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交部東北五七幹校紀事(二)


外交部東北五七幹校紀事(二)

作者簡介:張兵(女外交官),曾任中國駐新西蘭大使館、溫哥華總領館一秘。

外交部東北五七幹校紀事(一)


外交部東北五七幹校紀事(二)

外交部東北五七幹校紀事(二)

紅眼蛤塘是指表面積水有坑窪的沼澤地。

到幹校不久,天氣開始轉暖,雪化冰消。原來一馬平川的大平原現了原形,到處是紅眼蛤塘,隱藏了許多塔頭和樹根。

外交部東北五七幹校紀事(二)

塔頭是一種高出水面幾十釐米甚至一米的草墩,是由沼澤地裡各種苔草的根系死亡後再生長,再腐爛,再生長,週而復始,並和泥灰碳長年累月凝結而形成的,年歲最長可達10萬年。

大的樹根有幾百斤重,小的也有幾十斤。至於那些塔頭,更是盤根錯節糾集成一個個的大草糰子。拖拉機根本無法開進田裡。不清除這些“地雷”,就無法進行機耕。

見此情景,大家意見很大,紛紛埋怨當時選點的人。可是,埋怨已無濟於事,只能面對現實。為了生存,為了自我改造,只有幹,沒有退路。一些連隊分析了形勢,做了動員,掀起了熱火朝天的大會戰。除留少數人搞後勤外,男女老少齊上陣。

外交部東北五七幹校紀事(二)

連隊插秧忙

一連指導員邢松鷁(前局長)同志年近五旬,甩開膀子和年輕人比著幹,砍塔頭,刨樹根,從不示弱,人曬得賽包公。杜攻(前大使)、湯永貴(大使)和黃舍驕(前大使)等年輕同志幹得就更歡了。這叫“螞蟻啃骨頭”。

拖拉機轟鳴著,像捱餓的巨獸,在那些新開的小塊地裡,尋覓覓,打轉轉。本來是要機械化,大兵團作戰先開3萬畝,長遠規劃是開荒10萬畝,成為外交部的大糧倉。結果事與願違,被迫只能改作小農經濟,這更加重了連隊的負擔。他們要蓋房、種菜,要開荒種田,要為貧下中農修橋補路,要接受再教育,還要鬥私批修,學習毛主席著作。從早到晚,每個人都在超負荷運轉。於是,關節炎、腰肌勞損、婦女病在同志們中間蔓延開來。


外交部東北五七幹校紀事(二)


校部領導之一、年過五旬的前領事司副司長、大使徐晃同志,每天從早到晚奔波在田野裡,為幹校查地形,看地貌,劃邊界。因對當地情況不熟,高一腳,低一腳,常摔跟頭。他拄了一根榆木棍子,每次踏查回來都是一身泥水。有一次,他不小心,陷進了紅眼蛤塘,費了好大勁才將腿從泥沼中拔出,險些丟了性命。

同行的王炳章同志主管生產,也已年過五旬,常常揹著一個軍用背壺,裡面裝點兒白酒,用來禦寒,褲腰帶上還彆著一根小菸袋鍋,簡直就是一位老農。

校部一般人無權享受熱水洗腳,但對徐晃是例外,這也是當時唯一能辦得到的對他的褒獎。

7月27日,雨天,校部成員在鄰居一家空房框裡開會,老徐頭夾著小板凳,端著水杯,還拿著一本筆記本,搖搖晃晃地走到田埂上,一不小心,摔倒了。

大家聞聲趕過去,只見他抱著一條腿,摔斷的骨頭一點點支出來,血泉湧般冒出。

大家七手八腳趕緊送他去當地醫院,後又轉送北京。一年多以後,他方能下地走路。真不知這300多天老人家是怎麼熬過來的。

就在徐老摔傷不久,王國權同志又不慎摔了一跤,所幸未摔傷。校部幾個年輕人慌了,提出一定要保證老同志的人身安全。從此,重活、累活和危險的活一律不讓他們幹,請他們多下連隊,幫助出主意、想點子。但連隊離校部都不近,又怕他們走在路上出危險,便派年輕同志充當“警衛”,陪他們下去。

那時,我們都到不遠的小河溝裡去洗衣服,但坡陡路滑,年歲大一些的同志去那裡很不方便。於是,我便偷偷地幫王國權同志洗過兩次衣服。想不到,這件小事竟讓他終生未忘。當時他58歲,我只有他一半大,難道不該幫他做點什麼嗎?

1997年9月12日,他送我一本《王國權回憶錄》,其中的一章寫五七幹校生活,他就提到了這件小事:“從這件事情,我開始感到,文化大革命所掀起的政治狂熱,並不是所有的人都一味響應的,包括一部分造反派在內,惡勢力終將一天天地被覺醒了的人民識破和掃除。”


外交部東北五七幹校紀事(二)


9月7日,天驟冷,開始下霜了。下午3點,王炳章、石午山和我一塊去五連的後丘守業看青,防狗熊劈玉米。這是我們校部向五連爭取到的鍛鍊機會。路過五連的瓜地,這是王進(前大使)班長的“領地”。校部曾吃過他們“進貢”的瓜,甜極了!下午瓜地沒人,我們三人商量一下,來個先斬後奏,吃了一頓瓜,還帶走一個,留到晚上當水喝。

晚7時許,穿過一片古老的森林,露水打溼了鞋和褲子,終於到了目的地——五連玉米地。周圍是一片黑壓壓的樹林環繞,東邊和南邊的樹林背後是長白山餘脈。

這裡異常靜,開始時,還有野貓和蟋蟀的叫聲,後來就什麼聲音都沒有了,唯一陪伴我們的就是這片老林和那滿天的星斗。我真有點兒怕,兩位男同志自然明白,便講些有趣的事分散我的注意力。

我們點起了篝火,燒土豆(從地裡現挖的)和玉米(從地裡現劈的),還烤上了帶去的饅頭,就著鹹菜,吃得真香,甚至覺得比北京的黃油麵包還好吃。

按五連規定,今晚應該是指導員馬毓真(前駐港特派員)帶兩位同志來巡夜,以此來落實毛主席的“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最高指示。

9點10分,樹林後面突然滑過一道亮光,我們誤以為是巡夜的來了,便拼命地喊:“馬毓真,是你們來了嗎?”等了一會兒,一點兒迴音也沒有。

9點30分,又見到一道亮光,比前次的亮光弱些。我們屏住呼吸,仔細聽,有微弱的說話聲。這回一喊,果然是他們來了,大家高興地擁到一起。講起20分鐘前的事,馬毓真說:“肯定是放信號彈的。”當時我心裡想:階級敵人近在眼前啊,看來我們的敵情觀念還不強。

半小時後,他們走了,消失在莽莽的林海後面。我們爬上了用玉米秸扎制的窩棚,敲響了掛在上面的一塊道鐵,夜半鐘聲,格外悠遠。為他們壯膽,伴他們前行。

外交部東北五七幹校紀事(二)

1969年9月7日,石午山、王炳章和本文作者在後丘看青。

我們帶了三件雨衣,深深偎在鋪滿稻草的窩棚裡。一個人睡覺,兩個人值班,兩小時一換班,有情況就敲鐘。

除了防狗熊劈玉米,還要警惕壞人。為此,身邊擺了數根粗木棒子。當然是女士優先,我先睡。夜涼似水,不一會兒就凍醒了,只好再撈些稻草蓋在身上。不守夜,哪知夜冷;不守夜,哪知稻草的珍貴。

後半夜3點鐘,都凍得受不了,把梯子順下去,三個人爬下地來,又點起了火,燒玉米土豆,身上重新暖和起來。渴了,開西瓜,每人一大塊,守著火堆啃起來。吃完了,三人圍著火堆跑啊、跳啊、喊啊、唱啊。

一直堅持到5點鐘,天已大亮,我們重重地敲響了警鐘,向遠在8裡外的五連報告:“平安無事嘍!”三個人困極了,又爬上窩棚,蓋上席子、稻草,緊緊地偎在一起,甜甜地睡了一覺。

7時左右,五連起土豆的同志來了,見到他們,真是又高興又愧疚,他們多麼辛苦啊!白天干活,晚上還要守夜。我們只是偶爾來替替班,已深深領略箇中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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