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麵,一份遺落的生活

泡麵,一份遺落的生活

年近而立,風華已過,回憶的浪潮一波波叩問著前半生的頹唐,粗糲的生活交織著對財富的渴望,沒日沒夜的上班下班,規律到如同學生時代的作息表。而泡麵便是著枯燥生活偶爾的調味劑,既讓人驚喜,也讓人後怕。重疊的生活需要這種時不時的調味,但過後,卻是漫長的平靜。

回家過節前的日子,所剩無幾,凌亂的小屋,裹挾著大學時代的幾張合影散在角落平靜的躺著。於窗戶旁木質的書桌依然開裂,紋理凸顯,條痕清晰,時不時吱呀吱呀的響聲,哭訴著同樣的老之將至。桌下的書籍倒是規整,小書扣大書,英文架中文,整整齊齊,只在一角。書的旁邊是一個鏽跡斑斑的鐵盒子,四角蠟黃,用手一碰,微卷的身軀便盡數掉下。盒子不大,三四指款,十幾釐米長,裡面雜亂的放著幾個筆記本,初中留念、高中合影、大學日記,最下端夾著一張卡片,黃色格子,紫色邊角,正面映著三國人物,典韋。攻擊70、防禦65,綜合值35,時間2003年, 雖然時間久遠,可對杜彬來說確實是如此熟悉。

一袋乾脆面,作為學生時代的標配,自己從來沒少吃,康師傅、大豫竹、白象、月亮,可謂是採盡千面,深知其味。就連如今,也時常寵幸,月月糾纏。也許這便算是本命食物了吧!

90年代。蕭條的農村經濟還在沉睡的大“綱”裡。南方的改革大勢始終被擋在秦嶺以南,可是撤校並點的浪潮,卻來的十分猛烈,初中並小學,高中並初中,鄉鎮並農村,城市吞鄉鎮,更加速了適齡兒童的“流失”,那一年杜彬13歲,所在的鄉鎮初中,在城裡紮了根,對於一個從不出遠門的孩子來說,進城就彷彿出國,一週20塊的生活費,更像是幾百萬的鉅款一樣壓在杜彬的褲兜裡。

初入一個陌生的環境,父親卻用一袋泡麵,將杜彬“騙”了下來。終究是一個孩子,在所有的困難面前,沒有什麼是“美食”解決不了。一袋泡麵便開始了杜彬的住校生涯。

那一晚一個寢室的小夥伴,都在拼命的挽留的自己的家人,一哭、二鬧,場面著實熱鬧,但唯獨杜彬卻對著一袋泡麵吃的不亦樂乎!

紅黃相間的袋子,在正面印著大大的一個月亮,背面用幾乎詳盡的文字寫著食用方式。而這些對於杜彬來說,卻顯得過於累贅。拉開袋子,拿出麵餅,撒上調料,抓出一大把放在口裡,享受麵餅和牙齒的摩擦,直到最後一些碎面,停下。拉住面袋,一上一下,用力拉扯,使面渣彙集,昂起頭,面袋微微傾斜,看著碎面,蹦蹦跳跳的落到口腔裡,然後慢慢咀嚼,油炸的爽脆,和調料的香麻,在那一刻伴隨著面部肌肉的抽動,最後都化成了臉上的一抹微笑。

或是,將泡麵放在碗底,用開水斜上45°,緩緩澆下,待水侵過泡麵,用面袋蓋住碗口,上面放上筷子,如果有書最好。靜待三四分鐘,拿開袋子,濃郁的氣息,充斥著整個鼻腔,筷子一挑,一大塊麵條自下而上緩慢的抖動著,伴隨著調料的鮮香,輕輕的吹涼,一口塞入,享受麵條裹挾著料包,伴著津液,慢慢在嘴裡蠕動的感覺,Q彈爽滑,確實有一種人間美味的感覺。

在學校,城鎮和鄉村總是有些許區別。 別的不說,就拿泡麵的吃法,杜彬便真的算孤陋寡聞。泡麵加火腿、泡麵加辣條、泡麵加雞蛋、泡麵加泡菜,這其中,自是有一翻風味。但在這些講究的吃法裡,杜彬還是喜歡最初的那種,買上一包不知名的泡麵,用力撕開袋子,捏碎,撒上調料,最後將調料盡數倒出,然後,抓上一把,丟入口中,聽著泡麵撞擊牙齒的聲音,在肌肉的抽動中,如此反覆,只到袋中空癟,拍拍手,抹抹嘴,順著眼前的小路,揚長而去。

時間就像一艘順流而下的船舶,不等我們認真駐足,便加足馬力,又來到一處新的地界。

杜彬畢業之後,第一次出遠門,也是工作半年以後,去上海玩。他停宅的,一般不是朋友叫,很少出門,即使出門,也總之會在家附近轉個圈在回來。

而在家,他也只是看看書,打打遊戲,偶爾無聊也會在網絡上當一個憤青,路見不平,鍵盤相助。如此這樣,一來二去,也認識了一些知音網友。當網絡從2G到4G,手機也從諾基亞走到了華為,身旁的老友,也是引來送往,逐漸陌生,但還有有那麼一批,抗住了時間的拷問,相交知心,留了下來。

文若便是其中一個,與杜彬相識在一個文學網站,文若寫詩,杜彬寫散文。文若,天資聰慧,文筆深邃。杜彬,性格木訥,思想厚重,尤其是手中的筆憤世嫉俗,嫉惡如仇。

起初,兩人也只是偶爾交流,相互郵件,最後直接QQ、IMS、博客,都加了好友,談天說地,無所不聊,但關於文學,他們卻很少涉獵。

彼時的他們還只是虛擬好友,每天杜彬上線,文若都在,不知道工作,不知道身份,關於這些,文若不說,杜彬也沒賴得問。就這樣聊得久了,彼此熟絡,話題的內容也逐漸加了一個遊戲的選項。初時玩DNF 但不到35級杜彬便放棄了。後玩CF,還沒到高級軍士長,杜彬便又放棄了,文若則不一樣,每個遊戲都玩的不亦樂乎,從鬼劍士到師長,自成一套體系,著實讓人驚豔。

期間文若也多次重新邀請杜彬入坑,而杜彬也確實被某些遊戲提起了興趣,但也持續多久便又放棄了。就這樣時間久了,文若也放棄了拉杜彬入夥的想法,不過杜彬每天還是會準時掛上QQ,自顧自的看書吃飯,QQ響了看一眼,而後繼續做自己的事,文若也時常找杜彬聊天,他們之間遠隔山海,時而彼此安慰。

“要不我們吃碗麵吧?”文若說道

杜彬幹忙應聲道“好啊。”

那時杜彬家,泡麵成了日常必備,雖然他並不做主食,但偶爾調一下胃口,也是極好的。杜彬曾今也在泡麵里加雞蛋、火腿、牛肉、各種罐頭,試了一圈,還是覺得,什麼都不加的泡麵,最合胃口。於是在許多個夜晚裡,文若和杜彬就是這樣隔空相對,同吃泡麵,只到碗底露出,兩人就會先後在對話框裡發一個滿足的表情。

幾年之後,文若辭了工作,回到老家,一門心思想著創業,跑市場、拓市場、找資源,忙的不亦樂乎,但還是玩遊戲,只是沒有以前那麼勤了。

而杜彬卻恰好相反,仗著大把青春,紙醉金迷,前途暗淡,骨子裡卻還留著一股子文人的矯情和傲氣。寧願在自己的小世界裡構建一個烏托邦,也不願意奮鬥絲毫,大多數日子裡,月明星稀,燈影搖曳,杜彬越發沉醉在遊戲、書本里與泡麵散發暗香紅。和時間為敵,某時某刻也會在某個電影的橋段中久久沉醉,感動到無以復加。

相比於顯示,虛擬的網絡世界成了杜彬為數不多的傾訴空間。雖然多數不會回覆,長長的對話框往往是杜彬一個人的獨角戲,但相對於一個傾聽者而言,這也是合格的。

2010年,文若邀請杜彬玩一款全新的FPS遊戲,盛情難卻,想著不過隨便玩玩,不久也便棄了。但那知道,從此便也發不可收拾。

那時杜彬第一次感到遊戲的宏大和精巧,杜彬無法形容自己的心情,新奇、激動、而又無比好奇。

文若主C,杜彬打輔,相互配合,雖然也時常虐到懷疑人生,但欣喜總是大過失望。

每次遊戲開始,兩邊的對壘的高地,在防禦塔的守護下緩緩上升,隨著視野慢慢遠去,一副盛大的戰場出現在二人眼前。微涼的寒風席捲著整個洛克薩斯的戰場,德瑪西亞的號角慢慢的響徹整個夜空,爭奪,廝殺,哀嚎,悲憫,在這王者的世界裡,理解技法主宰著戰場,人在塔在,為了聯盟。

玩累了一桶泡麵,夾雜著深邃的夜空,所有的焦慮,反而逐漸釋然了。

漸漸的或許頓悟了,也有可能是形勢所迫,杜彬的事業心詐起。轉眼發現拋在腦後的青春,除了給自己的肚子添了幾塊肥肉,和銀行卡上那個可憐的三的位數,自己什麼也沒留下。賺錢變成了第一要務,反覆忖度,發現自己除了文筆還算勉強,其他別無長物。

杜彬四處央告,只要給錢,什麼都寫。視頻腳本、廣告文案、遊戲雜記、長篇影評生日宴詞、先人祭文、就連小學生情書也寫。稿費先不說多少,給多少看心意。

估計誰也想不到,一個從來沒有談過戀愛的胖子,寫起情書來也算是感情至深。漸漸的錢包鼓起來了,玩遊戲的時間也少了 ,大概是在S5以後,也算是徹底棄遊。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著,忙碌而又漫無目的,讓杜彬有了一種想逃離的感覺,一種從未有過的頹廢感,徹底擊垮了他。在一陣愜意的安靜後,,杜彬感到了無比的茫然,登上游戲,曾今無比熟悉的界面,在此時卻十分陌生,尋著文若的頭像,發了一條消息,“我來找你玩吧,”。

“好啊”簡短的回覆徹底擊垮了杜彬心裡殘存的那點兒糾結,想著便準備著明日南下的行李。也許,真是故友難尋,知己難覓。第二天,杜彬便登上了南下的火車,突然火車上響起了《Hybrid Wordls》這首歌曲,優美的樂聲伴隨著窗外倒退的樹影,杜彬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暢快 ,畫面交替,宏大的戰場出現在杜彬的眼前,戰爭的號角響徹了整個召喚師峽谷,一陣從洛克薩斯的寒風夾雜著血腥味,充斥著每個人的鼻腔,塔下的德瑪西亞如一種信仰,支撐著整個正義聯盟。

杜彬下了火車,尋著“S3”的T恤找去,但卻始終不見照片上的那張臉,只是在不遠處站著一個高挑的姑娘穿著相同的衣服,卻不是文若。手機早已關機,充電寶也遺落在了不知名的角落,百般無奈,杜彬向那位女孩走去。

打擾了,請問祖安怎麼走,杜彬問道?

順著這條金屬小道一直走,女孩微笑著答道。

那洛克薩斯那?杜彬十分忐忑的問道。

沿著這條沾滿鮮血的道路,一直走就是。

如果我去德瑪西亞,又當如何走?

德瑪西亞沒有路,他在我們的心裡,有正義的地方就有德瑪西亞,姑娘講完便大笑了。

“你好,我叫文若”

突如齊來的問候,將杜彬弄得手足無措。尷尬的將手遞過去。

“你好”禮貌而又不失風度的一個微笑,化解了兩人之間的尷尬。

文若,比杜彬略高,面容姣好,長髮及腰。只到此時,杜彬才意識到,平時聊天的尺度和內容。

接下來的日子裡,文若帶著杜彬逛遍了整個江南,碧玉周莊;拆字同裡;夢裡西塘;水閣烏鎮,風情區直、副甲南潯。兩個人談天說地,議長論短。

在這裡杜彬舒暢的呼吸著水鄉特有的氤氳氣息,彷彿又一次做夢了。

文若在杜彬面前十分自然,輕鬆。

玩了幾天,大小景點基本上都已經看完,他們有一次去了網吧,重新登上了那款杜彬放棄了尋久的遊戲。

這次杜彬依舊是一位不稱職的輔助,一路髒兵,吃線,到了6級,一個反向大招,徹底斷送了下路的雙殺。但值得慶幸的是,ADC是文若。

下路組合中,你常會看見這樣一幕,杜彬總是走文若的後面,時不時的一波無腦開團,即使如此,文若也打出了不小的優勢,

夜漸漸深了,昏暗的路面,拉長著兩個人的影子,文若抱著餓癟了肚子,一路還是和杜彬有說有笑。

向南不足200米,一件不大的路邊攤出現在杜彬眼前。像這樣的鋪子,小時候的杜彬也是沒少吃,但大都集中在人流密集的街頭巷尾,像這個鋪子這樣,深藏在這“人跡罕至”的地方著實少見。

文叔,老規矩。

杜彬看了看眼前這位四十來歲,臉上滿是滄桑的中年男人。

小文啊,這個是你男朋友吧?

文叔,不是的,你別開玩笑了。文若略帶嬌羞的臉上有一絲紅暈掠過。

我告訴你,文叔年輕的時候在南方闖蕩過,曾今還是某個幫派的頭頭,最後年齡大了,他也厭倦了那種刀尖舔血的生活,回家開了這個小店,雖然說位置不是很好,但他圖的就是這份的寧靜,因而經常來這兒吃飯的都是一些老主顧,你別看這店小,但這兒的泡麵卻是一流的。

不一會兒,老闆端上兩碗泡麵,兩份配菜,一份酷似酸菜,一份是普通的竹筍,杜彬非常不解,但也學著文若的樣子,加一塊配菜,吃一口泡麵,在向嘴裡塞一塊竹筍,剛開始卻也一般,但當三者碰在一起時,那種由來已久的鮮香,徹底征服了杜彬的味覺,泡麵的香辣,配菜的酸爽,夾雜著竹筍的酥脆,那種感覺,是他從未體驗過的。

屆時文若講到,其實泡麵的吃法和喝酒如出一轍,獨吃無配菜,是下乘吃法,可解飢餓之困;一人有配菜,是中乘吃法,可解嘴饞之慾;兩人配作料,此乃上乘吃法,可解美食之念。

接下來的幾日,文若作為東道主,從東大街的油酥糕點到南大門的燒烤煎餅,確實讓杜彬享受到了帝王般的待遇。

那段時間,兩人經常玩遊戲,雖然杜彬還是一個連走位都不會的現象級玩家,但這卻並不妨礙,他們的遊戲體驗。

之後的一段日子裡,杜彬也邀請文若去了自己的家鄉,帶著她從金邊白菜吃到夾饃冰峰,從杜陵遺址逛到華山之巔,從北大街到青木川,就這樣彼時兩人,你來我往互通有無,慢慢的更加熟絡了。

這一次,杜彬再次來到了文若家,兩人坐在窗前,彼此講述著生活的悽苦,世道的艱難。關於生活、關於理想、關於現實,從遊戲到文學,從紅樓夢到浮生六記。當他們發現彼此喜歡著同一個作家時,開懷爽朗的笑聲,打破了黑夜的沉寂。無以復加的激動心情,暫時讓兩人忘記了愁苦的生活。

後來,文若按照家人的意思去國外留學。而杜彬則依舊從事這年復一年的工作而兩人之間的聯絡也僅僅保持在每月的微信視頻。

杜彬沒晚睡時,總會習慣性的看看直播,那晚他無意間點開了一個直播間,熟悉的旋律,摻雜著不是很熟練的操作。

“兄弟,這是新英雄嗎?”

突如其來的彈幕,著實讓主播驚訝。

那邊趕忙回答道“是的,小主播,麻煩各位點點關注。”

看著不多得人氣,杜彬掂量著自己的錢包,小心翼翼的給他送出了一個火箭,然後離開了房間。

生活的不易,正如某位哲人說過“生活像一劑讓人成長的中草藥,入口很苦,你可以皺眉,可以痛哭,可以崩潰。但我祝願你苦盡甘來,希望終有一天,那些經歷過的苦,能治癒你人生中所有的艱難。‘’

米蟲先剩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