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三季人到天人合一

1

我們先講一個三季人的故事。孔子的學生子路在門口,來了個穿綠衣服的人問:你說一年有幾個季節?子路說:當然是四季,春夏秋冬。綠衣服急了:明明三季,春夏秋!沒有冬天!子路說:明明有冬天,冬天就快到了啊!綠衣服都快撲上來咬他了,說:我們打賭!誰錯了磕頭!

孔子出來了,看見這場景就說,綠衣服你說的是對的,一年就三季,沒有冬季。綠衣服高高興興地回家了。子路不服氣,問老師,明明是四季,您為何說三季?孔子說:是四季。子路不解。孔子繼而說道:方才那人一身綠衣,他分明是田間的蚱蜢。蚱蜢者,春天生,秋天亡,一生只經歷過春、夏、秋三季,哪裡見過冬天?所以在他的思維裡,根本就沒有“冬季”這個概念。你跟這樣的人那就是爭上一生也不會有結果的。

莊子亦說:夏蟲不可語於冰;井蛙不可語於海;曲士不可語於道。每個人的境界不同,層面不同,看待事物的立場不同,自然會有自己不同的見解、道理。所以從某個意義上講每個人都是三季人,都是盲人摸象的那個盲者。因此爭論是無益的,所以老子說,要致虛極、守靜篤。

可是人性的弱點就是都認為自己就是對的,都想讓對方認同自己的觀點。而絕大多數人都是盲人摸象,只有當你能夠解蔽,跳出你目前的格局,能夠看到大象的整體時,你才能對你目前的局部觀點作出評判,到那時根本無需爭論什麼,因為事實很清楚,就靜靜地擺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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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講完了,那道是什麼呢?

道,只有一個方向的路,叫做道。有二條分叉的路叫歧途,三條叫劇旁,四條叫衢,五條叫康,六條叫莊,七條叫劇驂,八條叫崇期,九條叫逵。所以道是唯一性的,否則就不叫道了。道無質無形,看不見聽不到摸不著,只有通過我們的思維意識去認知它。德,是道的具體顯現,道和德就是本質與表象的關係。

萬物都依道而生,道卻從來不會指著萬物說天地萬物是它所生,所以應該為歸它所有。天地萬物都被造化出來,道就功成身退。天地萬物,各行其所,也不知道它們是誰創造的,更不會追問這個問題。對比其他文明裡面的各種神祗、造物主,不僅把人當做它的私有財產、生而為奴,還要貪造化之功為己有。這些無道蠻族的愚昧思想傳入中國,卻自己給自己腦門上都貼滿了“大德”“大愛”的紙條,不僅邪僻,而且貪鄙,無異於跳樑小醜。

道中承載的一切萬物萬象,這種狀態就像一個複雜系統或是平行宇宙,無限種的可能性都在其中。萬物包含了天地人和一切物質,對於物來說,它是不能體道的,只能被動地適應,比如肺魚和三季人。只有生而神靈的人,才能體道,才能在偏離道時,因時因道主動地進行調整、改變和修復。在時代大變之時,三季人完全無知無覺,象無頭蒼蠅一樣盲目亂撞,懵懵懂懂;像盲人一樣抱著大象的局部,大聲向別人宣誓,這就是大象!這就是全部!這樣的人,心智被遮蔽,只能本能地、被動地處理眼前的井口大的局部,而不能解蔽跳出本層級,躍升到更高的層級。

如果說“道”是無限的可能性。那麼“德”就是有限的時間和空間裡,你的感知所屬的、所能夠經驗的那些無數可能性中確定的一種。如平行宇宙,可以從某個宇宙中分離出來,但與原宇宙平行存在著的既關聯又不同的某種確定性。假如你能夠穿越,你也改變不了歷史,改變不了將來,改變不了任何東西,你只不過穿越到另一種確定性序列之中。但在你面向未來的選擇之時,永遠地處於不確定性之中!

道是一種整體思想,是讓人在根源上、本質上、整體上理解認識和把握世界。西方的認知論通常認為,現象的、局部的、割裂的、確定的、終極的那些流散碎片才是知識和智慧,常陷於先蛋後雞還是先雞後蛋悖論不可自拔。而東方的道就是全部的整體,是無限的整體。

道在分化過程中,整體孕育了部分,部分即褶皺,體現著整體。因此,在道的分化中,雞和蛋是同時的。每一部分在更大層級的結構中合乎整體關係,道的體現整體關係的同時,獲得了其特有的形式(獨特性)。如種子或胚胎,每一代都在迭代、分化,新結構不斷在老結構上演化、調整、適應,從不清晰到清晰,從混沌到特色鮮明。

無窮無盡的人,都在用他們支離破碎的世界觀打量和思考世界,認為這就是智慧。如果他們所有的人都聚在一起各說各話,一片嚶嚶嗡嗡之聲,彷彿百家爭鳴。實際上,他們都是一樣的盲人,抱著大象的某個部位爭來爭去,看不到大象的全貌。世界總是不停地變化,那麼怎麼才能牢牢地把握不停變化的世界呢。老子認為,只有知道了世界為什麼會這麼變化,以及知道了這種變化遵循什麼樣的規律,這樣才可以做到理解與掌握這個世界,並且可以走在變化前面,在變化尚未發生和出現的時候,就能推斷出未來世界會變成什麼樣。處理任何整體或局部,如果能做到老子所說的道,就找到了萬物間關係的奧妙,那麼我們就可以打破我們自身的侷限性,即使夏蟲亦可語冰!



3

這個道到底是什麼規律呢?到底怎麼才能掌握萬物之奧並統御它們呢?這要找到它們的源頭才行,站在萬物之源的那個“有”之處,彷彿看到了造物主造物一樣。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道生一,是無中生有。一生二,是“有”生陰陽,陰陽是手性對稱,可以構成渦旋狀結構。二生三,從陰陽的對稱性到對稱性破缺,也即差異性,這個對稱性破缺的“三”,就如陰陽魚模型裡黑中的一點白和白中的一點黑。“陰陽”這個靜態的對稱性無法產生萬物,只有稱性破缺的差異性才能產生紛繁的萬物。萬物的差異,本質上只是陰陽的多少而表現出來的信息序列的差異。這個差異經過無數的迭代演化後導致了“物或損之而益,或益之而損”。這就是萬物生成,不停地“損益”的動態變化中的根本規律。所以中國文化的認識論是站在源頭的生成式思維模式,而西方的認識論是還原式的,總是力圖尋找到那個構成物質或生命的最小單元,試圖通過從分子從原子層面上理解什麼是生命,以及什麼是疾病,然後反過來再重新組裝起來,這種本末倒置的思路對簡單系統而言是有效的,對具有不可還原性的複雜系統而言,這思路註定是個死衚衕。

我們幾千年歷史中,大一統的秦王朝之後陷入了一個300年左右約12代人的週期興替怪圈,為什麼會這樣週期鉅變呢?2500年前老子就道出了這條規律:“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以奉有餘。”

天道,既沒有把生成的萬物視為自己的私產,去奴役他們,也不會格外垂青於此或彼。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地既沒有仁慈心,也沒有冷酷心,對待萬事萬物就像對待祭祀時的稻草狗一樣,任憑萬物自生自滅。天之道,會把高山削平填低谷,並非它厭惡高山、喜愛低谷,而是無為無不為,這就是天地的自然之道,就像一張振動的弓弦,過了就彈下來,不及就彈上去,這就是天道的永恆力量,他似乎在圍繞著某個“至善”的平衡線,使系統永恆的運動著。

人之道,與天道恰恰相反,富的會越來越富,窮的會越來越窮,這是人性本然,每個個體都是自私的,這本身無關對錯,這就是西方文化中的馬太效應。但當個人的財富積累差距越來越大,從小規模到大規模,從自由資本的競爭到集團資本的兼併。12代人之後,當社會上極少部分人控制著絕大部分的財富,階層固化,公平正義失衡,人才、資本、言論的上下流通逐步凝固鎖死,剛開始出現的孤立的社會問題,逐漸網絡化,最終導致社會凍結、系統崩潰。每當此時,就如同大地震一般,一切推倒抹平重來,卻又開啟了另一個王朝的的興衰循環。每逢亂世,人口減半,累世的繁華化作斷碣殘碑,無論是梟雄還是草民在這樣的傾覆之下都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更況尊嚴。可見,中國文化的根基並不是皇權,而是天道,天道是異化的、失控的資本的天敵,皇帝是天之子,這個身份只是代行天道的合法依據。當他不行天道時,就會有人站出來“替天行道”。只是最近300年的那個特殊王朝,導致士大夫的天道觀念喪失,皇權凌駕於天道之上,異教的主奴思想泛起,最終導致神州陸沉、萬馬齊喑。所以我們需要肅清我們文化中的遺毒,修復我們的天道觀,使之成為華夏文化的深根固柢。西方文化中沒有天道觀念,他們對一個社會複雜系統的運行,缺少經驗,他們的體制是從明代的體制抄去,並發展出來的,但本質並沒有改變,資本財閥佔據著社會的中樞甚至會更加肆無忌憚、更為糟糕。



4

那怎麼才能載營魄抱一而達到天人合一呢?

載,是上覆下載。營,是用絲帛纏的密密匝匝、結結實實的樣子,就像被緊緊纏著的木乃伊。抱一,抱道一個意思,神靈就是一,是人和萬物區別之處。三魂為天魂、地魂和命魂。七魄是天衝、靈慧、氣、力、中樞、精、英。老子強調,人之為人就在於形不離神,神不離形。神魂無形質,故需象木乃伊纏得密密匝匝那樣時刻合而抱之,神才會寧靜,和萬物負陰而抱陽是同理。這和後來的道教受佛教影響主張割裂陰陽、形神離決,追求元神出竅完全不一樣。與老子反其道而行,後世修煉丹術之人,壽命都不長。所以我們要正本清源,否則文化不僅沒有進步,反而會被汙染、會退化、會墮落!

大多數的人都不能體道,就像熵變中的分子,最終會使整個系統陷入死寂。對於能夠體道的通天徹地之人,他們的使命就是擔負著行天道、安定天下秩序的責任。一方面,要教化和約束這些對自然秩序存在潛在破壞力的人,讓他們返璞歸真,安於自然秩序。另一方面,做好教化工作,那麼天地萬物這個複雜系統的各個層級的秩序,都會按照自然秩序完好地運行下去。

自古及今,道造化萬物周行而不殆,縱使萬物再怎麼變幻莫測,這個“道理”就一直沒有變更過。但大道之象無法顯露,它不會像耶和華那樣經常去顯露神蹟,顯示對人類萬物的主權。大道很安靜,似乎就不存在一樣。實質上道不僅存在,而且有象。只是這個象,聽不見、看不到和摸不著。怎麼才能體察到這個道呢,老子認為,只有與道為一,才能體察到它。那就是要與人道相反,取人之不取、視人之不視,以貴為賤,以天下為身而無己身。這就是天人合一的境界,是謂玄同。

與道完全合一,這種大同的同一,無親疏之分,無利害之擾,無貴賤之別,這就是天下最可貴的。天人合一是歷代華夏聖賢探討的天倫與人倫之道,是華夏文化的根本內核。就跟西方人總愛看古希臘悲劇一樣,古希臘悲劇是西方文化的根本內核。我們平常所理解的謀略,都是具體的、微觀的術,是一種急智應變、小聰明的人之道。如果從宏觀格局和普遍法則出發,從更高的天之道出發,解決更低層級的問題,對任何事都能遊刃有餘,應之無窮。後者才是真正的韜略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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