖”的这首《忆秦娥·箫声咽》。

正反双方都有很多大家反复论证,但是缺乏有力证据证明作者就是李白,毕竟他自己临死前交给李阳冰并整理成册的《草堂集》,以及北宋宋敏求增补刻本《李太白文集》都没有这首作品,不过同时也没有任何考古文献发现该作品的其他作者,所以一直没有定论。

而提出质疑的人是在逻辑上推论,毕竟在初唐,词牌的前身是低下地位的曲子词,而真正有文案记录的可能就是到了中唐白居易的《忆江南》之类的作品了。但这些作品都是乐府旧题,也就是在古体诗的基础上发展而成。因为格式随着音乐不断演变,而诗歌通过近体格律的规则雅化,慢慢地不再适合在普通宴乐中演唱。

如初盛唐王翰、王之涣的《凉州词》、李白的《清平调》其实都是古体诗的不同演变版本,在当时也都是用来演唱,而《凉州词》因为格律化划入七绝,《清平调》由于特殊的音乐变化,加上有人不断填词,逐渐演变成词牌格式。

被称作“百代词曲之祖”的《忆秦娥》,真的是李白作品吗?


这一点在以前讨论古体诗和词牌的关系之时就已经详细讲过。其实词牌就是古体诗在格律化之后,因为下层人民的娱乐需要,在相同的乐曲下填词而衍生出来的另一种体式的“诗”,当时称为“诗余”。而在中唐,词的创作还没有堕入晚唐艳词的地步,第一次诗词分流还没有开始。所以我们看到白居易的《忆江南》,《浪淘沙·借问江潮与海水》,刘禹锡的《浪淘沙·九曲黄河万里沙》的文风都很正,只是偏民俗化(大众文学的必然性),这和早期的诗风是相似的。

也就是说,词牌即使在中唐,还在诗曾经的《诗经》时期路子上发展,通俗、正气,和诗的味道差不多。而李白的这首作品,虽然很好,但是后世的词味太浓,和他自身的古风《将进酒》、《蜀道难》等比较起来风格也不一致。超越时代的文风即使是出现在李白这样的天才身上,也是脱离正常思维逻辑的。

说不定李白真是个几百年之后的穿越者呢?正所谓“遇事不决,量子力学。混沌不清,穿越时空。”这么想,就万事大吉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大部分专家存疑,而基本上所有文献都标上作者李白的缘故。搞清楚这些东西是专家的事,老百姓并不在乎。

因为他们不知道也不在乎诗词的演变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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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忆秦娥》好在哪?

那么这首词的后八个字好在哪儿?以至于王国维用“关千古登临之口”的无上评价?

太白纯以气象胜。“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寥寥八字,遂关千古登临之口。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夏英公之《喜迁莺》,差足继武,然气象已不逮矣。

以王国维的看法,李白的“西风残照”句明显胜在气象。那么“气象”是个什么东西?在文字和画画中来说,气象就是指气韵和风格。所谓之“气象万千”,虽然原意是指景色,但引申出来也是那种行文风格的变化多端。唐韩愈《荐士》诗云:“建安能者七,卓荦变风操,逶迤抵晋宋,气象日凋耗。”这就是指建安风骨到了晋朝、刘宋,风韵和格调渐渐颓靡的意思。

“关千古登临之口”,就类似于李白被崔颢关了题诗黄鹤楼的想法,看了这首词,后人自觉怎么都无法超过,就不再写登临之事了。

当然这只是个比方,写的人何其多也,只是在王国维眼中,没有再超过《忆秦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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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来看这首《忆秦娥》,是一种什么样的气象: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

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箫声呜咽,断断续续,秦娥从梦中惊醒,抬头是一轮清冷明月。这秦楼的月色啊,年年依旧,照映着灞桥青柳,渲染着凄怆离别。

这里交代了霸陵伤别,古人出门远行,一般是在春天,在入冬前就回来了,即使行军打仗也是如此。因为御寒技术不行,冬天太艰苦。在春天出远门,送行的人就随手摘个柳枝,希望远行的人能和柳树一样坚韧地活下来,平安回来。这种行为慢慢地变成了一种习俗。霸陵在长安外,送别的人一般到这里就分手了。所以从汉朝起就有了“灞桥折柳”的说法。

上下片中打了个时间差,下片就到了“清秋节”了。清秋节是九月九重阳节,这个时候,离开的人已经走了半年,就算人不回也应该有些音信回来了,秦娥的思念也堆积得更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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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我去乐游原上登高,应节思君,可是你一走便音讯全无。没有消息啊,只有西风萧瑟,残阳似血,拂照着那汉家帝王的陵阙。

秦娥凭高瞭望,不见音尘,却将残阳如血,宫阙冷落的景色尽收眼底。短短八个字,把秦娥怀古伤今的弦外之音,表达得淋漓尽致。这两句与上阕的结尾两句前后照应,“汉家陵阙”对应了“霸陵伤别”,不但巧妙合回旧汉典故,也把对远人离别的伤怀,提高到残照陵阙的感叹,从个人的小情绪突然升级为时代流逝、时空转换的大情怀书写,气象立刻为之开阔,意境也就更加深远。

也就是说,这八个字,将原本一首闺阁之怨的小情调作品提升到了大情怀的格局,在意境上凸显了词作者的要借秦娥思念抒发自己清秋登临的感受,能让读者巧妙地感受到藏在这首词牌之下的苍茫之心。

大气、苍凉称作有气象。而随着白居易、刘禹锡等人词作的出现,文风虽然还是很正,却又回复到普通的酒席间的歌女代言风格。这首《忆秦娥》也是代言风格,一直到后主李煜、闲相冯延巳,才逐渐把创作者自身的感情色彩投射进入词作。到了北宋初的柳永,虽然对词牌进行了大量改革,不过题材、内容依旧狭隘于莺莺燕燕之间,格式也还是代言体。

直到苏轼的出现,词牌才真正抒发词人自身感情,大大方方不再需要歌女代言,写作题材也开阔到世间万物,词这种文体逐渐上升与诗抗衡的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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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足继武之作

而苏轼的豪放派词风也不是凭空而来,他前面有范文正公。范仲淹的词作《渔家傲·秋思》让人感觉是凄清、悲凉、壮阔、深沉,还有些伤感,而就在这悲凉、伤感中,有悲壮的英雄气在回荡着。虽然没有开宗立派,但是豪放之风已经隐隐成型。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这就是王国维所说的“后世唯范文正之《渔家傲》”,能够勉强和《忆秦娥》风格匹敌的登临作品,还有一个就是夏英公的《喜迁莺》:

霞散绮,月沉钩,帘卷未央楼。夜凉河汉截天流,宫阙锁清秋。

瑶阶曙,金盘露,凤髓香和烟雾。三千珠翠拥宸游,水殿按凉州。

​夏英公夏竦,是稍早于范仲淹的,实际上就是他提拔的范仲淹。从这里我们大概也能看到词牌风格的承续和进步。正因为夏竦对范仲淹的欣赏,才有了后来的范文正公。不论字词工巧,只论内容意境,范仲淹的文风明显要比夏竦的宫廷应制词气象开阔,格调更高。

苏轼的豪放之风的源头也是从这里变迁演化而来,词牌终于走出了题材的狭隘,拥有了“气象”这个词的使用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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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空混乱的质疑

李白到范仲淹,中间差了三百年。为什么三百年之前的作品风格,会可以俯视词牌最盛的北宋?这是违背文学发展逻辑的。这也正是大多数质疑这首《忆秦娥》是否李白真作的关键所在。毕竟后人写了首好作品,因为自己藉藉无名而冒充前代名家来传播的事情太多了。

就算是今天吧,我们听到多少“鲁迅说过”?那些话,那些鸡汤,其实鲁迅都没说过。后来莫言拿了诺贝尔奖了,又有多少文章建立在“莫言说过”的基础上呢?名人名言,因为有更大的说服力,所以长期被人假造,其目的不过是为了说服读者相信自己。

今人如此,古人定然也是如此。何况古人对版权之事更是毫无概念,别人的自己能借用,自己的给别人用也无所谓,只要好的作品得到流传。

这是一种胸怀,也可能是一种无奈。

另外再说一句,王国维是没有机会读到主席的《忆秦娥·娄山关》:

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否则的话他可能会改变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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