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2年灤河發大水

1962年灤河發大水


1962年7月25日(農曆六月二十五)凌晨,由於灤河上游汛情緊急,生產隊按上級指示,全體男勞力迅速趕到二灤河右岸防汛。

此時,二灤河裡渾濁急流冒著白沫、打著旋渦,洶湧向前奔騰翻卷,河邊大片水草被巨流吞噬,眼看就要出槽。從上游衝下來的帶著根鬚的大樹小樹時沉時浮地向東翻滾,隨之而來的還有沖毀的房屋檁木、傢俱、雜物,漂浮著的成垛麥秸在激流中不住地打轉,有的草垛上還站立著驚惶失措的雞鴨貓狗,它們呆望著岸上的人群。社員們慌恐地看著這一幕一幕,年輕人數著河裡漂浮翻卷著雜亂物件,你一言、我一語,不停地議論著、猜測著,上游多少人家遭難,大水是多麼無情啊!

大水猛往上漲著,眼看就要出槽了。這時,鄉里工作人員飛快地跑來通知說,灤河上游水大,防汛人員要迅速退守大壩。於是,人們就呼啦啦跑回到二灤河大壩上。

二灤河大壩坐落在二灤河右岸,距河槽大約有二里之遙,是1951年修建的,底寬18米,頂寬4米,高3米,行洪能力25000立方米每秒。在大壩迎水和背水坡腳上都植了柳樹,在碗口多粗,每隔幾百米就有一間小房,這是作為基層鄉村領導幹部指揮防汛的住所,房子雖然小,但遠望,卻像長城上的指揮樓一樣。

當我們來到大壩上不久,洪水就溢出河槽,順著莊稼地壠溝竄出來,很快到了壩下,然後四處漫延,從莊稼根部往上漲,先是淹沒了白薯、豆子,後來,就連高粱、玉米也只剩下頂葉了,窪地裡甚至沒了頂。大約10點多鐘,大壩前已成為一片汪洋。有的人在壩前插上一個小木棍或高粱稈,在上面劃上記號,計算著洪水的上漲速度。臨近中午,各生產隊都從家裡送來了飯。按往年防汛慣例,出勤人員每人一張一斤白麵的大餅,有的隊帶了點菜湯,大多帶的是苕瓜、西紅柿。人們餓了半天,見了大餅就爭先恐後地從飯筐裡拿出自己的那張,坐在樹根下,咬一口餅,咬一口苕瓜,狼吞虎嚥地吃起來。吃了幾口,肚子裡有了底,人們的話匣子也就打開了,有的嘮起家常嗑,有的說著水情、年景,心閒的人,就天南地北地神侃。我一邊吃著飯,一邊望著猛漲的洪水,老是想,這老天爺也怪,一個春天,滴雨未下,水貴如油;忽而急風暴雨,洪水滔天,這是哪裡來得這些水呢?

吃完飯後,人們各自找個較大的樹蔭,鋪上蓑衣倒下,想乘機眯上一覺,有的很快就打起了呼嚕睡著了。在這緊要關頭,是不允許睡大覺的。隊長將人們招呼起來,選派心細的人專在大堤前監視汛情,嚴格檢查地老鼠洞,防止有鼠洞溢水造成決口。這時,水已漲到大堤中部,那些檢查不到的老鼠洞就在大壩迎水坡的水面上“咕嚕咕嚕”的冒水泡,不一會兒,堤背面就向外呲水。巡視人員發現後,就大聲喊叫,人們立即趕來,有的在前面用雙腳踩鼠洞口,大多數人是從壩背坡下挖土,裝在麻袋片上兩個人兜著順大壩提上來,倒在洞口處踩實。然而,有的鼠洞發現的晚,且洞道粗大,那就非常危險了。有一次,我們鄰大隊(村)出現了一個大鼠洞口,在壩前,水急速地打著旋渦冒著泡,背坡上的水像小水泵一樣往外呲,巡視員嚇得嘶心裂肺地喊:“打漏子了!打漏子了!”這個隊的社員們也跟著大喊。這時,正好現場有個帶槍的公社領導看情況緊急,就向天空放槍示警。外村人聽到槍聲、喊聲,知道大壩出了事,就呼拉拉地從四面八方蜂擁而來。在公社幹部的指揮下,派有經驗的人在壩前泥水裡踩著洞口,用木棍、鐵鍬向洞口上面連續猛插,進行封閉。而更多的人是到壩外去挖土,用麻袋片兜著順斜坡往上拽,分頭倒在大堤兩邊的洞口處。這時,人們喊著、叫著,兜著土在壩坡上根本不是走,而是跑,真是緊張極了。從遠處看,堵洞的人們在大壩上跑來跑去,上上下下,真好像一群緊張地忙碌著的螞蟻。直到排除了險情,大家才舒了一口氣,這時人們已累得大汗淋漓,張嘴喘著粗氣。有的人用襖襟邊擦汗邊風趣地說:哎呀,好險哪!要是再晚一會兒,我們就都被大水沖走餵了王八了!我當時雖然只有17歲,但卻有三次防汛(1958、1959年)的經驗,曾多次和大家一起這樣堵口子。在堵口子那一刻,人們似乎什麼都忘記了,就一個心眼地想堵住鼠洞。

過了午,洪水很快超過了大堤半腰,水漲得速度仍不見緩。這時,就聽得大堤外的村莊裡斷斷續續地傳來一聲聲“轟隆、轟隆”的響聲,那是一些民戶的豬圈、低矮的房屋因受大水的衝涮而倒塌時發出的聲響。隱約還傳來人們,特別是婦女、小孩的喊叫聲,而且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刺耳。我們驚心地望著堤外的村莊,一顆顆牽掛著的心一下子都懸到了嗓子眼上。這時,鄉里來了指示:在壩上備土,防禦更大的洪水!當時,人們也想,真要是壩內的水和大壩一般高,那壩裡村莊的群眾可怎麼受啊?其實,這時候哪容多想,只聽隊長招呼著社員們從壩南地裡挖土去,仍是用麻袋片裝著、兩個人抻著從大壩斜坡往上拽,在壩頂上隔幾步放一堆。當我們備完土時,就聽到天空傳來“嗡嗡”地響聲,只見從西北方向緩緩地飛來了一架飛機,飛得很低很低,圍繞著二灤河、大灤河沿岸村莊的上空盤旋。這架走了,又來了一架,而後越來越頻繁,還不時停下來向下扔著東西。大壩上防汛的人們指著、議論著、猜測著,飛機上一定是為受害的群眾扔下一些食品或生活用品之類的什麼東西吧。天漸漸黑了,洪水水位已經快到了壩頂,浮游浮游的,而且還沒有降下去的意思,人們又緊張又害怕。有的人說,大水漫過大壩頂決了口,到那時,大水衝開了堤壩,人就要順著水沖走,到那時,就是逃,也逃不出去了。聽此議論,大家都慌了神。

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負責巡視鼠洞的手電光柱在堤前來回晃動著,耳畔只聽得嘩嘩地水流聲、大堤裡傳來的“轟隆轟隆”房屋倒塌聲和一陣緊似一陣的哭喊聲。晚風襲來,身上又潮又涼,壩上的人們不只自己害怕,也為壩裡村莊的群眾擔心。儘管是深夜,誰也不敢閤眼打盹。也不知是什麼時候,上邊忽然來人通知:上邊水大,海里潮也大,兩水相持,一時半會退不下去,大堤北面村莊裡矮小的房屋都已倒塌,群眾都聚集在地勢高的房子上,水大得坐在房簷上都能涮腳,如繼續上漲,生命就難保了。為保護堤北群眾的生命安全,縣委請示了地委後決定,大壩上防汛的社員迅速回家,退出崗位後,派專人破壩分流!

此消息一到,防汛的人們馬上大喊大叫炸了鍋,各隊隊長高喊著社員們集合往家跑,張三喊李四,李四招呼王五,天黑又缺少光亮,大壩上一片慌亂。有的人辨不清東西南北,只是緊跟著人流在高粱稞、玉米地裡的小道上,高一腳、低一腳在泥水裡噼哧叭哧、跟頭把式地往前趟著走。人們邊走邊喊,生怕有人丟失。半路上,我們聽到遠處傳來“嘩嘩”地流水聲,而且響聲大得?人。有人說,一定是大壩決口了,快跑!快跑!人們更加驚慌,你拉我,我拽你,一路小跑。就是這樣,人們到家,那水也到了家門口。此時,人們也慶幸,真要是再晚一會被水截住,後果不堪設想。

水到人到,到處呼喊喝叫,雞飛狗跳,莊裡立時沸騰起來,男人們拿著鐵鍬在房前屋後擋著防水小埝,婦女們收拾著地下或衣櫃裡的物品和米麵糧食,備些乾柴做著防範大水來到後的準備。那些進了水的人家,招呼著搬梯子上房。有的還拿出了大笸籮,準備著水大了坐人載物。

縣裡決定,人離崗後再扒口,那水為什麼來得這麼快呢?原來是我們防汛的地段離家較遠,而開得那個口子正在我們村北偏東方向,離我們家很近。聽說,開口子的人只挖了幾鍬就跑,憋到壩頂的洪水一下子猛然躥出來,一個巨大的水流,像脫韁的野馬一樣向前狂奔。這水流正對我們莊東,水到後很快溝滿壕平,後又繼續向南竄,和鄰村張莊之間形成一片汪洋,道路窪處就有一人多深。肆虐的洪水衝進了莊,衝進了戶,一些地勢低窪的人家宅院很快放了大流,水穿宅過院,將簡陋的房屋、豬圈、院牆衝倒涮塌,水漫進屋後,持續上漲,把土坯炕泡塌。人們只顧避水,來不及搶出的房屋檁木和部分傢俱,也被大水沖走了。除了幾戶地勢較高的莊戶外,幾乎是家家進水,戶戶被淹,人心惶惶。那些屋內進了水的人家只好帶著食物登上了房頂。開始,婦女和兒童還驚慌地哭喊,後來,只是蜷縮在家裡或聚集在高高的屋頂上。人們吃不下吃飯,驚慌失措地望著無情的洪水發呆,有的流淚,有的嘆氣,也有的怒罵不住聲。天亮後,隊長趟著水挨家挨戶檢查受災情況,對一些老弱和受災嚴重的人們作了安慰。他們發現,看菜園子的李大爺尚困在園子裡。急忙去看。菜園坐落莊頭,隔道相望,因菜園地勢高,李大爺站在淺水裡呆望著莊這邊。隊幹部看著李大爺也非常焦急。為解決李大爺吃飯,家裡烙來了餅,近百米湍急的洪水誰敢去?隊裡只有我父親水量較大,他自報奮勇去送飯。他將大餅栓在脖子上,從上游順水斜遊,在旋渦中他拼力向前。此時,正好莊裡有一個水量大的小夥,見形勢危急,立即跳入水中,與我父親同心協力,終於遊過急流上岸,將飯送給李大爺,這時莊頭上的人們才鬆了一口氣。

過午,水勢漸穩,人心稍定,一些膽大的年輕人就頂著大水去瓜地裡摸瓜或在水流中去尋找沖走的物品。

決開的大口子在我們村東北方向,當決開時,幾乎和壩頂一般高的大水像瀑布一樣由上而下砸下來,將壩前的土地砸了一個好大好深的坑,佔地足有100餘畝,洪水把衝擊土地裡的泥沙順流向四周漫延,淹沒了周圍的土地、莊稼,受害面積足有幾百畝,大坑附近的地上埋沙就有一尺多厚。我們村兩個生產隊受害最嚴重,百餘畝地的青苗,不論是高粱、玉米等作物全部衝倒淹沒,遠遠望去,寸草無有,一片白茫茫。大水過後,坑塘窪地積水,道路泥濘。我們村(其中兩個隊)當年村北的土地幾乎沒有收成,只保住了遠離村莊的一塊土地(土名叫劣地)上一些玉米和高粱,秋後靠人擔肩扛收穫到了家,算是度過災荒年的口糧。第二年,被沙壓的土地,只能種一些豆子、栽點白薯,最嚴重的地方只好插上了編簸箕用的柳條,直到十幾年後才逐步改種過來。

事後得知,此次洪水竟有34000秒立米,二灤河大壩防洪能力只有25000秒立米,如此大水怎能擋得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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