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孫鵬傑
假設你是一位房地產公司的職員，你的任務是通過打電話推銷公司最新的樓盤，告訴別人該樓盤毗鄰雙地鐵站，而且只需要很低的首付款。你是按時薪領工資的，但由於此項目的銷售業績不太理想，你的領導決定應該增加電話量。他將你們部門工資標準改成依據每小時的通電話量來決定。一週之內，電話中心的電話量比以前高出了三倍之多，而且你的電話量是全部門最高的，但是公司的銷售業績反而比以前還差。領導想不明白，於是他安插了一個間諜來電話中心上班。她非常漂亮，而且還引誘你告訴她打這麼多電話的秘訣。你傻乎乎全盤托出，告訴她：“我同時撥打好幾個號碼而且一旦打通了就立刻掛掉。”結果第二天你就被炒掉了。
讓我們再舉一個離生活更近的例子。假設你是一名鋼琴教師，你希望學生能彈得更好並認為最佳的方法便是讓他們加長練琴的時間。於是你建立了一個獎勵計制，學生每練15分鐘就可以獲得積分。這些積分可以兌換不同獎品，例如貼紙、文具等。為了檢驗他們是否真的有練習，你讓學生上傳他們練琴的錄音。當然，作為一個忙碌的人，你哪有時間去聽那麼多的錄音，只是偶爾抽查一下開頭罷了。一個月後，你學生的練琴時間全都增加了，但是他們的演奏卻越來越差，而你的鉛筆卻都發完了！你好奇這是怎麼回事，所以你回聽了這一個月以來的錄音，然而你發現大多數錄音裡學生都只是彈了一兩分鐘然後安靜十分鐘再彈幾分鐘然後又安靜，可能一個小時中只有十分鐘的有效練琴。下次的課你就把學生書上的獎勵貼紙全撕掉了。
開始明白這兩個例子的意義嗎？讓我們用第三個例子來說明，而且這次是發生在現實生活中的案例。在學術界，從講師到副教授再到正教授都有專業的等級制度。為了定出進階標準，很多年前一幫資深老教授組成了一個專家組，討論出一套評定職稱的標準（至少我是這麼想象的），結果這套標準反而不是考核老師對專業領域的掌握，也不是考核他們的教學質量，而是考核他們發表過幾篇論文。當然，初衷是考慮到有科研成果的老師們自然會發表論文，但是在音樂界的許多高校中，有許多知識淵博和才華橫溢的講師和副教授忙著教學和演出卻沒時間和精力去發表論文。是的，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孫老師，你怎麼那麼有時間寫專欄呢？”我很閒……滿意嗎？
在經濟科學領域有一個很有趣的定理叫古德哈特定律（Goodhart's law），即“當一個政策制定一個指標，它將不再是一個好的指標了”。用外行人的話來說，這意味著一旦你制定一些東西作為衡量標準，人們自然會投機取巧地找到達標的方法，儘管這些方法違背了初衷。當然，我們可以嘗試通過尋找更準確的指標來抵消這種影響，例如根據學生對教師的評價進行評分，但即便如此，古德哈特定律只會讓你又創造了另一個新的問題，例如教師就會為了獲得好評分而討好學生。事實上，沒有簡單的方法可以解決人性放大自身利益最大化的趨勢。我們惟一可以做的只有創建一組精細的測量指標，謹慎地監測，並根據創建這項措施的精神逐個案例進行評估，而不是盲目遵守政策。但是，這又會反過來產生一些非指標的問題，比如關於能力的問題（誰在進行逐個案例的評估），還有關於規模的問題（監控是非常耗費資源和時間的），然而最後又回到最初的問題：怎麼去選擇一套精準的指標，以及如何去平衡它們？
讓我以最後一個例子來結束這篇文章。假設你是一個在全國各地都有好幾個音樂廳的商人，並希望找到一些優秀的青年鋼琴家來做巡迴演出。你不知道該如何尋找這些新人，於是你決定安排一個公開的面試，任何人都可以報名參加，然後你邀請了十位著名的鋼琴家和老師來幫你評審。在眾多音樂家的眾多品味中，你決定這次面試的評判標準就是要選出在演奏和讀譜上最精準的青年鋼琴家，並公佈了這個標準。最後你選拔出來的就是一個踏踏實實的、中規中矩的、平平庸庸的演奏家。第二年你決定再次舉行面試，但吸取了第一年的教訓，於是第二年你公佈的標準是尋找獨特的個性和冒險的颱風。最終，十位老師們選拔出一位很有趣但是演奏品味時而低俗甚至虛假然後經常在臺上“闖禍”的青年演奏家。第三年，你決定讓觀眾選出他們最喜歡的音樂家，最後由一位非常漂亮的年輕女性勝出。可是當你為她安排巡迴演出時卻不幸發現，她的演奏水平並沒有與外表匹配。第四年，你決定擴大影響力，於是找了電視臺合作。當記者採訪你時，第一個問題就問道：“你能跟觀眾朋友們簡單介紹一下這次的動嗎？你會怎麼形容這場活動？”你的回答是：“這個問題很有趣，我們其實一直都還沒有想到一個好名字，只是每年用‘年度巡迴演出面試選拔’來形容，但我想如果非要我起一個名字，我會叫它‘鋼琴比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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