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慣性
吸菸有害，卻難以割捨
高速路上，剎車長長的印痕
又把誰送上天堂
我就活在這巨大的慣性裡
隨火車風馳電掣，隨飛機起落
一萬條命也不由自主
像雲，由著風推動，無法折回
海嘯來臨，魚兒們成了浪花
裹挾，承受，很難回到自己
加入了慣性，也成了禽獸的皮毛
不留退路，義無反顧
每一滴血都亢奮得浩浩蕩蕩
一路下坡，別想回頭
閘，失靈，制動，失控
光速，音速，也嫌太慢
穿過骨頭，穿過血液，穿過想象
力學的不可逆轉，一萬座山也擋不住
破牆而去，排山而去，穿空而去
這個喧囂的世界，已停不下來
不是在瘋狂中體無完膚
就是在毀滅中面目全非
很多時候，真想做一塊岸邊的石頭
冷下來，從裡到外的麻木
看潮起潮落，雲捲雲舒
2 . 清明
清明，是屬於先人的時間
他們在很遠的地方
打量他們的孩子和我們的孩子
雨，只是一種隔世的淚
落下來，要途徑整個中國
沒有人知道這個底細
一枚紙錢，比天下還大
而燃燒的火苗
會舒展一生的長度
杏花村早已走失牧童
腐朽的不止是酒中紅塵
隨手摺一枝春天
都是寫意的煙雨江南
清明本就是水洗的淨
綠草，透過墓碑和碑上的字
讓地下的人又活了一回
讓碑前的人又落了一些葉子
時間，就是在這些輪迴中
不知去了哪裡
這是誰也不會忘記的節氣
也是很少有風的日子
通常是小雨溼潤了思緒
再讓心底的那些柳絮飛出來
大雪覆蓋整個時空
3 . 留在枝頭的最後一片葉子
留在枝頭的最後一片葉子
自顧自翻動著陽光
坐在秋天的高處
失去過往的顏色
風，仍在不依不饒地搖動
葉子的堅持，卻毫不動搖
沒有人知道它的執拗
秋，越來越深地陷入它
咄咄逼人的寒意
所有的聲音都在匆忙地準備過冬
所有的霜，都在貼身壓迫
它就是遲遲不肯落下來
樹，也在不解地仰望
與無數星光的聚焦中
那片葉子是另類的語言
鳥兒落在枝上
把這片葉子視為同類
視為一片單薄的秋風
一面拒絕末路的旗幟
留在枝頭的最後一片葉子
或許，是在等待一場大雪
4 . 豐滿
春天日益豐滿時
我正面黃肌瘦
大地、山脈豐滿得直抵白雲
正好覆蓋住我的飢餓
虛張聲勢的豐滿
害怕一場雪
堅冰劃破的冬季
膨脹的慾望
被現實拉了一刀
沒有人感到疼痛
痛到深處就是麻木
把麻木種遍全身的人
已無藥可醫，像虛的天空
而我，瘦到了骨頭
無緣豐滿，不需要豐滿
一座靈魂的碑
有鐵的堅硬，石頭的愚頑
該豐滿的都在豐滿
貪婪，肉慾，橫財，狡詐
豐滿中壓榨著縮小的我
我像一隻螞蟻，望著崛起的森林
而我小小的牙齒
要在氣球上咬出一個小小的缺口
5 . 空房子
脫離五行八卦，跌入荒蕪
灶火冷卻，風水漸漸流失
空房子，更接近一個虛詞
蹲在鄉野的路邊，在思過
比天穹還通透的空房子
連風也不肯久留
把我的想象也掏空了
沒有一盞將熄的燈
蜘蛛網都掛滿空曠
灰塵也無處落腳
如果有一個春天路過
滿地寂靜也不會起身迎接
我等著它曾經的美滿
迴轉身來，並開放桃花
時間的石磨依然轉動
不見了當初的回聲
牆上的石頭還在堅守
蟲蛀的房梁還在遮蔽
它們不知道守著的
是一隻打水的竹籃子
空房子不言不語
坐落在夕陽的無奈中
有多少空洞的出口
我就有多少空心的理由
6. 木魚試水
終於掙脫了禪音的樊籬
遊進了塵世，木魚很快活
塵世是木魚的水
木魚出走時，佛在打瞌睡
青燈也暗下來了
木魚走得正當時
這條不聽話的木魚
其實，它沒有耳朵
也沒有傾聽的嗜好
它只是在百無聊賴時
才孤獨地發出聲音
給別人聽，那聲音是敲出來的
木魚本不想出聲
木魚學會金蟬脫殼
它遊走時沒人看見
那具軀殼還在那裡響
木魚是沿著自己的聲音遊走的
聲波與波浪有點相似
它試水的泳姿很寫意
最好是清水
清水才配得上自己的出身
木魚喜歡清心寡慾的水
不喜歡渾水摸魚的人
試水的木魚，遊得很慢
卻把塵世參得很透
回到佛前時，已修成正果
發出的聲音已是另一種棲息
7 . 海量
該有一隻多大的酒杯
才能裝下海量
找不到足夠的空
也許，梁山好漢的大碗
不失為一種好的選擇
裝山海，裝江湖
海量，更多地是兼容的襟懷
是英雄，或佛
如果真的有那麼多酒
世界上還有水嗎？
名詞應當是最好的容器
能裝進無法估量的虛空
可以裝山海，可以裝天體
裝我們想象到的一切
這不是一個比較的時代
你可從一葉小舟體會海量
也可以把宇宙縮入壺中
倒出一個醉來
8 . 返回
剛入冬，就急於返回春天
那種緊迫，像一隻投林之鳥
一場場大雪攔住去路
季節也沒有回車鍵
哪有那麼快捷
輪迴永遠都是按部就班
讓綠葉返回枝頭
可那已不是去年的那枚
相似的卻不是相同的日子
不僅僅因為氣溫和花草
冰河的裂縫，路上的雁
只是想返回一個出生的時辰
返回春天，我只想做一件事
把老屋頂上的那縷炊煙
借給陽臺上這佇立的一瞬
9 . 夕照中的風生水起
風起於青萍之末
我聽見風聲之外的風聲
和風聲之後的水聲
這一刻，風和水都不再僵硬
水性楊花和風流絕代像是近親
開始與結束
與易經無關，與命理無關
是臨風的弱水，是逆水的罡風
沒有一隻瓢，飲飽一車青草
想把自己經營成一棵風中的樹
或把自己漂浮成一隻水上的舟
而風的方向始終吹向高處
落下來的那部分，是古今的雨
喜歡向低處傾訴或閱讀
我發現，一場刮過秦漢的風
穿過，把我當成一張漁網
那些水，流過詩經和蓮藕的孔
在竹馬少年的遠影中模糊
理想主義的風，浪漫主義的水
風生水起，從具體的事物開始
也許是花朵，也許是事業
綠葉，白雲，炊煙穿過的鄉音
像我一樣，把波瀾當成翅膀
只是，夕照中的風生水起
讓落日的依靠姍姍來遲
鍍金的肉身，薄薄的一層苦難
10 . 酒中的江湖
把江湖倒進酒杯，幾千年歲月
就湧上舌尖，三五好友，天南海北
想不醉都難
桃園，梁山，瓦崗寨，古今江湖
都泡在酒中，一壺酒，就是一夥好漢
一缸酒，就是一群落草的蒼狼
烈酒，濃眉，暗藏的兇險
穿透酒杯的力道，刀刃上鐵鏽的味道
都在酒裡沉澱，伺機而動
殺富濟貧，替天行道，滴在酒裡的血
要顛倒黑白，一個簡單的“義”字
上得天堂，下得地獄
無法無天的江湖，刀光劍影的江湖
月黑風高的江湖，山高皇帝遠的江湖
一片水泊或山寨，都與酒沾親帶故
與雪相交，與愁相伴，與情相融
血氣方剛的英雄都是性情中人
都是酒中的一聲嘯傲或沉吟
生，就當過個年，死，就當做場夢
把一顆蒼涼的心按在酒裡
掏出來，就是一塊隱藏的江山
劉金忠 (1952～)遼寧義縣人。中共黨員。1968年初中畢業。1970年入伍。1982年轉業後任河南《焦作日報》主任。1972年開始發表作品。2003年加入中國作家協會。著有詩集《愛的抽屜》、《雪與懸劍》、長詩《遠去的背影》長篇小說《逆光》。詩歌《鷹翅》1994年獲詩刊社人民保險杯全國詩歌大賽3等獎。有作品曾入選《二十世紀漢語詩選》《新中國50年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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