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回憶:萬歲軍戰歌——一路煙雨下江南


遼瀋戰役後,東北野戰軍所屬1-12縱隊按照全軍統一編制,番號改稱38軍(軍長李天佑、政委梁必業)、39軍、40軍、41軍 42軍43軍44軍45軍46軍47軍48軍49軍。長春起義的國民黨60軍改編為50軍。1949年3月11日,遵照中央軍委命令,上述各軍正式改稱第四野戰軍。4月21日國共和談失敗,毛澤東充分認識到,桂系首先是反共,其次才是反蔣,白崇禧與我軍不可能化敵為友,於是,我四野遵循毛澤東與朱德《向全國進軍的命令》,揮師江南,一路追擊白崇禧。

我38軍113師是從宜昌過的長江。 行至長江邊時,過江的船隻已經由國民黨部隊收到了江南,我軍在江北找到一些漁船和運輸船,一個連乘坐一艘或兩艘船隻,船頭架起機關槍,由於先頭部隊已經過江,對岸的敵軍沒有大規模的阻擊,又有聽說林彪的部隊過江,“白匪”早已逃之夭夭。零星的子彈,也只是打到江中。過江後我營三連出現了大批戰士上吐下瀉。經調查發現,三連司務長上街買油烙餅,因為地處長江邊,市面上有許多賣油漆船隻的桐油,司務長並不知道桐油與食用油的區別,結果買回了桐油。戰士們食用後整個連食物中毒,我立刻趕到三連,並請求團部給與三連藥品支援,團裡緊急調撥藥品,將所有可能調用的都支援了三連。

一天,一位騎兵送來命令,調我到三營任教導員。接到命令我很是高興,因為三營長是我的老搭檔李寶貴。我們在山東抗日時就一起在二連,直到攻打新站拉法的時候,一位從359旅來的老紅軍請求到二連來當副指導員。三營長張玉鑑聽說後,向團裡提出要求,要我到三營機炮連當指導員。我不想離開紅軍連,但上級說:人家是老紅軍,想到二連工作。於是,我不得不和李寶貴分開。二連,總是在最殘酷的戰鬥中失去指導員。新任老紅軍指導員上任不到四個小時,就犧牲了。當時,李寶貴對我說:“你不調走,一準是你死在新站拉法”。而我則說:“沒準是你呢。我們兩人總有一個會丟在那裡。”後來,攻打天津的時候,李寶貴又到了三營當營長,我是三營教導員。南下前幹部頻繁調動,我又到了一營。如今,上級再次讓我與李寶貴做搭檔。

接到命令我火速趕到了三營,李寶貴高興的迎了上來:“老夥計,咱們又在一起了。”說著集合隊伍,讓我講話。劉國恩副教導員組織會議。 會前,李寶貴對我說:“老百姓將糧食藏了起來,部隊沒有糧食吃,大家都是北方人,對江南潮溼的氣候很不適應,也沒有地方睡覺,大都住在潮溼的田地裡,蚊蟲多,許多人生病了沒有藥治療。”我望著眼前靠自己雙腳從東北一路徒步過江的年輕戰士,感慨萬千。“我們還要繼續戰鬥,活捉白崇禧!”

過江後我的身體也一直不適應,由於高燒不退,又缺少藥品,除了喝水,沒有更好的治療辦法,然而,即使是淡水資源十分豐富的江南,要想在行軍途中喝到乾淨的開水卻是件奢侈的事情。李營長平日裡大大咧咧,此時讓人燒了開水給我送來。而更多的人只能喝稻田裡的水。許多戰士和我一樣,即使高燒不退,也不能掉隊。眼前的路是那麼的漫長,蚊蟲、 酷暑與溼熱似兇猛的敵軍,襲擊著我們這支長途跋涉疲憊不堪的隊伍。疾病有時比敵人更可怕,他侵蝕著我們的肌體,摧殘著我們的意志。打擺子的戰士,無論蓋上戰友再多的棉被,也無法驅趕顫慄的侵襲。我們有的生病的戰士實在忍受不了,全副武裝自溺於池塘裡。

江南的雨,總是這麼淅淅瀝瀝的飄落著,9月裡我們進入了黑蒼蒼的山區。道路被前行的隊伍踩成了泥漿。我們對當地的山路不熟悉,部隊行進得十分緩慢。我找到李營長商量是否應該請個當地人做嚮導。李營長說:“鬼了,這深山老林,連個人影都沒有,到哪裡去找?” 沿途偶見幾間破舊的房屋,房屋的主人早已不知了去向。好不容易遇到個瘦小的男人,我們的戰士把他帶到了營部。他嘰裡咕嚕的操著湖南方言說:“我不能給你們帶路,我家裡還有坦克(堂客)”。

“坦克”?李寶貴眼睛一亮。跑到我身邊。“喂,乖乖,坦克唉!”

難道國民黨軍把坦克藏在他們那裡了?我大惑不解,和李寶貴商量後,派一個班跟隨那個山農去看個究竟。

山農嘰裡咕嚕的說著什麼,帶著戰士們到了他家。戰士們開始拉開距離端起槍朝院內搜索,山農說坦克就在屋內。戰士將信將疑,進屋後發現只有一個女人。戰士問:“坦克呢?”山農說:“那不就是我的堂客嘛。”幾經解釋,大家終於明白,湖南人把老婆稱之為“堂客”。

李寶貴聽到戰士的彙報後,笑得前仰後合。“什麼東西,老婆怎麼成了坦克!”

下午,回到了營部,見李營長把穿破了鞋底的布鞋晾在樹枝上,看樣子他比我好不了多少,發的兩雙鞋,到現在已經全“報銷”了。南下的時候,無論幹部戰士都只發了四雙鞋。一路風雨跋涉,到現在很少有人鞋底沒有洞。

我笑著說:“給你找個堂客怎麼樣?”

李營長說:“那我不成了國民黨了,還帶著走呢!到不如給雙鞋呢!”

我們三營的幾個營幹部都已超過了25歲,副營長趙時中和副教導員劉國恩,團裡的政委楊冠武,副團長朱月華,主任邢澤,除了團長張玉鑑外,都是清一色的光棍。打完了日本人打國民黨,征戰南北居無定所,誰都沒有結婚的概念。而我們在追擊白崇禧軍的時候,經常見到他們攜帶家眷,心裡納悶,這帶著女人,如何能打仗?甚至,一些連級軍官都有妻兒同行,這樣的部隊,哪是我四野的對手!

當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的禮炮,在北京天安門響起的時候,我四野兩個主力軍38和39軍在衡寶戰役西線一路攻城追繳,所向披靡,過常德戰桃源,直搗辰溪,逼近了懷化。

圖片來自軍史資料。

煙雨籠罩下的花橋,距離懷化約30公里,北與辰溪毗鄰。凌晨我338團到達指定地點,我們將山林裡的野草紮成了圈偽裝在頭上,密切注視著敵軍動態。晨曦繚繞戰雲密佈,我113師要用一個師在花橋吃掉白崇禧的100團。(筆者注:有資料顯示,花橋白崇禧的部隊番號是700團,但是,在113師老兵的口述中均稱15分鐘花橋消滅白崇禧100團。)

通往花橋道路的制高點,我338團一個營埋伏在這裡,炮聲響起,337團撕開了敵守軍的門戶,我營官兵摩拳擦掌,蓄勢待發。命令剛一下達,我們迫不及待的向花橋進攻。100團應該是白崇禧的正規軍了,在軍官的逼迫下,他們試圖從我陣地突圍。然而,經過了無數次游擊戰和正規戰考驗的四野主力,早已經不是端著三八大蓋,鑽蘆葦,貓山洞,打一槍換個地方的游擊隊了。情緒高漲的戰士們,集中火力穩紮穩打,很快,敵軍蜂擁逃入了我營埋伏地。早已等不及的戰士們如猛虎下山,一通猛打。把敵人壓了下去。隨後,敵軍組織了四五次衝擊,都沒能成功。於是,他們向東南方向的339團衝去。經過幾次對沖,頑敵沒有越過339團的圍堵,只能朝懷化突圍。此時,我338團截住了他們,只用了15分鐘便解決了戰鬥。

白崇禧的100團,一千多人,在花橋,被我113師全殲。團長也被我團一營俘虜了。這是我軍衡寶戰役中最漂亮的一仗。

幾天後,部隊集結到了武崗,每天以營為單位出擊作戰,作戰後回到武崗休整。沒有大的戰事。

1949年10月1日,113師攻佔花橋,花橋戰鬥中,337團7連榮獲軍授予的“戰鬥模範連”稱號。圖為渡江追擊敵人的7連官兵(圖片來自軍史資料)。

隊伍沿著崎嶇的羊腸小路蜿蜒而上,雙腳拔出泥巴發出的聲音,和著淅淅瀝瀝的雨點打在繁枝茂葉上的莎莎聲,打破了這座人煙罕見的大山昔日的寧靜。路是前面部隊硬生生用雙腳踩出來的,有的地段幾經山雨沖刷坍塌了,森林濃陰蔽天,腳下荊棘遍佈,山林間和峽谷裡,行進著成百上千名溼漉漉的鐵血男兒,他們默默的前行,手中用樹枝製作的柺杖常常因為插到溼滑的山坡上而連人帶槍滾下山坳。我和營長李寶貴共用一匹馬,但是我們卻很少騎它,有時用它馱行李,有時讓那些生病的戰士和傷員騎。隊伍中有很多的人都在發燒和打擺子。汗水和著雨水浸溼了粗布的軍裝。這蔽日遮天的森林是如此的漫無邊際,而隊伍中的每一人都沒有選擇的緊緊跟隨著前行的戰友。對那些傷員和病號來說,寧肯拖死在隊伍裡,也不能掉隊,因為一旦掉隊,就意味著永遠也走不出這黑蒼蒼的大山。有的戰士問我:“教導員,咱們什麼時候才能看到那狗日的白崇禧。這整天的在大山裡轉悠,還不如真刀真槍的和國民黨幹呢!”

誰說不是呢,衡寶戰役後,我軍大踏步的開始了對白崇禧部的追殲戰,自從進入黔東南的苗嶺,就沒有打過像樣的仗,國民黨跑得比兔子還快,完全沒有了東北戰場上那猛虎般的殺氣。那閃爍著亮光的子彈,充滿血腥的緊張,此時此刻都被雨霧濛濛的山峰隔絕了。穿梭在雜草叢生山間小路,走上半天也看不見一個敵人,而當地的人把我們當土匪一般的防範,堅壁清野,部隊糧食供給成了新的“敵情”。當時我們每個營有管理員,連裡有司務長(管炊事班),團裡是供給處,他們每天都為糧食犯愁。

一天傍晚,我們邊走邊尋找可以落腳的地方。忽然前面有幾間茅草屋在雨霧繚繞的山坡上若隱若現。李寶貴叫上兩名戰士先上去偵查情況,我們則在雨中等待偵查人員的消息。過了一會兒,戰士回來報告說草屋裡鬼都沒有。李寶貴和我商量了一下,決定今天晚上就駐紮在這裡。

走進茅草房,沒有發現老鄉。屋前屋後,空空蕩蕩,找不到任何可以飲食的東西。我讓各連分散尋找可以過夜的場所。各連幹部回來後說在附近還有些人家,只是大多家中無人,都躲到山裡去了。牆壁上刷有一些反解放軍的標語,顯然,這裡曾經有國民黨軍出入,並遭受過土匪的洗劫。我讓各連注意軍隊紀律,不要打擾老百姓的正常生活,並需提高警惕,以防土匪侵擾。

散落的村戶死氣沉沉,偶有人家也只見男人和孩子,我們都覺得奇怪,女人都在幹什麼?我好奇的問一個蹲坐在門前草垛邊的瘦小男人:“你在家做飯帶孩子,那老婆呢?” 男人似乎聽不明白我的話,雙手比劃著說了些什麼,我搖搖頭無可奈何走進了房間。

通信員將門板卸下給我當床用。而更多的戰士只能鋪上稻草或樹葉,揹包都被淋溼了,一些人點燃了爐火烘烤衣物。

第二天,見一些婦女拿著工具走出家門,而男人和孩子留在家裡。後來才知道,廣西一帶,男人在家做飯帶孩子,而女人則外出勞動和幹農活。

各連從老百姓手裡買了些米和菜,機炮連這一天買到了些肉。炊事班做好後,機炮連將重機槍架在草垛旁,圍坐在一起喜氣洋洋的正準備開飯。突然,山坡上衝下來一個人。機槍手下意識的抱起重機槍。然而,來者顯然對武器沒有興趣,他擠到擺放著碗筷的木板前,眼睛直勾勾的盯著碗裡的肉(碗是用洗臉的臉盆代替的)。戰士們都愣在那裡,眼睜睜的看著他將沾滿泥巴的手伸向碗中,用手抓起肉就朝嘴裡塞。機炮連的指導員趕緊讓戰士把臉盆裡的肉分出給了他,他才心滿意足的走進了房屋。原來是躲進山的房東回來了,我部進入他家後,他並沒有走遠,一直在附近徘徊,見解放軍沒有傳說中的可怕,就尋找著機會回來,今天看見隊伍在吃肉,實在饞得不行,迫不及待的回了家。,

我通知各連指導員,讓他們不要過多的和老百姓接觸,因為我們不瞭解當地的民俗,以防不慎破壞了黨的政策和軍隊的紀律。然而,即使這樣,意外還是發生了。

當我們接到繼續前進的命令時,九連住處著火了。我和李寶貴商量了一下,由他帶領部隊先走,我則領著通信員趕往九連。九連指導員走上來向我行了個禮,慚愧的說:“一名戰士在烘烤衣物的時候,不慎火苗上串到了屋頂,將房子點然燒燬了,雖然火已經撲滅,但茅草房幾乎被燒穿了”。我查看了一下,九連住的並不是老鄉真正的住房,而是幾個用木頭樁搭建的牲口棚。然而,這把火把當地老百姓對解放軍原本存有的戒備和偏見激發了。一些人手拿獵槍,從山裡回來把我們圍住,說大軍臨開拔了就放火燒房子。有幾個人甚至試圖奪戰士手裡的武器。

九連長跑到我身邊:“教導員,怎麼辦?這打不得跑不得的!” 我拔出手槍走到試圖奪槍的青年面前說:“戰士們行軍風裡雨裡的,衣被全溼透了,火是不小心引起的,要是有意放火,怎麼只有這一處?” 青年看著我的槍後退了。

我對九連長說:“快去找村裡管事的,我們沒時間繼續耽誤了,這邊我向團裡彙報”。

隨後,團裡工作組給了老百姓200塊鋼樣,我們才得以解脫,回到正在開拔的大部隊。

這一年的11月底,我們進入了廣西境內。在半個月的時間裡征戰桂林南寧白色等地。到了12月中旬,廣西全境得以解放。

我來到蔚藍的海邊,任那大海捲起的浪花打在我終就可以鬆開綁腿的雙腿上。藍色的海浪一層層向我湧來,又一波波的向海的深處退去,帶走了我長途跋涉的疲憊和滲透入骨的煙塵。願這世界永遠這般寧靜,只有這自由的海浪,自由的海風,和這顆自由跳動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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