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麵
深秋，小區南門的牛肉麵館，坐在靠窗的位置等面.窗外復羽欒樹的燈籠豆莢由深紅變得暗淡，金黃的銀杏葉鋪滿地。一陣風拉扯著街道上的落葉打轉，又攆著兩個人腳跟溜進門來。
進門的是一男一女，大約四十多點，穿著常見的那種迷彩服，腳上的球鞋看不出原本的顏色。兩個人輕輕地在我旁邊的位置坐下，摘下頭上的安全帽放在腳下。
服務員是個胖乎乎的女孩子，細長的眼睛畫了紫色眼影，看不出一絲表情，拿著菜單問道，幾個人？點菜不？
男人連忙說，點！一個涼拌肚絲，兩份拉麵。聽口音是安徽人。
女人拉住男人說，要面就行。
胖女孩拿細長眼睛瞟他們，到底要不？男人手一揮，要，不要放蒜。細長眼睛在女人低聲的反對中轉身離去。
女人有些埋怨，晚上了，吃麵就行，還要菜弄啥，男人擺擺手。
坐下時男人的腳踢翻了安全帽，碰到了我的鞋子。男人歉意地朝我哈著腰，不好意思啊。我笑笑，沒說話。
單位最近實在太忙，機組臨修，已經四十多天沒休息，頭又開始疼了，回家還要熬中藥，今晚又不能早點休息。日子有些凌亂、煩躁。
我的面和他們的一起上來。面的味道不怎麼樣，有些黏牙，對付兩口算了。
忽聽旁邊的男人叫服務員道，肚絲裡有蒜，說了不要放蒜的。女孩大大咧咧地說，忘了。男人說給換了吧，細長眼睛說，你們將就吃吧，吃蒜殺菌消毒。男人聲音有些短促，俺老婆從小就不吃蒜，吃蒜就胃疼。女孩有些理虧，但還是不以為然，那你可以吃嘛。
男人站了起來，碰到了桌子，麵湯灑了出來，肚絲就是給她專門要的。一旁的女人趕緊拉著男人的胳膊勸著，算了，我吃麵就行，你吃吧。男人堅持要換。
胖乎乎的老闆娘從後面出來了。男人不停搓著手，他的手皴得和樹皮一樣，說道：老闆，今天是她生日，她就愛吃毛肚，這菜就是給她點的，說了不放蒜，可放了。
女人黑紅色的臉有些發亮，拉著男人的胳膊囁喏著，俺吃碗麵就行，菜你吃。
男人甩開女人的手，臉上的溝壑更深了，那重新來一份涼拌肚絲，不放蒜，兩份俺都掏錢。女人急忙擺手搖頭。
胖老闆娘說話了，大兄弟，這份你吃，我再拌一份肚絲，不要錢，面也坨了，再給你們添點熱湯。豔紅，還不趕緊。
細長眼睛端起男人女人面前的麵碗，急急忙忙竄後面去了。
女人用同樣皴裂的手拉男人坐下，給男人整著衣領，你先吃吧，過兩天如果能請下假我就回去，該給娃他爺換厚鋪蓋了。女人的眼睛有些紅，用手背抹眼睛。
我伸手遞給女人一包面巾紙，女人連忙擺手。我問，你們出來幾年了？男人說，有十幾年了，新區的政府大樓、秦嶺小區還有銅煤一、二號，都是俺們蓋的。那時新區荒涼地很，就是莊稼地，野兔和野雞多的很，就沒有人，晚上想出去買包煙都得跑老遠，只有長豐市場那裡還稍微有點人氣。十幾年功夫，現在你看，商場、超市、學校還有公園，都建起來了，銅川越來越漂亮，俺心裡也很高興。說這話時男人的語氣很驕傲。
看著他們粗糲的臉皴裂的手，我心裡竟然泛起一絲愧疚，不知怎的。
我說，那家裡老人孩子呢？男人有些黯然，都在屋裡，撇下老人孩子在外打工，都是為了供孩子讀書，日後像你們城裡人一樣活得體面。男人又搓起了手，說實話，這麼多年也掙點錢，孩子也快大學畢業了，等他明年畢業有工作了，就讓他來這裡，把我們蓋的樓指給他看，讓他知道我們這些年都幹了些啥。我和老婆就不做活了，回老家，侍候老人。不過，話說回來，在這裡呆了這麼多年，還真有些捨不得。說話的功夫，細長眼睛又把飯菜端了上來，我連忙跟他們說了再見，起身結賬，走出麵館。
外面的街燈已經亮起，街上穿黃背心的保潔推著小斗車步履匆匆，遠處龍鳳佳城和供電局樓頂的裝飾彩燈在夜風裡斑斕美麗。就那一瞬間，我似乎看到那夫妻倆曾經在架手架上揮汗如雨的樣子。
生活其實很美。
閱讀更多 銅川人社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