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是讓漢武帝相見恨晚的那個人?

今天想給大家講的故事,主人公是一個經歷過第一空間、第二空間和第三空間的人,這個人叫主父偃,他留下的最有名一句話是:

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亦當五鼎烹爾!

啊,漢武帝一朝,有那麼多的人物,竇嬰、田汾、董仲舒、我最愛的衛青(大將軍威武!)、霍去病、李廣……為什麼要選擇主父偃呢?難道是因為漢武帝見他的時候,說了一句“相見恨晚?”(對,相見恨晚這個成語是這樣來的!)

讀完你就明白了,此中大有深意,呵呵。

誰是讓漢武帝相見恨晚的那個人?

主父偃同志雖然時常身無分文,但他畢竟趕上了好時代,生活在大漢王朝最為強盛的漢武帝時期。

主父偃住在大城市臨淄,還有著顯赫的祖先。“哥們祖上也曾闊過!”他最驕傲的,就是自己的姓氏:主父。戰國中期,一代雄主趙武靈王——就是中學歷史課本里主持“胡服騎射”改革的那位——把王位提前傳給兒子後,自稱為“主父”。於是,他的子孫中有一支就以“主父”為姓氏了。

主父偃年輕時痴迷於縱橫術,後來才懊喪地發現選錯了專業。縱橫術盛行於戰國時代,學者依靠遊說諸侯的技巧博取高官厚祿,腰佩六國相印的蘇秦、兩為秦相的張儀,就是這個領域的頂級大咖。但在皇權一統、諸侯勢力日漸凋零的強漢時代,這門學問越來越不合時宜了。瞭解到當今皇帝最欣賞儒術的時候,主父偃已經一把年紀了,但他還是毅然決然改了專業,鑽研起《易經》和《春秋》來。

說起來也是一把辛酸淚。齊國老家的儒生們搞小圈子,對跨專業改行的主父偃頗有歧視,不願帶他玩兒。他家裡又窮,沒人願意借錢。無奈之下,他遠走燕趙,希望能找到機會,結果也是四處碰壁,一直沒混到一個穩定的飯碗。

“不好好掙點錢,那些蠢貨永遠不知道我有多厲害!”懷揣著僅有的一線希望,主父偃決定到真正的超級大城市長安去拼搏一下。他走了皇帝寵姬衛夫人的弟弟衛青的門路,卻沒等來皇帝召見的福音。時間一久,混跡於長安各大飯局的門客學究們,又開始聯手嫌棄、排擠主父偃了。一直不受待見,被所有人不待見,有能耐而無際遇的主父偃,性格慢慢地越來越極端了。

聽說,皇帝是愛才的。是的,漢武帝不僅雄才大略開疆拓土,還選賢任能不拘一格。絕境中的主父偃決定做最後一搏。他寫了一道奏疏,每一筆都工工整整,根據對時事的觀察,結合所學,一共談了九個重大問題。

誰是讓漢武帝相見恨晚的那個人?

不曾想,這次是“朝奏,暮召入見”。早上剛交提案,傍晚就接到了皇帝接見的詔令。幸福來得太突然,都來不及洗個澡再出門。

皇帝果然是愛才的,也只有皇帝才看得懂我的文章,那些人都不配,主父偃心裡嘀咕著,帶著幾分自豪,幾分怨恨。“你們就後悔去吧,哼哼。”主父偃想象著那些拒絕他的吝嗇鬼磕頭如搗蒜的場景,進宮了。

“公等皆安在?何相見之晚也!”年輕英武的皇帝,微笑著吐出了這樣溫暖的句子。主父偃受寵若驚,半生挫折的辛酸、懷才不遇的一腔激憤,都化為眼中飽含的熱淚。一直以來,他在別人眼中是個第三空間的“di duan”人口,衣食無著、四處借貸的老窮生。今天,他終於有機會站上第一空間的看臺,俯視那些輕視他、排擠他的人。

必須幫皇帝做些什麼,才能報答這番知遇之恩。眼下有什麼可做的呢?經過一番盤算,主父偃找到了切入點:鞏固皇權、打擊諸侯,是中央的一貫政策,建國以後,高祖皇帝就親自主抓。中間經歷了景帝時期政府軍與諸侯聯盟的大決戰,雖然中央壓倒地方之勢已然形成,畢竟諸侯勢力還沒有徹底解決。

他向皇帝獻了一條妙計,就是著名的“推恩令”。一直到兩千年後的今天,中學歷史書上還有記載。主父偃說:如果和諸侯王正面衝突,可能又要重蹈七國之亂的覆轍,我有個主意——諸侯王大都有很多兒子,但能繼承王位的只有一個,其他沒有繼承權的兒子,過幾代可能就沒落了。現在,要是你施行一項德政,同意諸侯王把王國分成若干份,讓原本沒有繼承權的王子們也得到一小塊土地,他們一定非常高興。實際上,這是一招釜底抽薪,把原來的諸侯國割裂成了若干個小國,要對抗中央那就難了。

漢武帝一聽,這實在是太高了,打擊了對手,還落一好名聲。

更妙的是,一旦詔書下了,諸侯國裡會發生什麼?那些沒有繼承權的王子們肯定要到他們老子跟前吵啊,現在中央有文件了,你得給我們落實政策啊。用不著中央政府剿他們,他們自個兒先亂陣腳了。皇帝想著,微微笑了。主父偃看到皇帝的笑容,知道自己又走對了一步棋。

誰是讓漢武帝相見恨晚的那個人?

你們還記得中學課本里的這張《推恩令》嗎?

推恩令雖然是條妙計,但不那麼立竿見影,怎麼也得十幾年到幾十年才能生效。在這期間,還得穿插其他手段打擊諸侯王。

最好是抓幾個典型,敲山震虎。但這樣的事,皇帝是不便親自做的,否則輿論會譏議他“刻薄寡恩”。何況,好幾個諸侯王是皇帝的親兄弟。比如前兩年,皇帝同父異母的兄弟中山王劉勝(就是被劉備冒認為祖先的那位)來朝覲,哭訴中央委派的官員擠兌諸侯王,還說什麼“悲者不可為累欷,思者不可為嘆息。今臣心結日久,每聞幼眇之聲,不知涕泣之橫集也”,掉了幾滴眼淚,十分動情。搞得皇帝不得不表現一下親親之義,並動一下惻隱之心。

既然皇帝不便親自幹,那我來吧。主父偃下了決心。很快,他找到了突破口。

有人舉報燕王劉定國和齊王劉次昌亂倫。燕王劉定國不僅和他父親的姬妾通姦,還搶了弟媳婦,最令人驚訝的是,他還跟三個孫女有染!齊王劉次昌則是被揭發和自己的姐姐紀翁主亂倫。這是“禽獸行”啊!朝野一時譁然。位高權重的諸侯王竟然這麼荒誕狂悖,連人倫禮義也不顧了!這樣的人怎麼能夠統治一方國土呢?

主父偃被任命來查處這兩件事。他接過天子的詔書時,那瘦長的身形,竟然投射出一條威殺的影子。

誰是讓漢武帝相見恨晚的那個人?

大臣們恐慌了。誰沒有些見不得光的事呢?被主父偃知道了怎麼辦?於是,此前不待見他的達官貴人們,紛紛主動送錢給他,動輒千金。主父偃也受之怡然。

有人提醒他收斂一點,主父偃說:“以前,所有人都嫌棄我。兄弟不相容,連親生父母都要跟我劃清界限。同行挖坑,排擯擠兌,更是不在話下。從我十幾歲開始,這樣的生活忍受了四十幾年。我曾許下心願: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要麼出人頭地,要麼身敗名裂。現在我都六十歲的人了,日暮途窮,好不容易出人頭地,不抓緊用些厲害手段,怎麼讓那些曾經鄙視我的蠢貨們顫抖呢!”

長期遭受嫌鄙而忽然發達的人,心心念念莫過於衣錦還鄉,向所有不看好他的人宣示成功。回齊國審訊齊王案,正是主父偃朝思暮想的好機會。果然,還沒進入齊國地界,那些早年嫌鄙他的親朋故舊,都不遠千里地來迎接他了。

主父偃很滿意,這一幕他已經期待了很久。他將這些人叫到一起,說道:“還記得我沒吃沒穿,你們鄙視嘲笑我的時候嗎?現在後悔嗎?只要我想,可以把你們像螞蟻一樣輾碎。”主父偃瞥見幾個人的身軀在顫抖,他更滿意了。他仰天長笑,將五百鎰黃金散了一地,看著親朋故舊紛紛俯身撿拾。“呵呵,不跟你們計較。黃金拿去吧。“

在這兩樁案子進行時,燕王和齊王扛不住道德壓力,都自殺了。燕國和齊國的番號也被朝廷撤銷了。

諸侯王人人自危。有些年輕識淺的諸侯王按捺不住怒火——主父偃?那個毫無根基的草根狂生?來自第三空間的賤民?他怎麼敢對血統高貴的諸侯王下手?他們摔碎了犀角做的寶杯,美酒濺了一地,卻被身邊的幕僚按住了。

幕僚們很清楚,主父偃是天子的刀。要折毀這把刀,只有天子自己能做到。

趙王劉彭祖得到消息時,燕王已死,齊王還在接受調查,吉凶未卜。劉彭祖隱隱摸到了主父偃行事的規律:主父偃早年在齊國不受待見,現在齊王在他的揭發下惹上了麻煩;離開齊國之後,主父偃遠遊燕國,未受禮遇,現在燕王死,燕國廢。要知道,主父偃離開燕國之後就到了趙國,按這個套路,接下來要對付的就是他趙王啊!想到這裡,劉彭祖脊背發涼:“我可不是坐以待斃的窩囊廢,也不打聽打聽,當今諸侯誰最有手段。”他抿起嘴角咬了咬牙,心裡定下一計。

劉彭祖派人盯著長安的局勢,得知天子委派主父偃出任齊相,調查齊王案。待主父偃動身東行,趙王立馬上奏揭發他的陰私。奏章裡說,主父偃提出推恩令不在為朝廷解憂,而是他收受了很多諸侯王的賄賂,為那些沒有繼承權的王子們謀求封爵。也就是說,皇帝被利用了。

接到趙王的奏章時,漢武帝只是隨手擱在一邊。可是,不久後傳來另一個消息:在主父偃審訊齊王案的過程中,齊王自殺了。輿論譁然,說齊王是被主父偃脅迫才自殺的。剛死了個燕王,又死一個齊王。燕王倒還是遠親,齊王可是高祖皇帝長子劉肥的苗裔啊!這讓天子也有點交代不過去了。

主父偃被下獄了。他承認接受諸侯賄賂,但拒不承認脅迫齊王自殺的罪名。

殺不殺主父偃?漢武帝還在猶豫。時任御史大夫的公孫弘進言:輿論洶洶都認為主父偃是首惡,既然如此,為緩和中央與地方王國的矛盾,又何惜一個主父偃呢?

應了非著名相聲演員郭德綱老師的一句名言:同行的仇恨才是最刻骨的。要知道,公孫弘當年也是一個困頓在第三空間的老窮酸,七十歲以後偶得漢武帝賞識,才躋身於第一空間,經歷與主父偃極為相似。這真是:同是倖進人,相煎何太急。

聽了公孫弘的話,漢武帝決定折刀。

誰是讓漢武帝相見恨晚的那個人?

主父偃就這樣又從第一空間跌了下來。可不是跌回第三空間那麼簡單,這次要跌到崖底,粉身碎骨了。

菜齊了,臨行前的最後一頓。

主父偃臨行前是淡定的。狡兔死,走狗烹。他在說“生不五鼎食,死即五鼎烹”的時候,就有了心理準備。可悲的是,這世上有很多爭做權杖工具的人,不知道工具是可以隨手丟棄的。

回憶前塵往事,主父偃不僅不悲傷,反而挺樂。因為他曾享受過復仇的快感。這個世界上,沒幾個人能體會到這種快感。

主父偃一陣快意的大笑。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一個來自第三空間的小人物,不僅成功扳倒那麼多不可一世的大人物,還曾略施小計,讓那些自我感覺良好、活躍在第二空間的資產階級、知名社會活動家都焦頭爛額(那是《史記Ÿ遊俠列傳》裡的故事,以後有機會再講)。

雖然所有人生的委屈都是在第三空間遭受的,但主父偃闊了後,並不曾為難依舊生活在第三空間的“diduan”人口們。後來的史學家認為,主父偃還是能守住基本道德底線的。

“菜齊了,我該走了”,主父偃喃喃說道。

闊的時候,主父偃也養過上千門客。他大概沒猜到,這上千個人裡,願意來替他收屍的,只有一個。

倒是同時代的史學家司馬遷替他說了句公道話。司馬遷說:主父偃當權的時候,那些高官們一個勁地讚美他;等主父偃獲罪後,同一批人又一個勁地詆譭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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