刨根問底是一種刺痛，關切而又心平氣和的刨根問底更是一針見血。

對於成年人來說，心中已經有了太多屬於自己的秘密。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的經歷裡總有一些事情是屬於有口難開的，或關於家，或關於她，或關於成就……放在心底的陳舊，抹去灰塵的往往不是自己。

一個輕輕的敲門聲

時過晌午，微陽斜掛，我在那張老舊的桌子——那是當年媽媽的嫁妝之一——旁默默的看著書，天空帶著一點點灰暗，似有孕育大雨之勢。爸爸在裡屋忙碌著，天花板上的修築時留下的水泥疙瘩還沒有被清理乾淨——他已經為此奮鬥了好多天了。

初時，耳旁時而響起的電鑽聲讓我有些迷亂，我是一個看書時需要相對安靜氛圍的人。極不習慣在嘈雜的敲打聲中持續保持專注。斷斷續續，斷斷續續，不知不覺，或許是被書中美好的愛情故事吸引了，年輕人總免不了喜歡那些鶯鶯燕燕的東西並把它當做一種可持續的愛好，我未能免俗，就此被吸引了雙目。

正沉浸在作者富有感染力的描述中時，房門輕響，很輕，輕到你都不敢大聲說“進來”的那種輕。不得已我只能輕輕地走過去，輕輕地打開房門，門外是一個看起來挺溫柔的中年人——像他敲門那樣溫柔的可我不認識的中年人。因為不認識的緣故，一剎那間我臉上寫滿了因缺乏跟人打交道的經驗而流露出來的不知所措，嘴裡直犯嘀咕。還好簡單的交談過後，他便毅然拋棄了依舊陌生的我，讓人感覺在陌生面前，拋棄並不需要更多的東西，徑直走更能顯得有氣勢一些。

他和我爸閒聊了一陣，是簡單的寒暄，我並沒有從中聽出什麼有價值的東西——除了知道我應該怎麼稱呼他之外。我繼續看我的書——那是一本很厚的書，足以唬人的那種。

時間是最寶貴的，靜默是最惱人的。終於在一陣長長的沉默和一個短短的電話鑲嵌到他們的談論中之後，這場談話結束了，從這時起，直到離開之前，他們沒有再出現更多的交流。

一杯茶水，一個故事

當他走出那道一牆之隔的黃色木門時，我已經泡好了茶，端到桌子前面，並做好了與之對飲的心理。俗話說：“煙搭橋來酒開路”——這是我們這裡流行的我耳熟能詳而又心驚膽戰的搭訕方式。因為這些我都沒有，不過還好我以一壺茶開始了我們的交談。

雖然短暫，但已足夠。我假裝把自己當做一個能說會道的大人，找各種想象中我們可能可以產生共鳴的話題，只為不想讓他看出我字裡行間的幼稚。從過去到當下，從現狀到未來。話題覆蓋面挺廣——大概整個東南亞都囊括進去了，這裡我慶幸我還知道一點地理知識，足夠敷衍完話題中所有國家的名字。除了沒有談他的家庭和子女，好像是默契，他沒提，我話到嘴邊也吞了回去。

他說，他是一個打了十幾年工的初中生，現在在魔都與人合作開辦了一家高端大氣上檔次的傢俱店，主營紅木傢俱——事實上我對紅木傢俱知之甚少，所以免不了對未知必要的敬畏。有一茬沒一茬略帶尷尬的問著我不知道的那些事，倒也從中瞭解了些關於傢俱的知識，也知道了他們所製作的這一款是很有市場前途和錢途的。正是在這個話題裡，我們談到了東南亞的許多國家的名字，那是他們傢俱廠原材料的來原地。只有這裡我可以炫耀一下我所知道的那些地名，對於社會，我缺少的還很多。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心高氣傲的那個點。雖然我不確定他是不是把這個當做自己可以傲嬌的經歷。他說，以前他還在打工的時候附近村小的校長讓他回來給孩子們當補課老師——那時候村裡的教育是很落後的，沒有多少老師願意來，因此初中生畢業生經常被作為優質的教學資源挖掘。不過他沒有回來，原因是他聽別人說工資給兩三千，太低了，事實上據瞭解當時的條件是給不了兩三千那麼多的。從他的意思裡，我聽出來，他拒絕了成為一名人民教師的機會，他曾經在外面幹得還不錯。後來的傾聽裡，大概我還是太喜歡刨根問底了，終於被我知道了他初二還沒有畢業的事實，他有點心虛的樣子。這一度讓我有點尷尬，作為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我一般是很難顧及到我的談話對象的感受的，但那天，我似乎有點兒頓悟，我沒有繼續去挖掘我想要的但他可能會很尷尬的事實。我多次溜到嘴邊的話——問問他的家庭，這是平時大人們交談中必備的話題之一——始終沒有脫口而出。我後來感到有點慶幸，我這樣的類似小聰明一樣的行為避免了我人生中又一次的面紅耳赤。實際上我都不記得我在過去的年輕中已經多少次心直口快地造就“最怕空氣突然安靜”的時刻了。

後來我在閒談中聽說。他至今未婚，他所描述的事業其實並沒有那麼順利，他其實只是一個打了很多年工的無子無女、父母年邁的農民。在我們這裡的農村，適婚時未婚，中老年了依舊未婚，是很多人的一種隱匿而又心照不宣的痛。是會被人們貫以一種不好的看法的存在。聯繫到本地的風俗，這一次無意識之間的已經避免了的跳坑無疑是給了我一次當頭棒喝，讓我幡然醒悟有時候刨根問底並不會讓你顯得很有求知慾，更不會讓人感受到關切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