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前段時間迷上了詩朗誦。
啊,就是那種,一邊挺直腰板,雙腳開立,手臂上揚和身體形成95度角,眉頭緊皺,一邊氣沉丹田,中氣十足,抑揚頓挫地
狂喊。——在我看來是如此。
一提到詩朗誦,我的第一反映就是:表演、假死了、語氣詭異、矯揉造作、無病呻吟。
腦回路已經把這個名詞,和站在大紅背景下,穿著熨燙筆直的西裝,把髮絲嚴絲合縫地貼到頭皮上,讓每一個姿勢、動作、字節都被俗套設計的形象,用膠水貼合在一起了。
況且,你朗誦些經典律詩、現代詩也可以,你從一個不知名文藝期刊上,胡亂拈出來,用“天藍藍,水清清”“啊,詩經,你多麼美”,組成的幾行廢話來朗誦,這也叫藝術?
“詩朗誦”對於我來說,就像是文藝晚會上被安排在幾個重頭戲大節目之間,濫竽充數的小菜而已,沒有真情實感,所謂的朗誦情緒和氣勢全是做戲,根本無法感染觀眾。
有的朗誦者,唸詩文時純粹是自我陶醉,他覺得自己的氣勢十足,倍兒有排面,可在別人眼裡,他就是大聲嚷嚷而已。
所每當我坐在臥室裡,清楚地聽見我爸在廚房裡傳過來,“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等等“中二”之音時,我總會尷尬到腳趾抓地。
啊!太羞恥了!世界上怎麼會有這麼尷尬的事物?!
當然,我不反對我爸搞朗誦,可是他的朗誦,真的無法感染我。
以上純屬個人偏見。
但是,現如今,打開知乎,搜索詩朗誦,你會看到:
可能在很多年輕人眼裡,詩朗誦都已經變成了對情緒的禍害。
許多年輕人,從小就被灌輸了那些情感空洞的、表演式的、純粹“炫技”的“朗誦”。
以至於周圍某些中老年人一開口,自己就條件反射地覺得噁心。
我就是“受害人”之一,所以我會有偏見,並不奇怪。
許多答主都在答案裡直接指出了,舞臺上的朗誦這個玩意兒,太假了,毫無真心可言。
魯迅在《百草園和三味書屋》裡,記錄他上私塾的生活,提了一嘴先生朗誦詩文的事:
後來,我們的聲音便低下去,靜下去了,只有他還大聲朗讀著:
“鐵如意,指揮倜儻,一坐皆驚呢;金叵羅,顛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
我疑心這是極好的文章,因為讀到這裡,他總是微笑起來,而且將頭仰起,搖著,向後拗過去,拗過去。
詩朗誦這種東西,好像本來就是一個文人,默讀著自己心愛的詩文,讀著讀著大受感動,於是嘴邊情不自禁流出幾聲哼哼。
或者對著山水有感而發,吟詠詩句,然後被記錄下來,千古傳唱。
它就像情侶互相對視,會控制不住嘴角一樣,是一件流暢自如的事情。
可是隨著朗誦這種藝術,從山水之間被移植到了殿堂之上,從個人的情感宣洩變成了展示在大眾面前的娛樂手段,它就越來越形式化。
形式化是不可避免的,但是形式化時可以被抑制的。
但是幾乎沒有人,願意抑制這種形式化。
它表達的感情,不管朗誦者自己能不能體會到,在別人看來,都是有目的地模擬出來的。
可這種模擬又不像表演那樣,有老師手把手教你,有豐富的經驗積累和傳授方法幫助你逼近真實生活,讓觀眾信以為真。
詩朗誦是一門被人輕視的藝術,沒有人研究如何用語音的變化溝通靈魂,或者表達內心。
所有人都按照舊的範式、俗套的情緒表達方法,用一模一樣的語調和抑揚頓挫的形式,來朗誦風格迥異的詩文。
這是典型的快餐式文化,批量生產,口味一致,毫無創新可言。
朗誦者站在舞臺上,流水線般地生產出機械、灰色而麻木的語言,與此同時,觀眾在底下作嘔。
如果這不叫災難藝術,那什麼是?
除了技術之外,沒有真情實感,沒有氣氛控制,幾乎什麼都沒有。
很有可能,因為毫無改變,這種站在臺面上的藝術形式,最終會崩塌,被觀眾拋棄,變回個人嘴邊的哼哼、山水之間的陶醉。
那樣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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