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吳憂清楚趙華會來找她，早一天晚一天的事兒。在這之前，她和果果照舊繼續之前的生活。白天她上班，果果上學。晚上回來，她做飯，果果寫作業。
畢竟往者已去，生者還得繼續。只是氣氛不可避免地沉重，兩人都沉浸在揮之不去的悲傷情緒中。她們很少交流，吃飯時只能聽到碗筷和咀嚼的聲音。
飯後，果果會幫忙收拾桌子，雖然也沒有幾個碗盤。然後，吳憂洗碗，果果就回房間看書學習，或者玩一會兒手機。她是個比較省心的女孩，雖然性格有點倔強和內向，如今又到了叛逆期，但是自控能力還不錯，所以玩手機不至於成癮。
因此吳憂和姜海對此也沒嚴格控制。畢竟現在的孩子壓力都挺大，適當的放鬆一下也是可取的。
至於要不要回到趙華那裡，吳憂還沒有和果果提過。她想等到趙華出現再說。不過她相信，果果年紀也不是很小了，這個問題，她肯定也有過考慮。
這天，吳憂下班後直接去菜市場買菜，拎著菜回到家時就看到趙華站在門口等她。趙華沒有她的電話，所以也沒法提前預約，只好直接找上門了。
吳憂只見過趙華一兩次，但趙華是那種容易令人印象深刻的女人。所以吳憂一眼就能認出她。
吳憂看了她一眼，然後掏出鑰匙走上前，一邊開門一邊淡定地說：“進來說吧。”
趙華跟著她進了屋，然後也沒跟她招呼，就走到沙發前坐下來。吳憂把手裡的東西放到廚房之後，給趙華倒了一杯茶，端過來放到了茶几上，隨後也坐在了趙華斜對面。
趙華比吳憂大好幾歲，若論容貌身材，她比吳憂出眾許多。她皮膚比較白，眼睛很大，雙眼皮的褶皺很深很寬。這種眼睛固然美麗，但是壞處就是，上了年紀以後眼睛周圍容易長皺紋，因此會顯得比同齡人老一些。
很多事情都是這樣，有利往往就有弊，很少有完美無缺的選擇。需要權衡的就是多少和輕重。
趙華說：“我想你清楚我今天來的目的吧？”
吳憂想了一下，然後點點頭。
“那麼你是同意了？”略微停頓了一下，趙華又接著說，“當然，你不同意也沒用，畢竟我才是她親媽。於情於法，如今她都應該跟我生活。”
吳憂看了她一會兒說：“就我個人的想法而言，我不同意。當然，這還要看果果的意思，她也不是小孩子了，有自己的想法。”
趙華看著吳憂，有些輕蔑的笑了。吳憂並不在意她的看法，因為她有資格這樣說話。不是所有的母親都是稱職合格的，至少趙華不是。
果然，果果回來見到趙華以後，毫無親切感，相反倒有幾分反感。她開口就問：“你來幹什麼？”
趙華說明了來意以後，果果毫不猶豫地說：“我不要跟你生活。你趕緊走吧。”
趙華站起身，“恐怕你說的不算。你倆考慮一下吧，我也不想咱們鬧得太僵。”
02
當初姜海和趙華離婚時，姜果才六歲。因為考慮到孩子小，又是女孩子，所以姜海就把果果給了趙華。趙華很快再婚了，下家其實已經找好了，不過就等著她辦完手續，好直接辦下一道手續呢。
婚後不久，趙華就又懷孕了。她現任老公比她小几歲，之前未婚，性情比較孤僻冷漠。他愛趙華的美貌風情，卻做不到愛屋及烏，他對果果沒什麼好感。加之果果本來就算不上是乖巧可愛的女孩，所以他根本就不待見果果。他和趙華的兒子出生以後，果果就更沒地位了。
趙華也是缺乏母性的女人，不然也不會為了別的男人拋夫棄女了。自然她愛她的男人更多些，又因為有了兒子需要費心費力地照顧，也就沒有精力顧及女兒了。甚至她還有些嫌果果多餘，不時地給她臉色看。
果果九歲的時候，趙華把她交還給了姜海。因為現任老公還要她再生一個，希望自己可以兒女雙全。趙華對他百依百順，自然是一口答應。他們條件不是很好，雖然姜海一直在拿撫養費，但要養三個孩子負擔還是很重，於是趙華狠下心，把果果推了出去。
作為父親，姜海沒有不接受自己女兒的道理。那時，他已經和吳憂結婚了。吳憂這人話不多，笑容也少，給人冷淡疏離的感覺。但是她沒有反對果果進門。而果果，因為家庭變故被推來送去，小小年紀的她內心裡已經有了陰影。在母親那裡有繼父，在父親這裡有繼母，到哪裡她都不可能擁有輕鬆快樂的生活。因此她連眼神都是冰冷陰鬱的。
吳憂沒當過媽，不會母愛氾濫，但是果果那副心灰意冷的模樣令她有點心疼。這種絕望的眼神不應該出現在一個年僅九歲的女孩身上。
吳憂有過一次婚姻，沒有孩子。她對果果談不上和藹親切，但也不冷漠生硬，一切也都說得過去。有了在母親那裡的經驗，果果自然認為凡是後的就沒有好人，而且就連她親媽也沒好到哪兒去，她當然沒法從心裡接納吳憂。她本來就是很有個性的孩子，所以她雖然不會明著和吳憂作對，但是也會表現出對她的排斥。
她的排斥多數都體現在沉默上。不僅吳憂跟她說話她很少應聲，就連對姜海，她也很少開口，也沒有笑臉。更別提對吳憂有稱呼了。有時姜海叫她，一遍又一遍，她就是選擇性失聰，毫不應答。任她老爸叫得口乾舌燥。所以頂嘴這種情況是絕不會發生的。而且她還經常不聲不響地搞壞東西，給吳憂造成不少麻煩。
另外她總是不認真完成作業，考試每次都不高於68分，火候掌握得恰到好處。老師經常找家長談話，說她很有可能是故意的。老師讓家長多關心孩子，多跟孩子溝通交流，不能放任不管，言下之意就是父母不夠負責任。
吳憂雖然不是一個熱情開朗的人，但和姜海感情不錯，之前兩個人生活時，氣氛是融洽溫馨的。而如今多了果果，就好像屋子裡多了一塊堅冰，雖然體積不大，但是殺傷力無窮，空氣似乎都是凝固僵硬的。這樣的日子顯然令人感覺壓抑，尤其姜海。
姜海是一個好脾氣的男人，但他缺乏耐心。他不明白一個小孩子的內心怎麼會如此深沉。不得不說，果果這些無聲舉動比有聲行動更令人抓狂。因此他對果果的愧疚心理也逐漸消退了，取而代之的是壓抑的火氣。壓抑不住後，他就開始衝果果發火。
吳憂依舊不動聲色，她耐性十足，果果給她增添的麻煩她毫不在意，一次次重新清理和修整，從不發脾氣。面對姜海的火氣，她也會勸慰安撫。她看似總是一副不悲不喜不驕不躁的模樣。
03
有一次，果果“不小心”打翻了湯碗，湯湯水水灑了一桌子加一地，還濺到了吳憂的手背上。吳憂的手被燙紅了，不過她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就去幫果果擦手，因為果果自己的手也被燙著了。
多日積攢下來的怒火徹底被激發了，姜海衝果果大吼起來。小丫頭不哭，仍然用冷冰冰的眼神看著他。姜海怒火更盛，高高舉起了巴掌，被吳憂擋住了。
吳憂皺眉說：“你這是幹嘛？要動手？你出息了啊，還學會打孩子了。你們兩個有資格麼，你們給過她溫暖嗎？她身上的冰都是你們給凍結的。不然好好的孩子會這樣嗎？為什麼不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呢？”
吳憂絕不是當著果果的面做好人，一向波瀾不驚的她是真的發了火，一副聲色俱厲的模樣。果果的眼神因此緩和了許多。
姜海放下手嘆口氣，過了一會兒態度鄭重地對果果說：“是爸爸不好，不該衝你發火，保證下不為例。那麼你，是不是也該改一下呢？比方說，把成績提高十分？”
小丫頭依然沒作聲，不過略微低下了頭。
自那以後，果果對吳憂的態度明顯好一些了。雖然她依舊不愛說話，但是不再刻意沉默了，也不再搞破壞了。
姜海打算再要個孩子，畢竟吳憂還沒當上媽，這樣對她有點不公平。不過吳憂拒絕了，她說養孩子是一件耗費精力和財力的事情，咱們條件一般精力有限，能把一個孩子養好就知足了。
在這點上，果果顯然很受感動。這無疑讓她聯想到了她那個缺乏母性卻又接二連三生孩子的媽媽了。
一年多以後，果果和吳憂的關係已經進了一大步，一大一小話都不多的倆人不僅相處融洽，而且默契十足。果果對吳憂的依賴勝過了自己爸爸，有什麼事都會對吳憂說，家長會也要吳憂去開，當然她的成績已經大大提高了。有時候連姜海都有點嫉妒了。當然，更多的還是欣慰。
然而，好日子不長久，三年後姜海患病去世了。剩下兩個和他息息相關，卻彼此沒有血緣關係的女人，在同一屋簷下共同生活。
接著，趙華就來討要女兒了。
04
吳憂倒不是腹誹趙華，因為她清楚趙華的品性。趙華對自己這個大女兒果果，根本沒什麼感情，以往的好幾年時間，她根本都是不聞不問，怎麼如今就母愛勃發，來爭奪女兒的撫養權了呢？
用意再明顯不過，她為的是姜海留下的房產。當初姜海買過大病保險，因此治病花費不多，而且還得到了一筆保險金。加上之前的一點積蓄，多多少少也算有點錢。
按照法律，顯然吳憂和果果都是第一順應繼承人。而果果尚未成年，那麼屬於她的財產自然應該歸監護人代為掌管。所以，趙華想要得到姜海的部分房產，首先就得奪得果果的撫養權。不得不說，這女人真是太會算計了。
說實在的，吳憂不是貪財的女人，不是她的東西她不會覬覦。因此當初和姜海結婚時，姜海要把房產證上加上她的名字，她都拒絕了。她說：“我嫁給你並不是為了你的房子，既然咱們倆真心想要一起共度餘生，就沒必要多此一舉”。但是這不代表她就會把自己應得的東西拱手於人。憑什麼呢？
其次，不說財產，單純是和果果的感情，吳憂也不打算把她給趙華。果果對趙華如同趙華對果果，根本就沒有半分母女情。雖然果果和吳憂在一起生活的時間不算很長，滿打滿算也就四年多而已，但對果果來說，卻勝和趙華之間的血緣。
吳憂也並不把果果看成是自己的女兒，更多的是把她當朋友看待。越是這樣，果果越需要她。她們不能分開，吳憂不能讓果果再次去到那個毫無溫暖可言的母親家中。
被一再拒絕的趙華終於拿出了殺手鐧，她給吳憂下了最後通牒。如果吳憂不答應把果果給她，那麼她就去起訴，通過法律追回果果的撫養權。
吳憂清楚，如果打官司，不說趙華必勝吧，但她的勝算顯然更大。因為果果未成年，在父親去世的情況下，歸自己母親撫養天經地義。
當天晚上，吳憂和果果面對面坐在桌子兩旁，開始鄭重其事地探討這個問題。吳憂問：“怎麼辦？”她的口氣完全就是和成年人在交談。
果果沉思了一會兒說：“我不去她那裡。”說完她低下了頭，語調低沉下去，“如果，你要我的話。”小丫頭也清楚，吳憂沒有義務繼續撫養自己，因此她沒法說得理直氣壯。
吳憂是很少動容的人，即便姜海去世，她也沒有大放悲聲。這時候她的眼睛卻有點溼潤。她看了果果一會兒，然後笑說：“只要你不離開我。那麼我不會放手。”
既然趙華要回果果屬於天經地義，那麼吳憂想做一回逆天行事的人。即便必輸無疑，她也要全力以赴。就因為果果對她的信任和依賴。
幾年來，從未在吳憂面前哭過的果果此時淚流滿面，“媽，謝謝你。”
吳憂白了她一眼，笑著說：“矯情。”說這話的同時她也淚光閃閃。
趙華再來時，吳憂和果果並肩站在她面前。吳憂說：“好吧，是要打官司是嗎？我奉陪到底。”
果果的身高已經快趕上吳憂了，一大一小兩個女人眼裡是同樣的堅定不移。
趙華有些吃驚。吳憂接著說：“我知道你打的什麼主意，別告訴我你良心發現母愛重現。其實即便你贏了，姜海也沒多少財產，算起來估計也就夠供果果以後上大學的費用。當然，你利慾薰心，可以不讓她上大學。但是我告訴你趙華，你女兒已經不是當初的小孩子了，如果是那樣，她不會讓你，讓你們安生的。不信你就試試看。”
趙華再次看向果果，女孩眼中流露出來的冰冷讓她感到了寒意。她不得不承認，吳憂說得有道理。
最終，趙華打消了起訴吳憂追要果果的念頭。吳憂和果果不戰而勝。兩人都有種悲涼的幸福感。
果果擁抱了吳憂一下，“媽，以後我們就是彼此唯一的親人了。”
吳憂輕柔地撫摸著她的頭髮，與手上的溫存相反，她的語氣蠻嚴厲的，“別跟我套近乎，以後我一個人供養你，壓力可不小啊，你課餘時間得多幫我幹活，不能好吃懶做聽到沒？”
果果用力點頭，“一定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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