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他即将龙登大宝,而她只是守寡的不祥人,与他是断无可能了

如烟往事随风散,城破的那日,我正斜坐在颐园的廊前绣花。

洛阳冬日的正午,艳阳熏人醉,照在人身上暖烘烘的。一旁的明秀见我无事吩咐,早倚在栏杆上斜斜打起了盹。我将灿灿明黄的魁菊收了尾,正要捻线收头,小丫头翠漪就慌不择路、“小姐小姐”地跑了来。

明秀被搅了好梦,恨恨地拿涂了一层鲜红蔻丹的食指点着翠漪的上额,斥道:“大中午的鬼喊浪叫什么,作死呢你!”翠漪早被吓得三魂去了两魂半,颤着声应道:“我在书房奉茶的时候,听陶管家说……说皇上薨了,雍王谋反,京城已破!”

手上的花针叮地着地。雍王谋反,他……还是来了吗?城破,原来这么快!

早已尘封的前尘往事如决了堤的洪水倾泻而来。有多少次梦回幽州,我躺在他的怀里,听他近在耳畔的低语。梦中的那抹青衫渐渐鲜明。记忆中,那双温柔修长的手,曾春风拂柳般为我梳理杂乱地总角;在我春睡时拿新开的山茶逗弄我的鼻稍;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只是将我拥在矮榻前,看他窗下新开的桃花,一二三四地数着花瓣。

“卿卿!”恍若春风拂面,我回首,空见池畔那株枯瘦不堪的桃树枝随风动。原是“桃花依旧笑春风”吗?却终究是,丢了人面的桃花!

正文

我理了理衣襟,踏入花厅。父亲已经端坐上首,正默然饮茶。堂上坐着另一位大人,我依稀见过,似是库部员外郎,人称花嫁姨娘魏明中是也。因其所司乃兵部要职,京中军需库藏均出其手,历来有“得库部,统万户”的说法,故此他虽是六品文职,实权却堪比尚书。只是这魏明中在熹宗时曾两度易主,先前服侍东宫,后倒戈临沂王,匡其夺位,是为先帝。背主而立,如女嫁二夫,尝为东宫党人不齿,遂谑称其为“花嫁姨娘”。后东宫虽倾覆,然这诨名却为某些旧人传了下来。说也奇怪,常人被如此称呼,当勃然大怒才是,而这魏大人却安然自若的紧,大有唾面自干的风度。

我正了正声,向父亲敛襟行礼。父亲垂一垂手,示意我近前,向一旁的魏大人道:“这便是小女。”我对魏大人道了声万福。

那魏大人已年近花甲,乍看身形瘦弱,套着团幅青兽的官袍,好似地狱里蹦跶出来的魍魉,可看人的眼眸却不失精悍。只见他微眯了双眼,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半晌,才满意地点点头,啧啧道:“久闻令嫒貌比姮娥,如今看来,竟比月宫的那位还要美上几分。”

我撇撇嘴,看不出这精瘦老儿,夸人倒勤的很。父亲连称过奖,如此与他虚虚实实客套一番。二人才就此打住对我外貌的评论。耳后便是一番对京中酒楼茶肆的探讨,那魏老儿长得形容猥琐,对风雅之事竟颇为熟悉,于茶道自有研究。

这正合了爹的胃口,二人聊得不亦乐乎,浑然忘了我这个无辜的陪客。待得掌灯时分,爹留魏大人一起用晚膳,怪的是那魏明中只说事忙,改日再来叨扰,便告辞而去。爹也不做留,吩咐好陶隐送客便径自回了书房。

我细想下午的谈话,疑窦丛生。按说李麟谋反,初克京城,城中把守自应封闭万分,魏大人何以能逃得京都而来洛阳?且看那魏大人一派气定神闲,哪里像是逃出来的!只怕他早已是李麟的人。

他一副风雨不动的架势。只是他来找父亲作甚?莫非父亲在这场兵变里也充当了一个重要角色?不可能!父亲一生狷介,生平最恨党争。何况父亲丁忧之前,曾是太子太傅,和皇后更是堂叔伯姊弟,与东宫关系甚密。与公与私,都不可能入雍王一毂。当年若非源于此,我又何以与他……父亲绝无可能是他的人!那么,魏大人所来何事?父亲在这场惊天巨变之后又当如何自处?

本欲找父亲问个究竟,转念一想,父亲的性子,若想与我说,自会告诉我,若他存意不讲,就是我再如何旁敲侧击,他也断然不会吐露半个字。方才父亲几番欲言又止,怕是其中别有隐情。

再者,我与李麟虽已到生死不复见的地步,但他的性子,我还是了解的。我有预感,他与父亲虽未曾深交,但因着当年的救命之恩,他多少还是有些感念之心的,毕竟父亲是他名义上的姨父。何况,父亲早有归隐之意,这些年一直是半官半隐。此番祖母过逝,父亲更以丁忧为名,已然辞去东都令一职,与他并无利害关系。

念及此,我不禁释然。父亲乃圈外之人。这京中浑水,不淌也罢。至于我,三年前割发断义,早已斩断了与他有关的念想。他是雍王时如此,现今他即将如愿以偿,龙登大宝,而我只是守了望门寡的不祥人。与他,是断无可能了。从此天长水阔,各不相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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