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宗悅的工藝美學理念,源自他對傳統民族文化的無限熱愛

1955年,為了防止民間手工藝流失,日本建立了“人間國寶”認定製度:政府在全國不定期選拔認定“人間國寶”,將大師級的藝人和工匠,由國家出資保護和傳承。這一制度帶動了日本全社會對於“匠人文化”和“匠人精神”的關注和效仿。

所謂“匠人”,在日文中通常叫做“職人”,其中包括豆腐師父、三味線師父、藍染師父、居酒屋老闆娘、玩具店師父等等傳統藝匠。

傳統工藝的製作流程固然令人嘖嘖稱奇,而匠人們自身散發出來的氣質,也讓人肅然起敬:他們對自己的手藝,擁有一種近於自負的自尊心。

他們對自己的手藝要求苛刻,不惜代價也要做到精益求精,並以成品的精美而感到自豪和驕傲。換句話說,對於如何使手藝達到熟練精巧,日本匠人們有著極致的藝術追求。

而如果由於自己的掉以輕心,讓質量不好的產品流通到市面上,將被看成匠人之恥,遺恨終生。

這類人與技藝互相打磨,相互成就的工作方式,令人心生敬意。而日本工藝背後蘊含的美學理念和人文價值,也值得我們用心學習。

柳宗悅,日本民藝運動的倡導者和民藝美學的實踐者,20世紀初以來,他致力於推進日本的民藝運動和民藝理論建設,從而產生了世界性的影響,他本人也因突出貢獻被譽為“日本民藝之父”。

《工藝之道》是一本論文集錄,收錄了柳宗悅於昭和二年(1927)到三年(1928)分9次以“工藝之道”為題的連載論文。在書中,柳宗悅略過工藝器物從產生、製作到買賣等各個環節的具象過程,取而代之的是描述工藝之“道”,即透過工藝來揭露蘊藏在“器”之內的美學和哲學意味。

在柳宗悅看來,好的器物,當具謙遜之美,誠實之德,和堅固之質。只有為工藝品賦予了這些現實的人文理念,才能鍛造出一件完美的作品,達到“人器合一”的至高境界。


柳宗悅的工藝美學理念,源自他對傳統民族文化的無限熱愛


一、工藝的分類

1925年,柳宗悅創造了“民藝”一詞,並在《民藝是什麼》一文中給“民藝”下了定義:所謂民藝,即民眾日常使用的工藝品。

柳宗悅認為工藝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方稱‘民藝’(民眾的工藝),另一方叫‘美藝’(美術的工藝)。一個是因大量生產而價廉的日常用品;另一個則是製作較少而價高的裝飾品。前者為無心之作,後者為有意而作。”

顯而易見,民藝在現實生活中,與人們關係最為密切。

在《下手物之美》中,柳宗悅將這些實用的工藝品稱為“下手”之物,所謂“下”翻譯過來就是“普通”,“手”則代表了“品質”或“類別”。

作為“下手物”的民藝,是人們日常生活中普通但又不可或缺的物品。

“器物被使用,才有了美。”作為裝飾品用途的美藝,或許是越接近理想越美,但對於最終歸宿是生活用品的民藝來說,則是越接近現實越美。

正因如此,柳宗悅認為“民藝”比“美藝”擁有更為豐富的美,最能體現工藝之美的意義。

“民藝區別於貴族工藝的五個顯著特點:1.為了一般民眾的生活而製作的器物;2.迄今為止,是以實用為第一目的而製作的;3.為了滿足眾多的需要而大量準備的;4.生產的宗旨是物美價廉;5.作者都是匠人。”——《工藝文化》


柳宗悅的工藝美學理念,源自他對傳統民族文化的無限熱愛


二、工藝的美學特點

1.實用性

在柳宗悅看來,工藝是以實用性為目的,按照用途而進行的製作藝術,因而工藝製品通常來說具有更多功能性和實用屬性。

這一理念和中華傳統文化中對於“器物”的理解不謀而合。

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墨子就曾闡述過器物需以“用”而為之。在《節用中》,墨子便主張消除不利於實用、不能給人民帶來利益的一切條目;

明代科學家宋應星在《天工開物》中也對我國早期的製陶工藝有過類似說明:體積較大的叫缸甕,中等的叫缽盂,體積較小的叫瓶罐,這些不同用途的陶製品,製作樣式也需有所不同。

而製造這些不同規模器具的最直接原因,自然還是因為當時社會的實際使用需求。

到了現代,我國工藝美術奠基人田自秉先生在《工藝美術概論》中指出,“適用、經濟、美觀”是最基本的工藝設計原則,其中,“適用”依然排在了首位。

由此可見,強調“實用功能”,古今中外都被看作是工藝製品的第一製作準則。

柳宗悅的工藝美學理念,源自他對傳統民族文化的無限熱愛


2.平常性

所謂“平常”,簡單來說是一種“無事”的狀態,即普通、無異常。

在柳宗悅生活的時代,流行的是特立獨行、高貴典雅的工藝觀。這就導致很多人認為工藝之美只能來源於標新立異,因而那些生活中的普通器物登不上大雅之堂。

在柳宗悅看來,長此以往的工藝觀,不利於人們培養正確的審美情趣。真正能夠指向幸福的工藝之美,應該具有“無事”性,也就是“平常”性。

“無事”是佛教用語,指的是一種淳樸淡然的尋常狀態,它代表了萬事萬物的循規蹈矩,自然和諧。那些特異的、銳利的、非凡的器物,實際上遠遠脫離了原本的“無事”狀態。

器物的“無事”之美,要以“平常心”來感悟。在柳宗悅看來,平常心即為“道”,器物的平常性即是大道之美。

日本的茶道也蘊含有工藝的“平常性”:在精於茶道的人看來,那些能讓人感到平和的茶具,沒有誇張的圖案,也不會有鮮豔的色彩,就是簡單自然的造型,卻能夠安撫焦慮,迴歸平靜。


柳宗悅的工藝美學理念,源自他對傳統民族文化的無限熱愛


3.健康性

在柳宗悅看來,工藝的“健康性”就像人的健康一樣,既尋常自然,又至關重要。

所謂“健康性”,是指器物的內容與形式,都應該呈現健康的狀態,而不能顯出頹廢、病態。

健康的器物狀態包括有質樸的顏色、端莊的造型以及自然的紋飾等等。正因為如此,工藝的“健康之美”,總是與“平常之美”相輔相成。

之前說到,柳宗悅的生活時代,人們對於工藝的審美趣味發生了偏離:對於“特異”的追求,讓那些頹廢、虛無、造型瘋狂的器物名聲大噪,顯赫一時。

但柳宗悅堅信,這只是某一階段社會發展中難以避免的過渡現象,絕不是美的最後歸宿。在未來的工藝發展中,健康之美終將回歸正途,成為工藝之美的不二法門。

如同人類的精神和肉體都要追求健康,工藝製品的打造也要遵循健康準則。只有當工藝摒棄了逆反之情,炫耀之心和自我之念,方能登堂入室,展現極致的工藝之道。


柳宗悅的工藝美學理念,源自他對傳統民族文化的無限熱愛


三、柳宗悅的工藝美學理念,源自他對傳統民族文化的無限熱愛

工業革命後,機械逐漸開始代替很多手工勞動,在解放生產力的同時,也對傳統的民間工藝產生了很大沖擊。

不少人開始疑惑,當不知疲倦的機器產能遠遠高於強調耐心和時間的手工作業時,民間工藝是否不再有存在價值?若真是如此,日本政府又為什麼費勁周折弘揚“人間國寶”這一制度呢?

在推崇民間工藝的柳宗悅看來,手工藝的復興和傳承意義重大。因為機械生產消除了實用產品的地方特性,而保留具有地域性特徵的民間工藝非常有必要。

復興民藝不是“復古主義”,絕不是復古、逆行、模仿之舉,而是要找出永恆的、雖古尤新的社會法則,這不是對過去的崇拜,而是對永恆真理的認識。——《工藝之道》

柳宗悅之子柳宗理同樣認可這一觀點:“手工業時代的民藝品中,有著現代人無論如何也製作不出來的東西,那就是生活中誕生的,身體中流淌著的東西,那才是生活的原點,美的源頭。”

柳宗悅的工藝美學理念,源自他對傳統民族文化的無限熱愛。從某種角度來說,也與中國傳統的民藝情節一脈相承。

80後作家草白曾在《勞動者不知所終》一文中說:“在我還小的時候,那些真正的勞動者——他們是走村串戶的貨郎,炸爆米花的外省男人,彈棉花的駝背,以及做衣服的,收長頭髮的,閹豬的——過著動盪或半動盪的生活,在大地上奔走,以不同的方式養活自己及家人,艱辛卻充滿尊嚴。”

這些為生計奔波的普通人,“是瓦匠、棕匠、釘秤匠,他們是燒燒酒、燒炭、做豆腐的……他們行走在崎嶇泥濘的鄉間小道上,風雨兼程,且歌且行,為自己也為別人,在身後留下一行淺淺的足跡。”

有一本記錄上世紀末北京烤鴨傳藝過程的小說《收山》,書中負責烤鴨製作的老師傅對著學藝的徒弟諄諄教導:

“現在走這條路的人,太多了,慢一點,別人就會攆你。但是真正刻在你心裡,在你記憶婆娑的那一刻,映在眼前的,不過還是那一兩個瞬間而是的畫面而已。它們曾經於某段時光,停留在你的生命裡,就此紮根。我想,這樣的畫面,就是宿命,是任憑你窮盡一生,千辛萬苦,都不會改變的。因為有它,你才所以為你。”

隨著人們物質生活水平的不斷提升,精神文明需求也水漲船高。如今國家大力推行文化創意產業的“民族化”、“中國風”理念,也是因為這些有特色的民間工藝製品,能夠幫助消費者確立自身文化認知和文化身份,從而起到弘揚民族傳統文化的目的。

不難發現,很多創意產品看似精美,卻虛有其表,始終無法融入人們的日常生活。

七八十年代的中國,曾無比憧憬有一天,所有人都能用上現代工業快速生產的工業化產品。而當我們終於讓所有工業品類在中國都生根發芽時,卻發現以光刻機,高精度設備為代表的工業的下一步,反而重新開始看重精細打磨的過程。

這並不是退步或走錯了路,相反,這是大道至簡的必經之路,也是民間工藝終將傳承併發揚光大的預兆。

2015年“第六屆北京國際設計周”的分論壇“民藝:轉化的生機”及其系列活動的順利開展,讓許多民藝愛好者看到了文創設計的希望。

只有深入領會民間工藝背後的文化價值,選擇有利於民族特色的文化資源,才能將民間工藝充分融入現代生活,讓它重新煥發活力,也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經由對民間工藝的高度關注,讓傳統民族文化“望得見山、看得見水、系得住鄉愁”。


柳宗悅的工藝美學理念,源自他對傳統民族文化的無限熱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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