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樂園:性激發出來的愛,連自己都不相信會長久

日本作家渡邊淳一的長篇小說《失樂園》自1998年譯介到中國,至今已經整整20個年頭了。1998年的譯本是有刪節的、不完整的,即便如此,當時很多人也是把這本書當作情色小說來讀的。

隨著中國社會越來越包容和理性,2010年頗具權威的作家出版社推出了全譯本的《失樂園》,大膽真實地展現了原著的全貌。

同是一本書,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有的人從中讀出了色,有的讀出了性,有的甚至讀出了至高至純的可以為之一起赴死的愛情,譯者竺家榮讀出的是愛與性的執著探索。

渡邊淳一的這部作品沒有波瀾壯闊的場面,甚至人物角色都不多,就是一對出軌的男女最後情死這麼單一的情節。不過,細細讀來,可以看出渡邊醫生要告訴我們很多。

他想告訴讀者,愛與性的完美結合是人類對美的一種存在的執著追求,性是愛的結果,性只有以愛為基礎才是完美的結合,越是完美的結合越是距離美的境界越近。

他想告訴讀者,真正的情愛,在婚姻之中很難獲得。人生本身就是個悖論,人們追求的東西與實際生活之間、人們的夢想與現實之間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鴻溝。

他還想告訴讀者,應該讓自己的生命更加燦爛,重新喚回生物本應有的雌與雄的生命關輝,不要迷失人類的原點。

他更想告訴讀者,善和美、愛和性是無法互相替代的,真正的完美的統一是很難達到的,即使達到了也很難持久。

在我的眼裡,這部作品很簡單,沒有那麼多的高大上的意義讓我們這些凡夫俗子去費勁的理解。一言以蔽之,這部小說,就是講述了久木和凜子這對出軌的男女在外界的壓力下,帶著淡淡的無奈和憂傷,通過肉體的不斷接觸達到了愛的極致,然後一起悽美地從容殉情赴死。

久木和凜子出軌的原因很老套,正因為老套,所以也具有普遍性。

久木這一枚五十三歲的油膩中年男,是在自己被安排到閒職部門、事業沒有了上升空間的時候,遇到了顏值並不高但氣質端莊優雅的三十七歲的凜子時生出色心的。這個現象在心理學上很好解釋,就是一個無所事事、事業無望但精力還算旺盛、腰包裡還有餘錢的中年男尋求外在刺激而已,說其好色有點過,就是空虛寂寞冷的日子難以打發然後去外界尋求一點溫暖和刺激。

凜子的出軌原因更落俗套,家庭不溫暖、沒激情,就像一杯溫溫吞吞的白開水,加之又沒有孩子牽絆和分散精力,她既感受不到愛,自己的愛也沒有一個宣洩口。

兩人走在一起是很正常的事情,水到渠成,順理成章,就像書中所定義的,並不是久木單方面的勾引,而是久木接近凜子時,凜子也正在尋求著什麼。

從上面的分析可以看出,二人並沒有什麼深厚的感情基礎,就是翻遍全書,也看不出他們為彼此做了些什麼用情至深的事情,有的只是賓館幽會、出租屋幽會、郊外別墅幽會……

他們給與對方的,是肉體,是性。

全書絕大部分篇幅是大量的對二人性愛活動的描寫,更多地是對性愛心理活動的描寫,詳細地不厭其煩地描寫了凜子是如何從一個像楷書一樣矜持、端莊、高雅的女人,一步步地在床上發展為對肉體的徹底淪陷、不能自拔、直至崩潰,直至在性愛的巔峰找到了可怕的死亡的感覺。

明明白白一句話,久木和凜子的感情,絕大部分來自於雙方的性愛。他們狂熱地擁抱、接吻、纏繞,緊緊地融為一體,在他們之間,“連空氣都沒有插足之地”。凜子徹底地解放了自己的身體,她享受著“簡直要把頭蓋骨都穿透了”的快感,久木也在把凜子送向快樂巔峰的同時,享受著另一種男人式的莫大滿足。

性是神秘莫測、外界無從窺測的東西,性確實是可以激發出濃烈的感情的,性也與年齡、外貌沒有什麼必要的聯繫。所以,五十三歲的久木和三十七歲的凜子,就在壓抑又刺激的出軌的性中,激發出了無與倫比的愛意。

這愛濃烈到什麼程度?濃烈到去殉情。

其實久木和凜子要想走在一起成立家庭,並沒有特別大的阻力。久木家沒問題,妻子、女兒都早有準備和默契。凜子那也沒有多大的阻礙,雖說她丈夫堅決不和她辦理離婚手續,但人家已經有新人,也沒有限制凜子的自由,至於凜子母親的反對,只不過是一個階段的暫時罷了。

可二人還是選擇了情死,實實在在地任性了一回。

書中也有兩個情死的例子。那兩個例子不是虛構,而是現實版的。

一個是1923年日本著名作家有島武郎和女記者波多野秋子在輕井澤雙雙上吊殉情,當時的有島武郎四十五歲,妻子已去世,留下三個幼子。秋子三十歲,沒有孩子,是個有夫之婦。兩人的殉情確實任性,特別是有島武郎,扔下三個孩子,走得義無反顧。

一個是著名的阿部定情殺石田吉藏,因為深愛,所以殺害。印象最深的是石田的那句話:“為了你,我死也願意。”這不是裝模作樣的甜言蜜語,而是石田最真實地想法,這才是最驚人的。這二人的愛也大多是來自於性。

我覺得最悽美地還是渡邊描寫的久木和凜子的情死,兩個人在快樂的巔峰時刻,雙雙糾纏在一起,喝下了含有氰化鉀的紅酒,他們感到無比的幸福,用盡最後的力氣,在這世間留下了最後的對彼此的呼喚和絕唱。

很完美又悽美的殉情,美得就像兩朵泣血殷紅的並蒂杜鵑。

網上流行一句話很有意思:“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有趣的靈魂萬里挑一。”其實,生理學家們明白,真正在肉體的結合中能夠達到巔峰、達到極致的男女(不是人們平常所說的高潮),也是萬里挑一。

可就是這對“萬里挑一”,為何還是用死亡這一殘忍的方式結束了呢?我覺得,久木和凜子的選擇,還是源自對性激發出的愛的不信任,對自己、對對方都不信任,還有對能夠天長地久的愛情的不信任。

引用凜子的幾段話,就完全可以看明白其內心對未來兩人感情的惶恐和擔憂。

“歲月太可怕了。再過十年或二十年之後,人的感情都會改變吧?”

“你早晚也會厭倦我的。”

“即使你不厭倦我,我也可能會厭倦你的……”

“我們現在是最高點,今後不論在一起多久都只能走下坡了。”

凜子的意思很明確:男人會變心,女人也可能心猿意馬。即使是情投意合、海誓山盟的愛情,也可能在歲月的侵蝕下土崩瓦解。

那就在最高點一起結束吧!這就是兩人情死的理由和邏輯。

按照這一邏輯,我們都不要去追尋什麼生死不移的愛情了,都在最高點來一杯紅酒加氰化鉀吧。這顯然是一個極其極端的悖論。

因為,僅僅靠性激發出來的愛,真的是很難長久。靈與肉的結合,靈魂的高度契合和吸引,才是感情得以持久的“保鮮劑”。

肉體的快樂很直接也很快捷,但來自肉體的快樂必然受到肉體的限制。

肉體會衰老。就像凜子擔心的,“我也要上歲數的,一天天變成個老太婆。”肉體會不再嬌豔,肉體會不再有性能力,性沒了,還拿什麼去激發愛?

外貌會視覺疲勞。再美的東西看多了,也會有審美疲勞,這與品德無關。而且熟悉感會無情地衝淡新鮮感,減少刺激感。很多家有嬌妻、美妻的男人還會出軌,除了別的原因,與審美疲勞也不無關係。

那個“包子理論”就很殘酷。飢餓的人吃第一個肉包子很香、很滿足,吃第二個也不錯,吃第三個飽了,吃第四個撐著了,吃第五個厭倦了,吃第六個就再也咽不下去了。香噴噴的肉體的“包子”,你能吃幾個?

馬思純曾深夜在微博發文感慨:“皮囊的相愛永遠無法與靈魂的相愛相提並論。前者很容易,後者看福氣。”的確,靈魂的伴侶永遠是人們孜孜不倦的嚮往和追求。

我仔細研究過很多對金婚、鑽石婚的伴侶,發現他們幾十年相濡以沫的恩愛,來自在漫長的時光中把對方融入了自己的血肉的契合。這種融入,是靈魂的融入,而絕不單單是肉體的吸引,愛對方,已經成為彼此的習慣,不需要刻意為之,也不需要精心營造,只需要一舉手一投足、一個眼神、一句問候,那陳年的愛的酒香就會四溢,淺醉了彼此的歲月。

找到靈魂契合的伴侶很難,需要運氣,需要磨合,更需要付出。就連那位發出“哦!原來你也在這裡”的張愛玲,不也是隻能揹負著渣男的背叛在異國他鄉孤老終生嘛。

我們都在苦苦尋找自己的愛人,尋找自己的樂園。久木和凜子是拿肉體去尋找,所以最後得到的只有失去,只有巔峰時刻的死亡,因為他們也不相信,性激發出來的愛會長久。

真正達到性和愛的高度完美統一很難、很難,但我們只有啟程,去尋找,才有可能找到屬於我們自己的樂園。

失樂園:性激發出來的愛,連自己都不相信會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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