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音版】不同尋常的假期 文



【語音版】不同尋常的假期  文/東 籬


家的味道

  歲暮天寒,草木凋零。我家的一盆百合花竟開了,七朵,爭先恐後地全開了。用妻子的話講,這花是有靈性的,要不怎會在小女寒假回家的日子裡開?花期應在秋季啊,花苞孕育了這麼久,可不就為了等待小主人麼?

  也對。

  時序已是臘月,看小女在家中走來走去,清脆的嗓門一會兒喚爹一會兒喊媽,花開得室內都含了淡雅的清香,讓人心裡平添一份閒適與溫馨。

  晚飯後散步,清風中竟又聞到了一縷若有若無的桂花香,疑惑間停下步子,燈光下細一瞧還真是桂花。折了根小枝回家,才知原是月桂,綠葉下如攢了些小黃米——月桂可不就是常年開花的麼?

  這一想,才發現嚴冬並不就意味著是冷冷的白,悽悽的灰,也有嫣紅鵝黃的花,蒼翠水綠的葉,還有尚在萌芽、早春就開的蓓蕾。原來臘月裡的草木也不一味是枯黃的,樹上還有歡噪的鳥,還有明豔的果,院裡也晾有誘人的臘味——所有這些雖在北風中、冬陽下,哪怕裹在霜雪裡,但一律是香的,誘人的寒香。

  最動人的寒香應是蠟梅香。每日裡經過的那處小園,就植有幾株蠟梅,花是早開了,朵朵低垂著開得謙虛。開得最旺時卻是在酷冷的臘月,越冷越香,香遠益清。有時就讓蠟梅的芬芳粘住了腳步,呆了。想著要是下了雪,潔淨的雪裹了明黃的蠟梅花,映著湛藍的天空,若能採擷三兩枝插瓶,當了案頭清供也好啊,用那種細口長頸的膽瓶或者就是樸拙沉實的黑陶罐。記得汪曾祺先生家的舊園裡就有四株磬口蠟梅,臨近春節也就是臘月底了,粗如湯碗的蠟梅樹上,繁花滿枝,又清香又壯觀——拗折下來正好插瓶。能有這樣一個園子,種幾株蠟梅樹,便是無事,在一樹蠟梅花下站一站,靜靜心,也讓人羨慕。

  枇杷花開在冬天裡,也有淡淡的香,卻含了點苦澀,如小小的中藥鋪。

  倒數院裡的山茶花是真正的明豔,嫣紅硃紅銀紅猩紅的都有,葉也青翠,花也精神。這花似乎越冷越得勁兒,下了雪更好,開上十來日花瓣就落,一地花雨,枝頭又有更多的花朵綻放開來,前番後起的山茶一直能開到春二三月,很是熱鬧,怕也是人們喜愛它的緣故了。

  臘月裡,岳父會給我送兩盆蟹爪蘭,他每年都要培育幾盆,送親友的,可以開滿整個正月。

  這個時節有更多的花朵還在萌動之中,如結香,也有了鬆軟懸掛的小花蕾,某一個初春的早晨它就會呼啦一下盛開。更讓人一見傾心的是牆下的天竺果,紅彤彤的,冬雨後更見光潤,摘一束,帶上羽狀葉才好,似也有一股寒香。更有趣的是人家院裡,四季常青的樹上,還溜溜兒掛了十來只香櫞,個個都比拳頭大,陽光下呈現出誘人的明黃,清新又雅緻,一天一地的大雪,還那麼悠悠然掛著,一片怡人的寒香。

  冬天的烏桕子也好看,密如繁星一般綴在枝頭最好。遠遠一瞧,活脫脫就是一樹白梅花。其實烏桕子比梅花更冷靜沉默,也不帶香味。平時人們行色匆匆,沒幾人有心情關注它們,但你若在朗月下看,襯著墨藍的夜空,相信會仰頭看上一會兒的。那種帶一點啞光的白,一顆顆一粒粒如珍珠一般鑲在一株樹上,真像是一大束滿天星。

  臘月裡,光潔乾枯的草木中棲息的鳥也可以看成一樹花的。冬天的鳥很聰明,並不如春夏時的獨處,小麻雀成群結隊地歇在水杉樹上。一隻白鷺佔據一根枝丫,一棵樹上就是幾十只。灰椋鳥呼啦一下飛走,就像一大把豆子撒向天空,轉眼間便落入茫茫漠漠的灰黃蘆花蕩,不見了蹤影,鳥鳴卻燃燒著冬日的寒冷和寂寞。直到暮光升起,一群群鳥雀從落日渾圓的剪影裡穿過,匯入對面的竹林,用鳥鳴照亮林間的黃昏。

  此時,歸來的主人忙著收回晾曬一天的衣被,輕輕一拍全是臘月的清香,太陽的暖香。

  臘月漸近尾聲,夜間的廚房間仍有人在忙,忙著蒸年糕蒸包子蒸糯米飯釀甜酒,清凜的夜色裡家家灶間一片熱騰騰的蒸汽,和絮絮地說話聲。走在深巷裡,窗戶間漏出的橘黃燈光還有甜糯的米香面香以及主人的隨意聊天,讓人心裡暖暖的,全是家的味道,溫馨的滋味。

  遲來的春天

  春天是一聲聲鳥鳴銜來的。

  庚子鼠年,一場新冠肺炎疫情讓我們有了一個難忘的超長年假。世界彷彿被按下暫停鍵,市聲靜穆,車流靜止,街燈靜寂。大家都宅在家中,閉門謝客,足不出戶,城市安靜得讓人發怵……

  有那麼一日,晨睡中驀然聽到一聲聲鳥啼。我知道是一隻大山雀在叫早,為一個明亮的清晨,為撫慰世人隔離出的寂寞,更為一個遲來的春天。

  有多久沒聽到鳥兒的悅耳啼唱了?比一個季節更久吧。在浮躁喧囂的城市裡生活久了,誰會用心聆聽一隻鳥的歌聲?在這個不同尋常的假期裡,沉悶久了,心中煩躁,突然聽到一串串鳥兒的歌唱,身心真像是讓溫泉水痛痛快快地洗濯了一番。

  此後,每日清晨我都是讓一串串鳥鳴喚醒的。那隻大山雀就歇在對面的桂樹上,鳴聲輕快或舒緩,清亮又通透,不知人間憂愁。鳴著鳴著天就亮了,霧就散了,金色的陽光就升上來了,天空也似高遠許多。

  ——春天真的來了!

  誰又能擋住春天的腳步呢?我看到樓下的山茶花已經開了,河邊那株木蘭枝上的骨朵也許一夜之間就會悄然怒放。連我家窗臺上的鬱金香也在拼命長葉,一樓人家的小園裡棵棵蘇州青都起了菜薹,豌豆藤亦已爬上竹籬笆,估計過上半個月就會開花。在水鄉,鋪滿原野、直到天邊的油菜花才是春天的主角。油菜花一開起來就這般恣意霸氣,不管不顧,讓人鼻息間鑽進鑽出的全是油菜花的清香,哪管你在路上還是門前。田畝間辛勤耕種的老農,麥田裡提了竹籃挖薺菜的村姑,船頭是慈祥的爺爺,村頭是提了淘籮跨過石橋、踩了一地殘陽在埠頭洗菜的白髮老嫗……這一切因為有了金燦燦的油菜花作背景,有時又染上朦朧的雨霧也好暮靄也罷,清朗的月色或軟軟的炊煙也行,青瓦簷下斜出兩枝桃花梨花,那才是我眼裡最好的春天,鄉下老家的春天。

  宅得太久,多想暢遊在春光裡。去杏花疏影的江南煙波畫船的西湖,去雲霞翠軒的園林遠芳古道的山澗,去草木茂盛的村莊民風淳樸的古鎮。是時候了,蟄伏一冬的心靈,憊懶生鏽的身體,真的渴望在春天裡涉足郊野,或爬山遠眺或垂釣遊湖。

  所以,住宅小區卡口一撤除,我就去了年前日日散步的小河邊,久違的那排垂楊柳早已萌出嫩芽換上新裝,見到我也似添了一份喜悅。迎春花的長枝上朵朵明黃的花朵如小喇叭已經吹響春天的號角。斯時風不再凜冽,哪怕是戴了口罩,我也能感受到風中有草的芳香,有陽光的溫暖,有鳥的啁啾,有萬物在萌動,有地氣汩汩上升的氣息。那一刻我算是體會到了“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的舒暢,真正體會到了自由的寶貴……只是有些城市、有些人還在繼續宅,願他們的春天儘快到來。

  又上班了。路上遇到微笑打招呼的同事,真有暌違之後的激動;見到久違的辦公桌,感到幾分親切。單位附近,河邊的梅花紅紅白白的全開了,白鷺依然在河面上優美地飛翔,雜樹返青,不少人戴了口罩在岸邊陽光下垂釣,遠遠的有兩隻風箏在藍天上飄搖。

  四時最好是三月,一去不回唯少年。如此春光裡,是容易讓人思鄉的。想念兒時的家園,想念遠去的父母親人,想念再不相見的童年夥伴,想念一些已成故人的鄉鄰。行在春天的原野上,看到無限生意中的幾座土墳,也會令人感傷。年年有春天,花會開,草會綠,想見的人卻再不歸來。便是這次暴發的疫情,又讓多少無辜的生命再不能暢享美好的春光了……

  陌上花開,我是要回去的。故鄉的田埂、小橋、巷口、古樹、老宅,在等我歸來。

  犁頭草

  紫花地丁盛開時,就像一團迷濛紫煙,點綴在春天的田頭原野、路邊隙地,總是隔了多遠才來上一兩株。若是雨天,積了些紫露,那種柔弱與孤高,小巧玲瓏的,更是惹人憐。何況它有著紫蝴蝶一般的橢圓花瓣,歪斜於葉間伸出的柔嫩花莖上。那花也奇,五瓣,兩瓣兔耳朵一般向上,各往斜上方一側伸去,下面三瓣,卻是依偎在一起。遠遠一瞧,兩三棵紫花地丁早早地開在乍暖還寒的陽光下,綠葉,紫花,隨意卻頑強,優雅地綻放在你的視野裡,叫人不由地歡喜,感覺這樣漂亮的小花若移在花盆裡,端上案頭當清供,朝夕觀賞也好。

  不過,並無幾人將紫花地丁當回事的,三四月份的原野上,奼紫嫣紅的各種莊稼花蔬菜花多著呢。只淡然一瞧,道,是犁頭草啊,可以當草藥用的。

  這才明白,原來犁頭草就是紫花地丁。想來最初叫這名字的是一農夫了,他牽了牛,牛套了軛,軛拖了犁。他則披了蓑,戴了笠,扶著犁辛苦耕耘。牛不言,只顧埋了頭拖泥帶水往前邁,身後便嘩嘩捲起泥土。呀,不好!鋒利的犁鏵碰到了他裸露的腳趾,鮮血頓時流出,只得隨手摘兩把田埂上開紫花的野草,揉碎了摁在傷處,身上撕塊破布,略略包紮,繼續勞作。回家時,仍不忘摘了一把紫花,帶回家敷於傷口。歇上一宿,翌日晨起,嘿,血止住,傷口不疼,連個疤痕都不留。想想那紫花正有著犁頭一樣的葉子,便隨口一叫“犁頭草”——也是犁頭劃傷的,乾脆以毒攻毒吧,這是農人的智慧了。

  小小一株犁頭草,料不到竟有著療傷治病之仁厚品性,令人刮目相看了。其實更多的中草藥,作為草時無聲無息,貌不驚人,成為藥了,卻往往祛病除根,堅韌無比。

  翻開醫書,知道犁頭草即紫花地丁,也叫獨行虎——瞧瞧這名兒叫的,多有威力。具有清熱解毒、涼血消腫之功效,可用於急性結膜炎、咽喉炎、癰癤腫毒、毒蛇咬傷。《本草綱目》曰,主治一切癰疽發背、疔腫瘰癧、無名腫毒惡瘡。前幾日讀到一位作家的文章,說在後背上摸到一個赫然硬塊,知是來者不善的毒瘡或惡疽,俗名“背花”,便拔了犁頭草,洗淨,搗碎,做成黏黏的餅塊,敷在背花上“拔毒”。兩三天後,背花就有些退燒和軟化,又兩三天,硬塊縮小,不到十天,消失無痕,整個過程,既不花錢,又不痛苦。

  田間地頭,其實有不少草藥,能助我們祛病解痛的。如今哪怕一株草藥就生機盎然地出現在我們眼前,對我們頷首致意,哪怕牽住腿腳,我們也無視它們的存在,因為不識其面目,更不知其功效,真是辜負了它們的一片誠意。

  譬如犁頭草,那樣清新可愛的紫花地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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