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人莫錯:“蔣廷黻”非“蔣廷黼”

當“蔣廷黻”錯成“蔣廷黼”時

眾所周知,籍貫湖南邵陽的蔣廷黻(fú)先生是中國近代史研究的開創者、外交家。1912年他赴美留學,1923年歸國,相繼執教於南開大學和清華大學。


他當日所提攜、培養的弟子,有許多後來術業有專攻,成名成家,如費正清、何炳棣、邵循正、夏鼐、姚薇元、吳相湘等。蔣先生於1935年從政,此後一直活躍於政壇,被譽為“最知外交的人”。


名人莫錯:“蔣廷黻”非“蔣廷黼”

蔣廷黻簽名照片


1938年,蔣廷黻辭去駐蘇大使的職務,在漢口待了一段時間。此時他花了兩個月寫了一本小冊子——《中國近代史》。


這本書從鴉片戰爭講起,將近百年的史事濃縮在短短五萬七千餘字的篇幅裡,主題鮮明,史論兼具,反映了蔣先生十多年對中國近代史的整體性思考,對今天的讀者不無啟發作用。八十多年來,這本書在海峽兩岸風行不輟,不愧為一個時代的經典。


數年前,我編《中國近代史》(彩圖增訂本),在查核正文的同時,還蒐集整理了蔣先生的九篇文字,作為附錄。其中,《現今史家的制度改革觀》先後刊發於《南開週刊》(第一卷第十七號)和《清華學報》(第二卷第二期),署名都是“蔣廷黼(fǔ)”。當時我以為只是刊印錯誤,未曾多想。前不久,豆瓣上有網友與我討論此書平裝版(增訂本)的一處失誤時,提到“臺灣華文電子書庫”有該書早期的不同版本。


我前去搜了一下,結果發現一本署名“蔣廷黼”的書——《紙幣概論》,1936年由中華書局印行。我心裡一驚,難道蔣廷黻寫了一本經濟學方面的書?想了想,覺得這個“蔣廷黼”應是另有其人,不是如《南開週刊》和《清華學報》那樣是“蔣廷黻”的誤刊,據此發了一條豆瓣廣播。


這時,有個叫“詩瀛”的網友看到廣播後,查到孔夫子舊書網上有作者書屋出版、署名“蔣廷黼”的《貨幣與物價之研究》,自序末署“中華民國三十五年五月吳興蔣廷黼序於上海”。


網友說,“從孔網幾張預覽圖片內容看,這本作者對歐洲歷史和外交也很熟悉,也像是史學家蔣廷黻寫的”,但此處“吳興”又顯與蔣廷黻籍貫不符,不知是否出版社抄錯。


我很感興趣,作了一番搜索,先找到一篇評論——孫劍鳴《介紹“貨幣與物價之研究”》,(《銀行通訊》,1946年第七期),裡面提到“蔣君廷黼服務於金融界二十餘年,對於貨幣與金融頗有研究”,至此可確定實有蔣廷黼其人——而蔣廷黻的人生軌跡很清晰:先學界,後政界。


繼續查考,原來這位蔣廷黼先生,是浙江吳興人,曾就讀於上海南洋中學。他離開南洋後,職業兩經變更,其後始進入四行工作,就此踏入金融界。


四行是指中國近代金融史上著名的四家商業銀行——金城、中南、大陸、鹽業。這四家銀行在上世紀二十年代初達成聯營協議,“厚集資本,互通聲氣”,稍後成立四行儲蓄會,生意蒸蒸日上。


1932年,四行儲蓄會出巨資自建倉庫,以存放客戶的抵押品和貨物等,是為日後淞滬會戰中八百壯士因據守其地而揚名中外的“四行倉庫”。蔣廷黼踏上工作崗位之後,兢兢業業。關於他工作與生活各方面的情形,蔣廷黼曾寫成《我進四行儲蓄會以後的經過情形》,刊於南洋中學校友會會刊《南洋》1933年第1期——到這時他已在四行工作了八年。


蔣廷黼工作之餘,留心金融問題,尤其關注貨幣與物價,先後著成《紙幣概論》《貨幣與物價之研究》。


名人莫錯:“蔣廷黻”非“蔣廷黼”

《中華英文週報》(1922年156期)投稿人肖像——蔣廷黼君


名人莫錯:“蔣廷黻”非“蔣廷黼”

《紙幣概論》和《貨幣與物價之研究》,圖源雜·書舘


前書秦汾序中說:“蔣君清如,學識淹雅淵博,平居於貨幣問題,殫慮覃思,久著聲譽,茲複本其學驗,著成是書,其能供當局抉擇,殆無可疑。”


錢永銘序中說:“學友蔣君清如,有見於此,特於公餘,參考中外名篇,抒以卓見,推論成熟,貢諸社會,其搜輯之宏富,條理之精密,有目共賞,毋待贅言。”後書自序說:“爰不揣譾陋,敬將歷年來觀感所發,舉凡有關貨幣與物價之學理及事實,詳為伸論,藉以明該問題癥結之所在,而對於當今社會,聊作些微之貢獻也。”


清如是蔣廷黼的字(有些資料說清如是湖南蔣廷黻的字,這應是誤傳),這裡就可談到蔣廷黼的另一個身份:上世紀四十年代上海紙幣收藏界的集鈔家蔣清如。


晚清民國以來,銀行業發展,紙幣發行也進入興盛期,於是在作為中國金融中心的上海出現了一股收藏紙幣的熱潮。蔣廷黼身處金融業圈內,且對紙幣素有研究,自然而然成為收藏紙幣的先行者之一。


鄭重《吳籌中:紙幣收藏五十年》(《大美術》,2008年第C1期)一文提到紙幣收藏大家吳籌中早年曾在上海四川路橋畔地攤痛失一張有孫中山簽名的一百元“中華民國金幣券”的事:吳頭天帶的錢不夠,約定第二天去買。不料次日攤主老山東違約,“以高於約定價賣給了他人,令吳籌中懊喪不已”。據“中外紙幣庫”網頁引用的採訪資料,此處“他人”,就是“老集鈔家蔣清如”。


後來蔣、吳是否認識,沒查到資料,不過吳籌中1949年後曾有次回憶,說蔣清如解放前出示過一張清代裕蘇官銀錢局發行的拾圓紙幣。(王春《清代“裕蘇官銀錢局”紙幣簡介》,載《收藏》2009年第4期)


當時上海紙幣收藏界有個收藏組織——“中國紙幣集藏會”,辦有《中幣會刊》。《中幣會刊》曾於每期介紹一位當世紙幣收藏名家,以廣為宣傳。1949年第三卷第二期所介紹者,即為蔣廷黼,文不長,移錄如下:


蔣廷黼,字清如,浙江吳興人,今年四十五歲,服務於銀行界達二十多年之久,著有《紙幣概論》,長三百多頁,中華書局出版,《貨幣與物價》長一百多頁,作者書店出版,均為珍貴敘談,為一專門研究經濟學之專家。


集鈔開始,比管江民君更早五六年,惜當時集鈔同志不多,以致進步較遲。卅六年春,本會成立,首先以贊助人地位加入為終身會友,並加入本會之通信任選部,每一禮拜中約有二次函選,凡無者均加選留,並備副集,作來日著更偉大之專書用,以致成績之進步,可謂一日千里,快如空中霸王號矣。


蔣君好交友,知者遍四海,待人和藹可親,故卜大眾歡迎。近日滬地各友好及鈔商處,均可見彼惠臨,搜配各類缺品以冀大成。其進行方針甚積極,遇可親之品,均不惜以高價購入之。


蔣君除集鈔外,搜郵也為其唯一之愛好品。週日之新光會,時可遇見之,郵集中之珍貴品也甚夥,均得自拍賣及友好見寄者。


蔣君寓居上海最優雅,兼富有詩意之古拔新邨,明窗淨几,最宜展賞郵鈔,松堅樹綠,友往恆流連忘返,此般園林景色,獨為蔣君亨(享)受,誠使同好輩仰慕不已也。


蔣廷黼的住處,《我進四行儲蓄會以後的經過情形》中說:“二十年夏,行中自建之古柏公寓落成。屋共五十餘幢,位於古拔路中,地點幽靜,極宜居家,租與同人居住,取租很廉。我在那年八月,即遷入居住。


”古拔路,即當日法租界的Route Courbet,得名自法國海軍上將孤拔。古柏(拔)公寓,現為靜安區富民路197弄古柏小區。會刊介紹中的“古拔新邨”,當為其後來搬居之處,即今之富民新邨(148弄、156弄、164弄、172弄)。


行文至此,可以證實“蔣廷黼”另有其人,不可輕易將“蔣廷黻”寫成“蔣廷黼”。


讓人有點哭笑不得的是,當初蔣廷黻先後在南開和清華待過,《南開週刊》和《清華學報》卻都將他的名字印錯,而後來從政後,他的名字還是有被搞錯的時候,如1941年第1期《西南醫學雜誌》報道中說到“行政院政務巡視團贛湘粵桂組組長蔣廷黼”。


事實上,直到今天,蔣廷黻的名字一不小心就會錯成“蔣廷黼”,如2014年第9期《中國政協》有篇文章,標題叫“蔣廷黼,這個難認的名字”,正文亦屢見“蔣廷黼”——當然,介紹的可不是經濟學家、集鈔家蔣廷黼,而是史學家蔣廷黻。在這種情況下,這篇查考“蔣廷黼”的小文對於作者、編輯和讀者來說也許不是沒有意義的吧。


名人莫錯:“蔣廷黻”非“蔣廷黼”

《南開週刊》《清華學報》印錯了蔣廷黻先生的名字


最後補充一點意外收穫:晚清民國,有兩個蔣廷黻。另一個蔣廷黻,是浙江海寧人,為民國軍事家蔣百里先生的從父。兩個蔣廷黻,差不多隔了一個時代——當浙江蔣廷黻1912年去世時,我們所熟知的湖南蔣廷黻才不過是十七歲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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