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好萊塢的天才童星越來越多。
《奇蹟男孩》中蘇倒一片觀眾的諾亞弟弟片約不斷。
《好萊塢往事》裡的小蘿莉跟影帝對戲都絲毫不輸。
論及天賦異稟的兒童演員,歐洲當然也不甘示弱。
去年的柏林電影節上,詠梅(《地久天長》)的影后就差點兒被一個十歲出頭的德國小姑娘搶走——
系統破壞者
Systemsprenger
導演:諾拉·芬沙伊德
編劇:諾拉·芬沙伊德
主演:海倫娜·曾格爾 / 阿爾布雷希特·舒赫 / 加布里拉·瑪利亞·施邁德 / 麗莎·哈格邁斯特
上映日期:2019-09-19(德國)
片長:118分鐘
《系統破壞者》是德國新銳女導演諾拉·芬沙伊德的劇情長片處女作。
曾入圍第69屆柏林國際電影節主競賽單元,併成功斬獲旨在紀念柏林影展創始人及表彰電影藝術創新的阿爾弗雷德·鮑爾銀熊獎。
後又代表德國衝擊奧斯卡最佳國際影片。
媒體口碑亦相當優越,爛番茄新鮮度高達92%。
藉由極度風格化的鏡頭語言和頗具動感的搖滾樂,導演真實地復現了精神病患者支離破碎、搖搖欲墜的內心世界。
時年僅僅十歲的小女主海倫娜·曾格爾更是錦上添花、技驚四座。
儘管最終在影后的角逐中惜敗詠梅,依然憑藉純熟的演技收穫了一眾好評。
其層次分明、爆發力十足的痴狂表演也構成了影片的最大看點之一。
海倫娜飾演的九歲女孩本尼患有嚴重的C-PTSD(Complex PTSD),即複雜性創傷後應激障礙。
這種心理障礙由長期、反覆的創傷造成。
患者往往攻擊性極強,殺傷力極大。
在本尼的身上,C-PTSD的症狀具體表現為易怒、暴力、偷盜和過度警惕等。
這導致她無法與任何人建立起良好的人際關係,走到哪兒都不合群。
片中,每當被激怒,或是童年遺留的創傷記憶被喚起,本尼就會在轉瞬之間化身混世魔王,暴跳如雷、歇斯底里。
她敢在眾目睽睽之下逃之夭夭。
也敢在辦公室的門口尿尿。
她狂掄玩具車的力度可以砸裂防震玻璃。
她隨手一摁,就能把同齡的孩子搞得鼻血直流。
別人手裡的球拍,她說搶就搶。
櫥窗架上的提包,她想偷就偷。
跟欺負人的小男孩們打起群架來,她也一點不含糊。
逼急了,她還會拿起小刀,無所顧忌地揮舞。
總而言之,本尼堪稱名副其實的“系統破壞者”。
饒是專業的監護人員也不能奈她何。
三個彪形大漢合力,都未必製得住精神失控狀態下的她。
唯有在媽媽克拉斯 的面前,本尼才會流露出小朋友天真、乖巧的一面。
和其他孩子沒什麼兩樣,她也喜歡唱歌給媽媽聽,還愛抱著媽媽不撒手。
可惜,媽媽沒有信心也沒有能力照顧好她。
因為,在家裡,本尼還有一對弟弟和妹妹。
對於頻頻被男友拋棄的克拉斯而言,獨自養育三個孩子已經很難。
更何況,老大又是如此桀驁不馴、喜怒無常。
事實上,一旦發作,失去理智,本尼的拳頭連媽媽也不放過。
所以,為了不讓弟弟、妹妹受到姐姐的負面影響,也為了減輕自己的負擔,克拉斯選擇把本尼交由兒童服務機構收治。
從此,她只需要偶爾探望。
反倒是一群善良而無私的陌生人整天被本尼折騰得焦頭爛額。
為本尼提供幫助的好心人大體是由社工、醫生和教師組成的。
其中,屬社工巴法內女士和本尼感情最深,也最有耐心。
她陪本尼輾轉於轄區內的各大機構。
縱使數十次被拒絕,也未曾想過丟下孩子不管。
可精神病院的床位畢竟有限,應急避難所也不宜長住。
封閉治療雖不失為一個好主意,但本尼還小,年齡不夠。
在最後一家教養院也將本尼拒之門外後,巴法內徹底無計可施了。
無奈之下,一籌莫展的她同意了陪讀米夏的提議。
允許他帶本尼去森林療養三個禮拜,一對一管教,看看效果如何。
米夏是一名資深的憤怒管理教練,身材高大,心思卻很細膩。
既能在肢體上有效地壓制患者的暴力行徑,又很有一套和青少年拉近心理距離的方法,可以說是看護本尼的不二人選。
在作出前往森林的決定之前,短暫的接觸已然讓他領教了本尼的活力四射與精力無限。
當然,孩子崩潰時的聲嘶力竭和失魂落魄,他同樣看在眼裡,記在心頭。
望著本尼被注射鎮靜劑後黯淡無光、欲哭無淚的兩眼,身為人父的米夏於心不忍。
大概就是在那一刻,他下定了決心,要挽救這個外表強硬、心靈脆弱的孩子。
在幽深、僻靜的林間小屋,米夏迅速贏得了孩子的信任。
他說話有分寸,做事講原則。
即便兩人時有衝突,他也總能巧妙化解。
日復一日,在情緒趨於穩定的同時,本尼也越來越離不開米夏了。
目睹初次體味到“父愛”的本尼幸福得手舞足蹈的樣子,米夏陷入了煩惱和憂慮。
作為一名專業人士,他很清楚——
朝夕相處所引發的移情與依戀於醫、患雙方而言都是致命的。
本尼激發了他的拯救者情結。
哪怕他在心裡極力說服自己,一切都不過是針對本尼制定的教養措施,不必太過真情實感,他對孩子的付出也早已越界了。
這樣做的結果是,當分離被擺在眼前,本尼的痛苦和破壞力將成倍爆發。
果不其然,從森林歸來後,本尼變得更難纏了。
先是逼迫米夏破例帶她回家,又是一口一個“爸爸”地乞求米夏收養她。
直到她輕描淡寫地說道:
“殺了你的妻子和孩子,我就能獨自佔有你了。”
米夏終於覺察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並決定以一種相對溫和的方式逐步撤出本尼的案例。
就在這時,克拉斯那邊傳來了好消息。
平日裡,孩子哭著喊著才能向她求來一次敷衍的探視。
而今,她卻一反常態,主動提出把本尼帶走,重新開始。
包括米夏在內的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商定本尼去向的討論會也隨即召開。
這回,克拉斯難得地沒有缺席。
可是,她反悔了。
雖然離開了渣男,但她沒有工作,亦居無定所。
就這樣,心血來潮的承諾還沒來得及兌現,就成了又一個謊言,又一重背叛。
一如往常地,她辜負了本尼的期待,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了。
誠然,本尼是個任誰見了都會退避三舍的“系統破壞者”。
她打架,罵人,偷東西,幹過各種壞事,惹過許多麻煩。
但她並非天生“惡魔”。
如果她的爸爸不殘暴,如果她的媽媽不軟弱……
如果童年的她不曾受屈辱,不曾被虐待,她也可以成長為一個性格溫和的小女孩。
就算不去暢想以上種種可能性,影片呈現給我們的這個渾身帶刺的本尼也沒有那麼不堪。
她的心裡是有愛的。
電話中聽到媽媽的聲音,她頃刻間笑逐顏開。
照料米夏家的小寶寶,她無微不至。
在媽媽再度揚長而去、巴法內女士手足無措之時,她明明那麼傷心,那麼失落,卻堅持安慰哭泣的老師。
她還說過,她將來要做一名教養員。
原來,她也想像巴法內和米夏那樣,給予同病相憐的孩子們慰藉與關懷。
在她烙滿傷痕的心底埋藏著的竟是如此純潔無瑕的理想。
我為之驚歎,也為之心碎。
她從不是惡魔,她本該是天使。
然而,本尼自身難保,又何談理想呢?
故事發展到了最後,每條路都被堵死了。
原本順利推進的收養計劃因本尼打傷寄養家庭的另一個男孩而夭折。
米夏也決意不再幹預其中。
其實,他和妻子都是溫柔、寬厚的好人。
但面對危機,他們亦會驚惶,亦會猜疑。
而親近之人的戒備與疏遠正是刺痛本尼最鋒利的武器。
就像森林療養期間,本尼在睡夢中偷偷鑽進米夏的懷裡,卻被趕了出去。
此時,米夏妻子試圖“奪”走嬰兒的舉動也讓她產生了一種與之相似的錯覺。
她渴望被接納,她討厭被排斥。
最叫本尼難過的是,上一次,米夏跑遍整片森林,找回了出逃的她。
這一次,他卻止步門外,沒有追上來。
本尼明白,夢想中的“爸爸”放棄了她。
我想,當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也從手中滑落,孩子的心或許就在這個雪天凍成了冰,再也不會融化了。
萬般努力終究是徒勞,本尼到底還是被送往非洲接受強化治療了。
癥結沒有解開,創傷未能修復。
屢次失信的親生母親仍對自己犯下的錯誤毫無反思。
兒童保障體系相對完善的德國社會尚且對本尼這樣的孩子束手無策。
在福利缺失、監管不力的其他角落,低齡精神病患的現狀豈不是更加不堪設想?
導演諾拉·芬沙伊德無疑展現出了敏銳的問題意識。
她頻繁地將本尼拋至絕境。
在憤怒的累加、暴力的循環中,問責愈發擲地有聲。
視覺層面,高飽和度的色彩搭配則與本尼灰暗的經歷形成強烈反差,也為孩子狂躁不安卻充滿希冀的精神世界尋得了一處實體。
諾拉還慣於將暴力和柔情並置。
片中,不管和誰起衝突,本尼都會落得個兩敗俱傷的結局。
因此,她常常上一秒還在和別人爭得頭破血流,下一秒就轉入昏迷狀態,臥進了媽媽的懷抱。
有時在火中熔鍊,有時在冰裡沉睡。
這便是本尼每天經受的冰火兩重天的折磨。
通過粗暴而凌厲的剪輯方式,諾拉將其痛感傳遞給了銀幕前的你我。
不幸的是,比起可以感知的疼痛,懷抱非但虛無,而且稍縱即逝。
有時候,一覺醒來,媽媽確乎陪在身邊。
但更多的情況下,那只是一場幻夢。
可毋論是真是假,是實是虛,媽媽的懷抱都是本尼頓挫生命的全部平和之所在。
為了挽留所愛之人,為了博得一點憐惜,她寧肯傷害自己。
至少血和傷疤夠真切,足以印證她的真心。
這就是她長久以來恪守的,唯一行之有效的邏輯。
歸根結底,她是一個被錯待了的女孩,她的存在本身並不是原罪。
可事已至此,追究父母該當何罪,於事無補。
關於孩子應該如何安置,也沒人給得出答案。
所以,當她越過機場的安檢,朝著天邊縱身一躍,故事戛然而止。
畫面就此定格在了本尼生死未卜的剪影——
依舊身著粉紅色的外衣,打碎了又一塊不堪一擊的“玻璃”。
趁著時間停滯,不如好好想想,“系統破壞者”的出路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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