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奧爾罕•帕慕克,我們最熟悉的是《我的名字叫紅》,此書使他成為2006年諾貝爾文學獎的獲得者。其實,大家不知道的是,他還寫過一本名為《白色城堡》的歷史小說,在1985年出版後便享譽全球,榮獲1990年美國外國小說獨立獎。其構思精妙,令人拍案稱絕,極具玄幻色彩。此書《紐約時報》曾評論::“一部恰如其分且充滿異國情調的作品,它卓越地調和了帕慕克先生認為的太有主見的西方與太過隨俗的中東。一瞬間,雙方相遇。”
作者在小說中富有技巧性地構思了“兩個我”來作為故事中主角:一個太有主見的威尼斯學者“我”,一個太過隨俗的土耳其占星家霍加。年輕的威尼斯學者在一次幸的航行中,因為船長的怯懦,結果不幸地被土耳其人抓了,帶去了伊斯坦布爾,成為土耳其占星家霍加也就是另一個“自己”的奴隸。說是另一個“自己”,是因為神奇般地,威尼斯學者竟與他的主人的模樣相差無幾,兩人外在的東西驚人相似,內在的東西卻迥然不同,一個是西方的基督徒,一個是中東的占星家,於是兩種文化就這樣開始摩擦、碰撞。
霍加是個好奇的人,希望從“我”身上學到一些知識,有關西方文明的知識,由於地位的關係,他得到了一些訊息,並且也與他的奴隸分享了他的思想。幾十年一起的生活,趨使他們愈發地瞭解對方,兩個人越來越彼此像在世上的另一自己了。他們一起對抗過瘟疫好、奧斯曼宮廷戰,在攻佔白色城堡失敗後,霍加出逃,變為“我”在意大利生活了下來,而“我”以霍加的身份在皇宮中繼續占星家的生活。到此,他們算是真正成為了對方,在成長環境、宗教文化方面成為各自的自己。
現實世界裡有沒有另一個自己呢?
在《白色城堡》中,霍加和威尼斯學者其實是一個人,兩種思想,一種是西方民主文化薰陶出來的有主見、理智、客觀的思想,另一種是中東落後的文化教育出來的隨俗的思想,幾乎是對立的兩種思想,為什麼最後卻能融合在一起並能獨立作為個存在下來?原因很簡單:在思想的國度裡,不分人種膚色。假設一下,霍加和威尼斯學者“我”如果沒有那幾十年的相伴,彼此的思想與習慣已深入各自的腦海裡,刻在心上,我想,即使威尼斯學者長得幾乎和霍加完全相同的模樣,他也無法勝任在皇宮占星家的職位,只要他的同僚們跟他談起一句占星術語,他馬上就會出糗,變為他們茶餘飯後的笑料!霍加同樣的,因為不懂意大利語而遭受苦難。這時這兩人就不會像書中所說的“兩個人都對新身份感到無比滿意”了。其實在生活中,我們亦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有另一個自己,這個自己就是你的知己,你最好的朋友,你最親密的人。原本我們也只是兩個互不相干的陌生人,經過相識相知,在某次不經意地交談中,我們驚喜地發現我們雙方竟對此看法一致,於是我們成為朋友,惺惺相惜。思想在一次次碰撞中找到一致的點,於是迅速地與之交融,並容納學習那些我們不一致的東西 。說到容納學習,跨國戀的例子更為典型,一個美國女孩,一箇中國男孩,他們成為戀人、成為各自的對方的首要因素就是要一顆寬容學習的心。因此,與你最親度的人,某種程度上便是你自己。
來自嫉妒與自卑的激勵
在文中,可以看出霍加自負又自卑。在與來自西方的“我”意外相遇後,霍加的生活重心就轉向學習和超越“我”,“總是那樣端詳著我:彷彿在學些什麼,而他學得愈多,就愈好奇。”他了解的越多,就越嫉妒“我”,“當霍加坐在面前,等著我寫下這個秘密時,我在面前的紙上寫滿了誇大自己過失的故事:我愉快地寫出兒時卑劣的偷竊行為、嫉妒的謊言、為了讓自己比兄弟姐妹更受喜愛所設計的伎倆,以及年少輕率的兩性關係,愈寫愈鋪陳更多事實。我非常訝異霍加閱讀這些故事時,表現出了不知厭足的好奇,並且好像從中得到了古怪的樂趣。看完後,他卻變得對我更加惱怒,對我加強了本來已經失去了分寸的虐待。或許,這是因為他已意識到未來將把這些當成自己的過去,而他無法忍受這般的罪惡往事,因而無法忍受。他開始打起我來了。看完我其中一件罪行後,他會大叫:“你這惡棍!”然後半開玩笑地朝我背後用力揮拳。也曾經因為無法剋制住自己而直接打了我巴掌。”這一段可以看出霍加甚至嫉妒“我”犯的過錯,由於霍加成長於在弱勢文明下,他自卑,看到外表同他相似的人如此博學,他內心感到恐懼,他想學“我”所會的一切,想知道關於“我”所有的一切,在他看來,“我”是完美的,是他夢想要成為的人,卻迫於自身條件限制而無法成為的人。
“現在對於日常瑣事,他也更多地開始詢問我的意見:他的服裝合適嗎?他對某人的回答是否正確?我喜歡他的筆跡嗎?我在想什麼?不想讓他徹底絕望到放棄這個遊戲,有時我貶低自己,以便振奮他的士氣。他會對我投以“你這傢伙!”的眼神,但不再用拳頭打我了。我相信,這是因為他認為自己也活該挨一頓毒打。”霍加面對“我”無疑是自卑的,他信任“”我”的任何看法,並把它們奉為圭臬。
在這一點上,霍加是把“我”作為理想中強大的、優秀的自我了,而霍加本人則是現實中失敗、遺憾的自我,日日夜夜,他都想朝著那個優秀的自我前進。文中最後的身份替換,他成了“我”回到了意大利,可以說是夙願成真了,在這個層面上來說,霍加是幸福的。
《白色城堡》這本小說篇幅不大 ,卻讓我們看到一種歷史,它與我們現在這個世界的關係是若即若離的,我們從中看到了一個伊斯坦布爾,但又不真正是伊斯坦布爾。我覺得這才是歷史小說的魅力所在。讀小說的一個魅力就在於,這麼一個美好體驗:我們進入一個故事,在這個故事裡,有一種比我們自己的生活還要豐富,還要驚心動魄的生活。
這本歷史小說幾乎是以寓言的形式來展現西方與中東文化認同的問題,作者非常會講故事,但作小說意義遠遠是故事本身所不能比的,讀最後結尾部分的時候我腦海一片空白,腦子裡冒出許多個問號:嗯,他怎麼作了這個選擇啦?
最後是誰逃離了?又是誰留下?誰渴望著未知的世界?誰又在原本的位置知足?誰在誰的世界裡代替著誰?誰把誰的生命歷程和生活習慣早已刻入骨髓中?兩個兄弟般的男人是在拯救還是在逃避?他們作出如此的決定心甘情願還是情勢所迫?為什麼人們總是不懂得知足常樂?即便是懂得也要無視?為什麼希望總是充滿誘惑力?是不是每個人都知道自己渴求的是什麼?我是不是也曾幻想與另一個自己交談?哪怕他在世上我不知道的某個地方?
我發現不同的時刻不同的情緒讀書所帶來的感覺都不一樣。有時因為你情緒不佳造成閱讀時不上心,以致某個情節記得模糊不清,結果反而產生了奇特的感受。正如帕慕克自己所說,在他的作品中,都會帶有一場東方與西方的交會。或許,兩個人交換身份,是最好的出路,同時這也給東西方人帶來了某種啟示。
“白色城堡”可以作為一種抽象的東西,這個東西象徵難以抵達的夢想。
學有所長,術有專攻,總有一個地方你是無法到達的,有可能是一個夢想,一種高層次的境界,一種厲害的能力,或者一個人的心裡活動。但是,因為所受教育的限制,成長環境的迥異,經驗的差異等等,人們或多或感覺到無可耐何,無能為力。所以,在我們心中都會有一座白色城堡,我的目標是攻下它,為此我一直努力著。直到最後我才發現,我的努力卻是白費力氣,了。但我仍不肯放棄,我始終記得自己的誓言:就算是死,我也得是靠在它的牆腳邊上而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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