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缺的世界——談《日光流年》與《受活》中的耙耬世界

“耙耬山脈”這個詞,對於讀過閻連科作品的人來說,真是太熟悉不過了。閻連科作為當代一位著名的作家,以熱切的感情,把自己那份沉重的感情投注到了,掙扎在鄉土中國大地上生存的農民身上。以超乎一般人的想象力,在自己虛構的世界裡,真實的再現了中國農民苦難的掙扎歷程。在這兩部作品中,作為主人公生存地點的“耙耬山脈”是作者一直關注的焦點,而就是這個作家的焦點,把我們帶入了對於鄉土中國的真實世界。


殘缺的世界——談《日光流年》與《受活》中的耙耬世界

作家閻連科

在閻連科關注的耙耬世界中,無論是《日光流年》中的三姓村,還是《受活》中的受活莊,苦難是他們的共同特點。而作為作品所要表達的主體的耙耬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殘缺”。無論從他們自身來看,還是從他們的所遭受的命運來看,以及其他方面,都是片段式的。他們就像是被別人從整個機器上拆下來的報廢零件,被人拋棄在無人關注的地方,享受著自己的“殘缺”人生。


殘缺的世界——談《日光流年》與《受活》中的耙耬世界

《日光流年》封面

我們從主人公生存地點來看。

無論是《日光流年》中的三姓村,還是《受活》中的受活莊,他們居住的地點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那就是他們都居住在一個被人遺忘的角落裡。作為一個孤單的個體,孤獨的過著自己的生活,使個體在整體中被忽視和遺忘,形成一種殘缺的現實。

《日光流年》中的三姓村,雖然有自己的名字“三姓村”,但似乎也只有他們自己知道,雖然“地理位置為三縣交界之地,然三縣上千年的志史記載中,卻無三姓村之來源。”這就使三姓村處在一個尷尬的境地,處於無人管轄的地位。即使僅僅是這樣,三姓村的村民也能過上快樂的生活。然而,三姓村人面臨著另一個問題,那就是死亡。每一個三姓村的人都活不過四十歲,都在四十歲之前死掉。所以,從司馬家曾祖爺司馬天仁時,就主張遷徙出耙耬山脈,但“在方圓百里,沒有找到一處水土兩旺之地,竟未能遷徙。”雖然有零星戶遷出,但最終都是“死不離窩”的回來了。這就使三姓村人蒙上了深深的悲劇色彩。在《受活》中的受活莊,與三姓村有著相似的命運,受活莊也是處在三縣的交界處的耙耬山脈裡,距離最近的村莊也有幾十裡,由於村莊裡都是殘疾人,世世代代的完整人都走出了受活莊,所以,幾百年過去了,沒有哪個縣和郡願意把受活莊規劃到他們的地界裡。所以說,受活莊人歷代都過著烏托邦式的生活,他們的世界自產自銷,過著與世無爭的日子。即使外邊的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如國家的解放,他們還是通過外地人說的才知道。最能說明他們與世隔絕的事件,那就是入社的事,當外邊世界正在熱火朝天的組織入社時,受活莊人還過著獨立生產的勞作。之所以後來入了社,是因為茅枝婆去鎮上趕集,發現有一群男男女女在一起幹活,她很奇怪,認為是一個大的家庭在一起勞作,當得知是合作社時,茅枝婆才知道,外邊的世界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所以回村組織村民入社,就因為入社,給茅枝婆本人以及受活莊村民帶來了深重的苦難。


殘缺的世界——談《日光流年》與《受活》中的耙耬世界

《受活》圖書封面

在這個殘缺意義上的鄉土中國裡,主人公本身的命運也是不完全的,因為他們自身就是一個不完整的人類個體。

在兩個被人遺忘的村落裡,本希望命運不要再強加厄運在他們身上,但是現實並非人的願望所能操縱的。厄運使他們在殘缺的世界裡,遭受著更加悲慘的命運,那就是他們自身是一個有著這樣或那樣的殘缺。

在《日光流年》中,整個村子裡的人,表面看上去,他們都是健康的人。而令人奇怪的是,在整個村莊裡,年齡最大的也超不過四十歲,給我們的感官好奇是,這是一個年輕的村莊。之所以會這樣,是因為生活在這裡的人們都會得一種病,那就是喉嚨痛的病,他們都活不過四十歲,在四十歲之前他們都會死去。就是因為這樣的怪病,才使我們看到,這個村莊都是年輕人的現狀。三姓村人在外在肉體完整的情況下,從祖輩開始,就開始了探索求得長生的各種方法,各屆村長都採取了各種的求生實驗,上演了一場場為了延長生命而苦苦探索的好戲。一直到最後一屆村長的司馬藍,在他高大身軀倒下來的同時,引來了浩浩蕩蕩的靈隱水,但最終引來的卻是被現代工業汙染的臭水。命運好像開了個玩笑,三姓村人的未來不知道會發展到什麼樣子,但浩浩蕩蕩的臭水卻是無法抹去的現實。所有這些,都是為了對抗生命的殘缺,身體在對抗生命的殘缺中,表達了人對於生的渴望。


殘缺的世界——談《日光流年》與《受活》中的耙耬世界

大山深處

而在《受活》中,與三姓村人恰恰相反。三姓村人缺少的是生命的長久,不缺少的是身體的健全,而受活莊人缺少的恰恰是身體的健全,多餘的是生命的長久。受活莊傳說是明朝洪武至永樂年間晉地大遷徙過程中,一個啞巴,一個盲人和一個癱子在半路這個耙耬山溝中合起戶來,日子慢慢過得宛若天堂,四鄰八村,乃至臨郡,臨縣的殘疾人便都擁了過來。從此,瞎子,瘸子,聾子,缺胳膊少腿的,斷腿的殘疾人們,成了這個村莊的主人,而完全人變得越來越少。所以,在受活莊,由於全是殘疾人,形成了錯落有致的居住格局。村莊是依據各種殘疾人的特點來修建的,如地勢平坦之地住的是瞎盲人;地勢陡一些的,住的都是瘸拐人;地勢立陡,路面凸凸凹凹的,住的都是聾啞人。這樣近似於科學的劃分方法,使我們感到受活莊的生活井井有條。但在有條不紊的生活秩序裡,人們生活在自己的烏托邦的世界裡,烏托邦式的快樂掩蓋了身體殘疾的陰影,因為,他們身邊滿目都是殘疾人。但是,雖然精神和生命是完整的,但身體的不完整是抹不掉的現實。


殘缺的世界——談《日光流年》與《受活》中的耙耬世界

大山深處

第三,烏托邦式的部落。

在兩個烏托邦式的村落裡,每一個村子就像是一個大的家族部落一樣,就如《日光流年》中的三姓村一樣,村裡就是由三個大的家族構成的,司馬家族,藍氏家族,還有就是杜氏家族。由於他們共同得了喉嚨病,所以說,三個大家族共同採取了求生的種種實驗。可以說,三個大家族是一個家族部落,共同掌握著村裡人的命運。在《受活》中,更是一個殘疾人的家族部落,他們根據各自不同的殘疾狀況,組織分配各自的生活。在兩部家族部落中,有兩個殘缺的事實,那就是,作為家族部落的領袖合法性的殘缺,以及與外面世界政治聯繫的殘缺。

第一,領袖合法性的殘缺。在這裡說的領袖殘缺是指領袖的地位和人選確定缺少合法性的認同,完全是自主的行為。在《日光流年》中,三姓村人的最高領袖就是村長,村長可以說是皇帝,他的話就是法。所以我們在作品中才能看到司馬藍為了當村長,而採取欺騙的手段,在藍四十的幫助下,騙取了村人的信任。而且,村長的選舉是由前任的村長指任的,這就使得其成為一種缺少合理性的殘缺。

在《受活》中茅枝婆領導地位的確立,是因為她是紅四方面軍的一名女戰士,由於部隊解散,她才來到受活莊,在與石匠成為夫妻之後,去鎮上趕集,得知外邊的世界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而且正在進行熱火朝天的入社成立互助組的運動,在自己作為紅軍一分子曾有過的責任感和革命激情在激勵著她,使她決定一定要帶領受活莊的人入社,過上外邊人說的天堂式的日子。回到村裡之後,領導村人進行成立互助組的事業,使村民入社,就這樣,使她逐步確立了自己在受活莊的地位,成為他們的領袖。我們在這裡同樣會發現,茅枝婆成為領袖的過程,與在三姓村中村長的確立有著相似的地方,那就是,他們自己領導地位的確立,都是與正規的程序有著不同,他們都是帶有自發的行為,是脫離了集體的一種殘缺的家族部落的族長式的選舉樣式。

第二,兩個村莊的人與外界政治聯繫的殘缺。由於兩個村莊都位於耙耬山脈的深處,而且都處在三個縣的交界處,處於無人管轄的狀況,所以,他們與外界是隔絕的,特別是與外界的政治隔絕。三姓村之所以能瞭解到一些外界的一些政治政策,是因為杜柏作為村裡與政府之間的聯繫人,能把一些及時的消息傳到村子裡。即便是這樣,也不能達到完全的與外界時刻聯繫的狀態,由於種種條件的限制,並不能改變完全封閉的狀態。而當他們想了解外部新世界時,他們想到的唯一的一個地方就是,城裡的教火醫院。在他們的意識裡,作為政府是無印象的,他們的意識裡是無政治的。而受活莊,他們與外界政治的聯繫是完全隔絕的,他們沒有像三姓村那樣的幸運,沒有杜柏式的聯絡人。他們這裡完全是一個桃花源,不知外界為何物,更不知外界的政治了。與外界的完全隔絕聯繫,使他們的世界更加的殘缺起來,使他們的命運必然遭受苦難。

所以,通過以上幾個方面的簡單梳理,我們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這個耙耬世界的原始與痛苦,不論是三姓村人,還是受活莊人,他們的自身殘缺使得他們無暇顧及自身的價值和意義。生命流失於應付苦難的各種實踐中,即使顧及到外部世界的種種,也是在忽視自我的情況下進行的。所以說,兩個村子的人,其自身就缺乏一種對生存意義的探索,以及對自我生存價值的拷問,從而使得自己生存意義顯示出一種殘缺的狀態。通過這個殘缺的世界,我們也可以看到在作家眼裡,他的鄉土世界也是殘缺和不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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