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拿》：生命的尊嚴和生活的壓力，這是一個天平的兩端
畢飛宇的《推拿》，沒有歷史題材、宏大天問、史詩模式，依然受到了第八屆茅盾文學家的青睞。《推拿》講述了一個特殊的群體—盲人，以及這個群體賴以自食其力的手段之一—推拿。人，活在世上，都無法繞開一個問題，那就是生命的尊嚴和生活的壓力，這個天平的兩端的平衡問題。盲人也不例外，而且對於這個問題，盲人表現地越發小心翼翼和殫精竭慮。
《推拿》：生命的尊嚴和生活的壓力，這是一個天平的兩端
01王大夫
王大夫在小說《推拿》中佔有著最重要的分量。他的幾次重大出場，差不多都與錢有關。王大夫的錢不是錢。是指關節上赤豆大小的肉球。是骨頭的變形。是一個又一個通宵。是一聲又一聲"重一點"。是大拇指累了換到食指。是食指累了換到中指。是中指累了換到肘部。是肘部累了再回到食指。是他的血和汗。是他的命。
王大夫在深圳，一次，日本客人給了他小費，這個小費小了一號，短了一些，也窄了一些。王大夫狐疑了，擔心是假鈔。但又不好跟國際友人直說，"假鈔"佔據著王大夫的全部神經，他猶豫著，不停地撫摸著小費。日本客人見此情形，以為王大夫嫌少，又給了一張，還是那樣的小、短、窄。王大夫更加狐疑，什麼意思，錢不值錢麼，他拿著錢一動不動。日本客人於是又給了王大夫同樣的一張小費，一邊抓住王大夫的一個大拇指，一邊說："幹活好！你這個這個！"王大夫聽到誇獎，才終於道了謝。王大夫一直以為遭了騙，很鬱悶，還沒臉說。三張小費著實讓王大夫陷入了無盡的煎熬之中。終於熬不住了，請一個健全人看了，原來是美金，三百個美金。接下來王大夫怎麼表現的呢？他眉梢向上挑了挑，咧開嘴，好半天都沒能攏起來。他開始走。一口氣在祖國的南海邊"畫"了三個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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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夫一直有一個夢想，那就是帶他的未婚妻小孔回南京老家，開店，讓小孔當老闆娘。當上老闆娘的小孔，只要坐在店裡，喝喝水，嗑嗑瓜子就好了。王大夫掙得錢終於可以回南京老家將就著開一個店了。但如果店再體面一點，就得合股。如果合股，小孔這個老闆娘當的就不那麼痛快。他對小孔，來不得半點馬虎。王大夫急著讓小孔當老闆娘，急著想發財，恨不得一夜暴富。就這樣，他捲入了股市。他抱起自己所有的積蓄，咣噹一聲，砸進去了。於是，一發瘋王大夫沒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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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大夫因為眼睛的原因，他的父母又給他要了個弟弟。作為健全人的弟弟的到來，父母無疑是開心的。但從小得到了偏愛的弟弟，也養成了刁蠻的習性。長大後，吃喝嫖賭借高利貸。
弟弟結婚，身在深圳的王大夫人勿必到，錢務必到。對此，王大夫顯然受了刺激，"人卻像病了一樣，筋骨被什麼抽走了"。王大夫本打算匯五千，因為太傷自尊，結果匯了兩萬元。這兩萬，帶有賭氣，帶有一刀兩斷。
為了弟弟欠下的兩萬五高利貸，王大夫和討債的對峙那個場景，無比悲壯。王大夫說："你們把錢叫錢，我們把錢叫命。""沒錢了，我們就沒命了。沒有一個人會知道我們瞎子會死在哪裡。""我要把兩萬五給了你們，我就得去討飯。""可我不能。""我得拿自己當人。""兩萬五我要捏三千三百三十三隻腳。""錢我就不給你們了。""可賬我也不能賴。""我就給你們血。"王大夫在胸脯上劃了兩刀，血汩汩的。醫院一共給王大夫縫了一百一十六針。
錢是由生活壓力催生出來，並用來對付生活壓力。一個人，只有你擁有了對付生活壓力的本事，你才真正擁有了生命的自尊。一個人，也只有在解決了生命的尊嚴和生活的壓力問題，人生的天平才能夠漸趨平衡。
《推拿》：生命的尊嚴和生活的壓力，這是一個天平的兩端
02都紅
都紅是有音樂天賦的。她喜歡唱歌。並且三年時間鋼琴八級。原本，一個音樂家鋼琴師正冉冉升起，誰料一臺向殘疾人"獻愛心"的大型慈善晚會，讓這一切戛然而止。
這場演出，都紅演奏的是巴赫的三部創意曲。她一上臺就覺得不對勁，如果不是公開演出，她原本是要推倒重來的。但沒辦法，她只好耐著性子，半死不活地拖下去。連平日裡的一半都沒有發揮出來，顯然是失敗的演出，都紅是沮喪的，想哭。
掌聲是熱烈的，經久不息的。接下來，女主持一大堆排比句，五六個形容詞，一句話，都紅的演奏完美無缺。如此，都紅想哭的心沒了，心卻一點一點涼下去了，是蒼涼。都紅終於明白了，自己到底是一個盲人，永遠是一個盲人。盲人是幹什麼的，供健全人寬容，供健全人同情。她這樣的人，只要把鋼琴彈出聲音來就是了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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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女主持人的一番話，讓都紅徹底放棄了鋼琴。女主持人說的什麼呢？女主持人配樂詩朗誦，"可憐的都紅"，一出生就"什麼都看不見"。都紅最人家說她"可憐"，說她"什麼也看不見"。女主持人才不管，或者完全沒有意識到，接著煽情。"可憐的都紅"是為了"報答全社會—每一個爺爺奶奶、每一個叔叔阿姨、每一個哥哥姐姐、每一個弟弟妹妹—對她的關愛"！
都紅就不明白了，她只是想彈好巴赫，卻沒有能夠。為什麼是報答？報答誰呢？她欠誰了？她什麼時候虧欠的？還是"全社會"。
去他媽的音樂！
都紅選擇了中醫推拿。都紅是半路出家。都紅不是吃這碗飯的人，這是沙復明沙老闆的定論。盲人的自尊心是駭人的，在遭到拒絕之後，盲人通常的反應是保全自己的尊嚴，做出"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的派頭。都紅偏偏不這樣。
《推拿》：生命的尊嚴和生活的壓力，這是一個天平的兩端
"沙老闆"，都紅當著所有人的面，"沙老闆，我知道我的業務還達不到你的要求，你給我一個月的時間行不行？我就打掃打掃衛生，做做輔助也行。我只在這裡吃三頓飯。晚上我就和婷婷姐擠一擠。一個月之後我如果還達不到你的要求，我向這裡的每一個人保證，我自己走人。我會在一年之內把我的伙食寄回來。希望沙老闆給我這個機會。"
沙復明被都紅的勇氣驚詫了，震驚了。盲人憑什麼要比健全人揹負過多的尊嚴？許多東西，其實是盲人自己強加的。這世上只有人類的尊嚴，從來就沒有盲人的尊嚴。
就在沙復明老闆擔心都紅遲早會砸了自己的小招牌的時候，不可思議的是，都紅的生意一點一點興旺起來，清一色是客人點的鐘。
有一天，答案揭曉了。那是一撥特殊的客人，一個劇組，還有導演。導演對著都紅說了句"太美了。"導演旁邊的女人補充"天哪，真是太美了。"進而進一步的嘆息"實在是太美了。"語氣是權威的，嘆息是認真的。
《推拿》：生命的尊嚴和生活的壓力，這是一個天平的兩端
什麼是"美"？沙復明的心浮動起來了，萬分的焦急。"美"不是用的，它是需要懂的。盲人一直在"用"這個世界，而不是"懂"這個世界。盲人可以用這個句子"知否知否，應是綠肥紅瘦"，但什麼是紅什麼是綠，盲人似乎就沒辦法懂了。與其說是都紅的"美"吸引了沙復明，不如說是導演對"美"的讚歎吸引了他。
都紅因為意外事故，斷指入院。通過高唯的手機，都紅得知金嫣鼓動大家為她捐款。金嫣是在命令—"可憐的"都紅"都這樣了"，她還能幹什麼？她"什麼也幹不了了"，我們不能"眼睜睜"的，我們不能這樣"袖手旁觀"。
都紅陷入了自傷。她的自尊沒了。她的尊嚴沒了。她的尊嚴被摁在了門框上（斷指事故）。不能。都紅隊自己說。不能的。絕對不能。死都不能。
都紅出院後，留下字條。字條裡有感謝，有再見。都紅的最後一句話是留給沙復明的。都紅叫了沙復明一聲"哥"。她說："復明哥，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感謝你，我祝你幸福。"
都紅離開"沙宗琪推拿中心"，先回家。沙復明墊付的醫療費，得讓父母還。然後，她再還父母。怎麼還呢？她的腦子裡蹦出了六個字：天無絕人之路。天—無—絕—人—之—路。
小結：
花費兩天的時間看完畢飛宇的《推拿》，書中給我留下印象最深的兩個人物，一個是王大夫，一個是都紅。
王大夫，是一個腳踩在地上的人。這樣的人，你把命交給他，你都是放心的，他不會出賣你。由此，她的未婚妻小孔，無疑是幸福的。
都紅，是一個心放在心裡的人。這樣的人，懂得聽從自己的內心，順心而為。無論是她放棄鋼琴還是她從推拿中心離開，都是她聽憑內心的召喚，做出的主動選擇。人生的掌控權在自己的手中，一輩子都不會虧。
一個人，腳踩在地上，心放在心裡。平衡好生命的尊嚴和生活的壓力，這個天平的兩端。那麼，這個人，就是大寫的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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