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樂隊的夏天》有第二季,我最希望這支樂隊上去

01.


《樂隊的夏天》節目組找過樑龍三次。

第一次找他的經紀人;第二次馬東親自來,聊了一個多小時,沒結果;第三次經紀人又去了一趟,還是沒結果。

“二手玫瑰”最終缺席了《樂隊的夏天》。在這個搖滾樂綜藝裡,31支樂隊在節目組制定的規則下廝殺,勝出者成為今夏TOP5。


節目的野心是將小眾樂隊和文化推向主流視野,但播出之後,一直經受來自主流標準的審視。

“如果我要去的話,也只能當評委,不能當學員。”


二手玫瑰樂隊的主唱樑龍,坐在南京歐拉藝術空間的排練廳,趿著一雙拖鞋,鬆弛又休閒。


演出還有4個小時就要開始了,這是二手玫瑰“萬人之路”演唱會的倒數第二場,在這個他口中“長滿綠苔”的潮溼城市。


如果《樂隊的夏天》有第二季,我最希望這支樂隊上去

“萬人之路”巡演現場


說完上面那句,樑龍馬上笑著找補,“開玩笑,開玩笑。”


他眼角的皺紋,遊動在那張總被人覺得很兇的臉上。


這是一支以女妝元素聞名的樂隊,樑龍在之前的採訪裡說,“化妝是在諷刺同樣戴著面具、並不真實的世界。”


他至今沒有與這個世界和解。


二手玫瑰常常將嚴肅和真意藏在“妖魔鬼怪”的面具下,用作品對人們發出略帶戲謔的提醒。

樑龍喜歡開一些真真假假的玩笑。比如“為什麼不去那個節目”,他在前一天晚上的酒桌上,擠眉弄眼地嘲笑旁邊的經紀人,“開價開高了,給人家開跑了。”緊跟著一陣壞笑。


說話時,他表情豐富,表演力強,一張口就能把整個空間填滿。

在那些“玩笑”掩護下,樑龍覺得作為中老年樂隊,去節目“故意跟年輕人打成一片太形式”,“很做作”。


對“刷嫩漆”的行為,他沒法說服自己,索性放棄。

“做美妝博主,也是和年輕人打成一片,為什麼對節目這麼抗拒?”貴圈的記者問他。

“方式方法不一樣。”樑龍辯解,“節目裡,形式上是打成一片,但實際上可能還得互相玩死啊。”

6月上旬,自嘲微博粉絲少得穩定的樑龍,通過當美妝博主,收割了一波關注。運營幾年的“二手玫瑰樂隊”認證賬號,終於享受到變色的樂趣:


從橙V變成紅V,這意味著他們的月閱讀量超過1000萬。


搖滾老炮的美妝博主之路並不嫻熟,直播時,工作人員不時在旁邊提醒:人家給你送錢了,趕快說感謝,比個心什麼的。


他反問:比個桃行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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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發過萬的“美妝博主”樑龍出道vlog

樑龍身上經常有讓人意外的坦率,尤其是喝酒後。


他點評起那檔缺席的節目,覺得還是太“客氣”了,“沒衝撞”。他想要那種“顛覆式”的,“學員幹掉老師,四個老師最後服得五體投地,說我們這行白乾了。”

他繪聲繪色地拿二手玫瑰假設,示範“有衝撞”的打開方式:


節目進行到一半,放出視頻,“《樂隊的夏天》現在火了,二手玫瑰巡演呢,你沒來咋想的?


二手玫瑰答,我打死也不去,你們就是垃圾。


來了這麼一個裝逼話題,哐,一對抗起來,到第五期時,那個裝逼的人(二手玫瑰)就有可能來。


你說別人是垃圾不好使,你得證明自己怎麼玩得更好。這個就有意思了。”

玩笑之餘,樑龍也肯定,“聽說他們前期花了一年多時間,把樂隊所有習性調查得一清二楚,什麼話你們不願意聽,什麼事不願意做,說得非常清楚。”


樑龍用“震撼”形容聽到時的感受,“他們不成事,天理難容。”

這幾年,樑龍參加的綜藝節目不多。他底線明確,崇尚平等,不喜歡那些總愛“胡說八道”的導師,“自己作品都亂七八糟,不知道從哪兒抄的,還對你指指點點。”


之前,有節目組暗示過他,“你要是來,給你進前幾。我們也不會強加你簽約,說一大堆。”

樑龍回覆兩個字:“免聊。”

“即使節目可以讓你們走進更主流的視野,也不去嗎?”

“用不著。”樑龍說,他也有過主流的夢,但這不是現階段的目標。他討厭被節目規則束縛,實際上,任何一種束縛他都討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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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主流”的二手玫瑰

這些年,樑龍和他的樂隊一直在主流之外晃盪,他們被主流輿論關注,原因不外乎和主流歌手粉絲衝突、和主流女歌手談戀愛,或者炮轟主流歌手。


後者有時也會被媒體歸結為“亞文化受眾和流行文化受眾之間難以調和的對立”。

二手玫瑰以前的經紀人黃燎原認為,樑龍是對主流文化保持警惕的人,正因如此,“這個樂隊主流不起來,再怎麼著,也主流不起來。”


02.

2013年,二手玫瑰做了一場“搖滾無用”演唱會。


海報裡,雕簷下的紅磚牆上碼著一排醒目的白字:“大哥你玩兒搖滾,玩它有啥用啊”,結尾掛著一個鮮明的感嘆號。

來北京發展前,樑龍和朋友在大慶排練,排了一下午,出去上廁所,天寒地凍的,一個農民大哥過來說,你們幹嘛的?


樑龍說,玩搖滾的。


問,什麼搖滾?


樑龍就開始白話搖滾的精神世界有多牛。


大哥聽了半天:那有啥用?


樑龍被問住了。來北京後,他把一個農民對搖滾的戲謔和調侃寫進歌裡。2013年,他再次回答了那個問題,在工人體育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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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工體演唱會海報


這是一場並不容易的演唱會。


有人對主題提出質疑,樑龍在“一席”節目裡提到,“當時他們說,你這個小子從來就沒對滾圈兒好過,最後你來個‘搖滾無用’。我說,不是,搖滾無用,還有後半句,無所不用,這才是我們真正想表達的。”


演出前,審批一直通不過,直到預定開演的前17天才拿到許可。


時間緊急,黃燎原後來回憶,他找了各種大V,那英、田震、徐崢、白巖松都找了,攛掇大家幫忙發微博,“幾乎貢獻了整個通訊錄,那時候,集中爆發的能量,超過了一兩個月宣傳推廣。”


演唱會當天,兩小時四十分鐘的躁熱遊動在工人體育館4萬平方米的空間裡,現場是一片紅配綠的海洋。


那次之後,紅牆成為二手玫瑰的一個隱喻,某種程度上,它也是樑龍的隱喻,那種濃烈的衝破紅牆的情結,一直撞擊著他。

現實和牆一般堅硬。


最開始,二手玫瑰沒什麼觀眾,都是熟人、朋友。一些演出也不會找他們,很多人覺得,這怎麼能是搖滾樂隊?


報紙也不願意報道。黃燎原記得,每次去文化局報批都要和人講,你看看傳統戲曲,不也是男扮女裝?


“講著講著,最後自己也挺心虛的。”

慢慢地,那堵牆變成他們的領地。


上世紀90年代成長起來的“豔俗藝術”逐漸成為潮流,女裝、民樂、二人轉元素,使二手玫瑰從搖滾的重金屬時代突圍,成為“最妖嬈的搖滾樂隊”。


二手玫瑰是第一個亮相金馬獎的大陸搖滾樂隊,市場漸漸接納了這種形式,他們發了幾張專輯,似乎也衣食無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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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玫瑰的標誌元素:花肚兜與紅綠配色

然後呢?就這樣複製下去嗎?下一步呢?“搖滾有什麼用”的疑問又開始糾纏樑龍。


他把過去的人生分割為“個人理想時代”和“公共理想時代”。一開始,分隔並不明顯,只知道自己一段時間被真空感佔領,像是站在十字路口,突然就在路邊暈倒了一樣。

他想推翻和重建。2007年,樑龍做了合輯《你在紅樓,我在西遊》,找了9個樂隊,翻唱《紅樓夢》和《西遊記》裡的作品。


他想在快速上升的時代,鼓勵人們回頭看,看那些經典,理解他們生活的土地和被漠視的生活。

印歌詞的紙是半透明的,它的特點是好看且貴,印了2000多張,花了三四萬。給樂隊成員付完工錢,樑龍花光了早年開演唱會攢的全部家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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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紅樓,我在西遊》合輯封面


他心裡好像長了一棵樹,關於公共理想的,快把他撐破了。他想用一些公共的平臺,去記錄這個時代。


長久以來,音樂只從屬於娛樂門類,沒法像藝術品一樣,登上大雅之堂,樑龍對此耿耿於懷。


一次,他在臺灣看展,看到一幅作品發光、發亮,突發奇想,如果這個作品能唱謝天笑的《永遠是個秘密》,或者樑龍的《採花》呢?他想把音樂做成藝術品,希望音樂人可以進美術館。

爭議首先來自團隊內部。團隊說,你別做了,再做我們就走了,“我們尊重你,在一起三五年,知道你的品性、對藝術的追求,但你自己也得吃飯,不能只在夢裡待著。”

但樑龍想在那個夢裡待著,不願意醒。他相信事情都需要過程,時間會給他回報。

第一次做藝術唱片,效果不太好,樂迷來了,因為看不懂,都靠在牆角不敢上前。


樑龍琢磨著這樣不行,把李志和“劈叉哥”趙曉佳找來,讓他們現場作畫,又搞捕捉器交互裝置,一碰,現場就有星星跟著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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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術唱片展上受邀作畫的趙曉佳

藝術唱片第四季,他把鳳凰傳奇請來。圈裡人不願意了,說他瘋了,鳳凰太俗了。樑龍卻覺得,一首歌能讓那麼多路邊的人聽,本身就是傳奇。


他反問:只能在高樓大廈裡說自己的哲學嗎?他把“最炫民族風”分了6個軌,放了6面鏡子,每面鏡子對應1個捕捉器,會發出不同的聲音。


第一個鏡子是“留下來”,第二個是“動次、動次”,需要6個人分別站在鏡子前,配合著蹦,歌才能完整播放。他覺得好玩,很貼合。

“樑龍是會把理想慢慢付諸行動,然後實現的人。”角頭音樂公司負責人張四十三說。兩岸三地華人搖滾展,也是樑龍公共理想的一部分。


他曾經問一個玩吉他的年輕人崔健是誰,對方不知道。樑龍震驚,世界變化得真快,他想重讀過去,留下公共記憶。

搖滾展、藝術唱片、翻唱經典,十幾萬十幾萬砸下去,都“費力不討好”。樑龍說,自己平時興趣少,搖滾是為數不多打動他的。

樑龍有很多機會成為有錢人。二手玫瑰的文化品牌“搖滾運動會”,有人想買,給幾百萬,他沒答應,琢磨著把這個牌子做得更好。


還有一次,“大國文化”想讓他單飛,那年代樂隊也不火,一個人好捧,開價100多萬,他又拒絕了。


他說受不了在外邊裝得很大,回家一關門,覺得自己挺小的。


樑龍想做一個牛逼的搖滾樂隊,而不是牛逼的搖滾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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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滾運動會”中二手玫瑰的演出


貧窮很長一段時間黏在樑龍身上,像另一張皮。在那個改革和轉折的時代,東北從“長子”變成“棄兒”,經濟和文化都陷入困頓,下崗是人們生活的主題。


他的父母賣過豬肉,賣過菜,也開過食雜店,都不賺錢。小學二三年級時,樑龍放學後得去垃圾站撿東西。他要面子,怕被同學看到,每次都等班上同學走光了才去。

東北的冬天漫長而憂傷,只有天空能給人安慰。


他記得,東北的1月,雲彩有不一樣的通透感,天空和雲彩交接的縫隙,有特別立體、迷人的東西。在一個絕望的冬天,樑龍花光了家裡最後6000塊錢。


他從北京進山野菜賣,結果到車站只看到一堆箱子,溼漉漉的。因為野蠻裝卸,裝山野菜的箱子開了膠,紙箱被鹽水泡塌了。


他心知沒法賣了,不停地掉眼淚,“都快跪地下了”。他吃了一冬天山野菜,血本無歸。

那是上世紀90年代初,擋在他前面的那堵牆,叫貧窮。


牆外,幾個小夥子留著長髮,穿著黑色T恤嘶吼著唱歌,那是一種非常時髦的東西,叫搖滾。


1986年,崔健褲腳一高一低,在理想主義的年代第一次吼出《一無所有》。樑龍在那種音樂裡看到了平等,他想走出那堵“牆”。

樑龍玩搖滾,一開始父親不理解,覺得男不男女不女的,也不知道在幹嘛。他買崔健的書《在一無所有中吶喊》給父親看,父親說寫得好,就是髒話太多,你們這個圈好罵人。


樑龍說,那是口語,不叫罵人。


父親告訴他,人一輩子如果能夠按照自己的理想去活,也挺好,但混得不好,自己能接住就行。


當年樑龍就是揣著這句話,坐了24小時綠皮火車,離開東北,和依附在黑土地上的無望生活。


03.

剛來北京時,樑龍住地下室二層,一個月房租200塊錢,沒窗戶,白天和黑夜由開關燈決定。

黑暗中,耳朵變得敏感,幫助他識別當時主要的鬥爭對象:老鼠和警察。一聽到吱吱叫的動靜得馬上開燈,動作慢的話,老鼠把餅吃了,他就得餓著。


防警察是因為沒有暫住證。樑龍的經驗是掛鎖不行,一下就能看出人在沒在,換成擰鎖,外面就看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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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到京城的二手玫瑰


那段時間,樑龍努力和搖滾圈發生關係,收效甚微。剛開始投唱片公司,投了十多家,“拿個磁帶往那兒一坐,啪一按,就聽吧,特尷尬”。


對方說,回去等信吧。“全他媽是騙子。”


也有人打電話,問他能不能給歌手陳琳寫歌,唱《你的柔情我永遠不懂》那個。“那歌多牛逼啊”,樑龍說寫不來,吹牛也沒用。

一開始,他瞧不起去酒吧唱歌,覺得藝術家哪能去那種地方。


一個山東老大哥給他講了個故事,說自己當年徒步離家,混得一塌糊塗,回家時路過麵館,快餓死了,看到別人剩了半碗麵。一開始覺得不好意思,遲了一步,結果服務員過來,一下就全倒垃圾裡了。


山東大哥和樑龍說,人得活下去,不要想臉。

樑龍想活下去,他決定去酒吧唱歌,和老闆說,費用可以壓,但必須免費喝啤酒。30分鐘一節,一晚上唱三節,喝得迷迷糊糊時,樑龍開始和下面的人聊天,聊搖滾樂,也聊人生。

他把生活的困頓寫進歌裡,用力吶喊,“我被活活的逼成了個工人,我被活活的逼成了個商人,我被活活的逼成了個詩人,我被活活的逼成了個廢人吶。”


“一個外省人來到巴黎”,黃燎原覺得,這句總是出現在司湯達或巴爾扎克小說中的話,特別適合形容樑龍。


更大的舞臺在眼前展開,來到城市的人,懷揣著野心和夢想,眼睛裡冒著火,有巨大的渴望,一定要在更高的舞臺上綻放。


他從樑龍身上看到了這股“狠勁兒”,那是“一片草能頂破凍僵大地”的力量。

黃燎原記得,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個酒吧,從中午喝到下午5點,兩個人抽著煙,不吱聲,一直喝。


黃燎原當時剛結束和唐朝的合作,中間有很多樂隊找過來,他說不想做了。喝得快不清醒時,他對正在尋找經紀人的樑龍說,“你別找了,就我吧。”


二手玫瑰有吸引黃燎原的東西,“我不喜歡拿錘子、鋼刀使勁剁你的音樂,我喜歡撓你一下癢癢,讓你忍俊不禁的。”


從這方面來看,二手玫瑰的音樂膚淺,也不乏尖銳。


唱《允許部分藝術家先富起來》時,底下有一個藝術家,是朋友的朋友,總感覺歌詞在諷刺自己,就跟著樑龍一起笑,十分刻意。“就是個招搖撞騙的藝術家,拿著身份天天吹牛逼的那種。”

黃燎原通過朋友拉到酒廠50多萬元贊助,做了一個專場,在北展給二手玫瑰開了演唱會。


那是2003年,經歷了黃金十年的搖滾樂已跌入低谷,資本消解了一部分憤怒,作為舶來品的搖滾樂自身也在思考,如何把中國元素和西方搖滾結合起來。

演唱會前,樑龍犯愁,2000多張票,送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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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手玫瑰的東北元素之一:秧歌鑔(圖片來自微博)


沒想到,圈裡人都來了,烏泱泱的。演唱會後,樂隊火了。從結果來看,二手玫瑰的演出給中國搖滾的困境提供了一種可能性。


在黃燎原看來,那也是東北文化壓抑很久後的一次爆發:


“二手玫瑰在音樂裡,用了東北元素的東西,又破了東北的東西,東北文化退成背景,當代文化那種邊緣的東西和最新的思潮,也揉了進去。”

北展演唱會後,中國足球聯賽找到他們,在中場休息時表演。廣告牌上掛滿他們的頭像,日子被名利堆滿,成為擋在他們面前一堵新的“牆”。


那陣子,每天都有人請樑龍去酒吧;樂隊下午三點排練,五點人還沒到全。大家問他,現在我們在圈裡這麼大名氣,錢呢?


樂隊陷入膨脹,名利的牆擋住他們去往更遠的地方,後來又趕上非典,一年多不到,解散了。

關於從有到無和從無到有的思考,樑龍藏得很深。“一切都不會留下的。”他說得肯定。


多年後,他把反思寫進《白花》裡,“安樂者的命運,是被活埋的一首歌。”


寫這首歌時,距離二手玫瑰樂隊第3次組建已過去4年,分分合合,那是老牌樂隊的生命週期下,不可抗拒的宿命。


樑龍總覺得,自己老後可能會皈依,問他原因,他又拿出那個戲謔的面孔,反問,頭型不像麼?


04.


樑龍說,家鄉的松花江像一面鏡子。她沒有變化,但照著所有的變化。

他想拍電影。劇本從去年10月開始寫,斷斷續續的,到第五稿了,之後要出大綱。


故事是他早年間在老家當保安時遇到的,用他的話說,有些離奇。樑龍想借這個故事探討:你的記憶到底是不是你的。

南京演唱會的前兩天,他去東北看景。江北的老造船廠裡有個院落,30年沒變過,聽說明年就要拆了。最後一道街已經被門擋上了,樑龍他們偷偷進去,朋友說了一句話:消失的哈爾濱。

一代一代的人在故鄉流浪。


樑龍看到,家鄉說二人轉的人越來越難以為繼,娛樂大潮消解了他們賴以生存的方式。


在舊時代,他們就是顛沛流離的,趕著馬車,各個村子走,這個村子湊夠30塊錢,演一場;湊不夠,就接著往下走,去下一個村子。流浪是宿命。

樑龍也在流浪,在音樂裡,電影裡。他是個有點兒悲觀的人,但他願意給悲觀一些樂觀的體恤:儘管一切都要消失,是不是可以在另一種形式,比如鏡頭裡,延續生命。


樑龍對“留下來”這個事有執念,他讀尼采,那個老頭說,自己的理論是為一百年後的讀者準備的。樑龍不想變得那麼深邃,但他想留下點東西。

這麼多年,樑龍發現,哈爾濱變得越來越平靜。鮮活的憤怒逝去,人慢慢歲數大了,荷爾蒙降低了,身體不憤怒了,精神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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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瘋狂的外星人》唱主題曲的二手玫瑰


他承認作品中喪失了部分批判性,“時代不一樣了”,“那樣的作品,你覺得有人聽麼?”他反問,又搖搖頭,自問自答,“(他們)不太聽”。“你們傳媒也挺對不起中國搖滾樂的。”樑龍補了一句,是嘲諷的語氣。


這幾年,搖滾老炮們或因為保溫杯,或因為出現在地鐵上的落魄照片受到關注,關注的落腳點都指向中年危機。


《樂隊的夏天》喚回了一些熟悉的回憶,試圖在輿論上製造一些聲響,但這早已不是他們熟悉的時代了。

“萬人之路”演唱會前一天,樑龍約設計師一起吃飯。飯桌上,大家對《樂隊的夏天》裡,痛仰樂隊高虎改編的《我願意》表示讚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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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在節目裡,痛仰在觀眾投票中落敗了。樑龍抽著煙,悶著頭回了一句,“人家現在不聽這個東西,就是你輸給了市場嘛。”

他覺得,假如自己上節目,或許會和高虎有相似的結局:


“說也說不出來,唱也唱不出來,最後,冠冕堂皇地,作為一個老炮、一個犧牲品,下去了。


不是說為了爭面子,關鍵是不是你的表達。”


在那個他計較“是不是自己表達”的舞臺上,黃燎原作為推介人的九連真人成為黑馬,收穫關注。那是中國搖滾的新故事。

今年4月,二手玫瑰在天津演出,黃燎原從美國回來,想去看看,叫了九連真人一起。


黃燎原說,這是我做的新樂隊,說客家話。周圍人不理解,樑龍說,您就是喜歡奇葩。


演出中間,樑龍給九連真人做了廣告,說黃師傅新簽了一個樂隊,叫九連真人,要乾死二手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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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燎原的新樂隊:九連真人

樑龍知道,未來肯定有一天,自己在臺上演不動了,激情沒了。在那一天到來前,他想給自己更多選擇,那些值得傾注時間的事,或許是品牌,或許是電影。

電影取景地,是樑龍在哈爾濱當保安的地方。他記得自己總和當時的科長探討,什麼是有價值的音樂。科長說,謠唱,是一輩輩放羊的人哼出來的,是留在民間最長的東西。


《採花》是樑龍的第一首歌,帶著泥土氣,加入大量謠的元素,“有一個姑娘像朵花兒”,小孩都可以哼唱。

在那之後,樑龍離開家鄉。他的世界越來越大,但也遠離了創作的土壤。


他有些傷感,再也寫不出像《採花》那麼自然的東西了。


他不吝嗇表達對土地的依賴,有人問他移不移民,他說不會,如果離開了,自己歌頌什麼,又批評誰的問題?

樑龍說,過去,“努力找安全感的同時,可能又豎立起一堵很難逾越的牆。”

“你覺得你現在在牆內還是牆外?”

“我在牆上看風景。”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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