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藝復興、啤酒廠與文學社



作者=米卡•裡薩寧(Mika Rissanen)

來源=選自《24品脫的歷史:啤酒與歐洲》一書


������������������

人們很早就發現發芽的穀物會發酵變甜。啤酒的歷史與人類耕種的歷史一樣久遠。考古學家們一致認為,大部分出土的陶壺中都曾裝著精心釀造的啤酒,而非無意發酵的麥芽糊。早在公元前4000年,蘇美爾人就描述過啤酒的飲用,在公元前3000年就留下了用發芽的穀物和清水釀造啤酒的最古老的指示。公元前18世紀的《漢莫拉比法典》(Codex Hammurabi)第108條規定,啤酒的價格參照穀物的價格,收取過高費用即高於相應數量穀物價格的地主應被溺斃。在法老統治下的古埃及,葡萄藤曾蓬勃生長,啤酒則被認為是酗酒者的飲料。當埃及文明傳到古希臘時,希臘人把啤酒視為絕對的野蠻之物。羅馬人也是如此,羅馬人把大麥用作動物的飼料,而用大麥釀造出的啤酒自然也就成了不入流的飲品。公元1世紀,羅馬歷史學家塔西佗(Tacitus)在其著作《日耳曼尼亞志》中強調了南歐文化中長期主導的思想根基:啤酒不是上流社會的飲品。到今天,古代對葡萄酒歐洲和啤酒歐洲的劃分,早一定程度上仍清晰可見。古羅馬帝國的核心地區仍是以喝葡萄酒為主,其他那些被尤里烏斯·凱撒和塔西佗說成是喝啤酒的國家——英國、比利時、日耳曼和北方民族,仍在喝著啤酒。可以確定的是,啤酒,這一先天就帶有平民DNA的飲品貫穿了歐洲的歷史與文化。

—米卡•裡薩寧

農民畫家和酒館畫家

許多藝術家都從啤酒中尋求靈感不管是個人享受,還是在對畫作圖案的選擇上。對啤酒的描繪在16、17世紀的尼德蘭畫作中扮演著重要角色。老彼得·勃魯蓋爾(Pieter Brueghel der Altere, 約1525—1569年)和阿德里安·布勞威爾(Adriaen Brouwer)帶著他們的啤酒主題畫作走進了藝術的歷史。他們沒有畫梨、蘋果和啤酒壺那樣古典式的靜物,而是生動地描繪了農民的慶祝活動和啤酒館裡的熱烈場景。

老彼得·勃魯蓋爾是佛蘭德文藝復興時期的著名畫家之一。他出生在今比利時與荷蘭交界處的林堡省,在安特衛普學習美術。在其繪畫生涯初期,他不僅在安特衛普也在意大利作畫,16世紀60年代初搬到布魯塞爾,之後他畫作中的諷刺風格發展到了極致。

在安特衛普居住時,勃魯蓋爾就把身邊農民的生活畫到了畫布上。搬到布魯塞爾以後,喝啤酒的景象就更多地出現在他的畫中。和其他許多文藝復興時期的畫家不同,勃魯蓋爾從不強調人華麗光鮮的一面。他畫作中常常有那些帶著渾濁的目光,看起來僵硬蠢笨的人物,這些人物有時在爭吵,有時因過量飲食鬆垮地躺在地上。藝術歷史學家們深入研究了這種風格,現在一般認為,勃魯蓋爾畫作的意義並不像他那時大多數”學者”們所說,是為了譏諷嘲笑鄉村人民相反,他正是想要諷刺這種普遍的道貌岸然。購買並讚賞勃魯蓋爾畫作的貴族們,擁有的是和圖上農民同樣的惡習,然而在雙重標準驅使下他們多數並不會承認這一點所以說,這些畫作基本上就是觀者自己靈魂的寫照。

儘管勃魯蓋爾有意識地用簡明的手法進行創作,他畫的布拉班特公國的鄉村景象和風俗仍被認為是非常寫實的。勃魯蓋爾尤其喜愛布魯塞爾西邊的帕約騰地區,常把這裡丘陵起伏的風景繪入畫中。富饒的帕約騰地區為布魯塞爾的市場和商店提供食物和飲料。此地區最有名的特產就是塞納河谷中釀造的傳統拉比克啤酒。那裡的拉比克啤酒使用野生酵母,而勃魯蓋爾也把這傳統的特產啤酒繪製到了木板上。

勃魯蓋爾在他的油畫《豐收》(荷蘭語De Oogst, 1565年)中,描繪了鄉村的工作和閒暇。畫作左側,鄉村工人在小丘般的麥田裡勞作,他們把小麥收割打捆。圖的右側則被正在吃飯休息的工人們佔據了畫面,盤子裡裝著穀物做的粥,有人從巨大的壺裡喝著啤酒,還有一個工人正在小憩。

文藝復興、啤酒廠與文學社


《豐收》(荷蘭語De Oogst, 1565年)

在油畫《農民的婚禮》(荷蘭語De Boerenbruiloft, 1568年)中,啤酒的角色也非常突出。在長長的婚禮餐桌邊坐著各種賓客,看上去他們似乎不太與鄰座交談,更在乎填飽肚子。坐在桌子一頭的一個有錢人卻覺得,人不應該只靠麵包活著,他正在做禱告,鄰座的修道士卻對著他牒牒不休。賓客們吃著米粥,從陶壺中暢飲啤酒。畫作背景處,可以看到一些衣著簡單的人站著喝酒,一位風笛樂師向菜餚美酒投去渴望的目光,一位僕人正往一個酒壺裡倒淡色啤酒。藝術學家們認為,這幅油畫象徵性地參考了《迦拿的婚禮》(die Hochzeit zu Kana),勃魯蓋爾諷刺了和他同時代的人只顧自己的利益,看不到身邊的精彩。

勃魯蓋爾的另一幅展示啤酒的畫作《農民的舞蹈》(荷蘭語De Boeren dans, 1568年)最為熱情洋溢,農民們在一排商店旁邁開腿歡快舞蹈著。除了舞蹈以外,還有一個重要部分就是圖左側坐在酒館前的一堆人:幾個喝啤酒的人揮動著雙臂,要給樂師一點喝的;一個人強行去親吻他旁邊不情不願的男人;一個人站在酒館牆邊在“放水”。天色漸晚,其中一些喝酒的人看起來昏昏欲睡。

文藝復興、啤酒廠與文學社


《農民的婚禮》

勃魯蓋爾千1563年結婚,他的兩個兒子同樣也成為畫家:彼得(人稱小勃魯蓋爾)千1564年出生,揚千1568年出生。雖然老勃魯蓋爾在生前就成為有名的藝術家,但人們對他的個人生活卻瞭解甚少,而且他早逝(享年44歲)的原因也不為人知。

關千勃魯蓋爾喜好的啤酒口味沒有相關的歷史記錄,不過關千另一位佛蘭德巨匠-阿德里安·布勞威爾的喝酒習慣,可是有不少趣聞逸事。在他身上正印證了那旬拉丁俗語“姓名決定職業”,布勞威爾這個詞在荷蘭語中正是指農民這個職業。不過,有可能這個名字並不源自其祖先的職業,而是指其祖先在法國西北部的拉布呂耶爾的居住地。

布勞威爾千1606年出生在佛蘭德的城市奧德納爾德(Oudenaarde),17歲時離家到阿姆斯特丹一座對藝術生涯有無限可能的城市。他很快成名,不僅因為他是天才畫家,也因為他是阿姆斯特丹和哈勒姆(Haarlem)酒館的常客。雖然他通過畫畫賺得很多,但他的生活方式導致他長期負債。柯尼斯·德·比耶在他的墓誌銘上寫道:“他畫得很慢,錢都拿去喝酒虛度,成天在小酒館中,一邊大笑一邊吞雲吐霧。"

在墮落粗鄙的“小酒館”裡,布勞威爾也找到了他畫畫的靈感。1631年到了安特衛普之後,他的生活方式沒有任何改變。他擁有一幫追隨者,而酒館成了他第二個家。打架鬥毆、玩牌吸菸還有喝啤酒,都是他創作的中心主題,布勞威爾描繪了鄉村的農民酒館和城市裡的大酒館。這些酒鋪都是用深色木板裝修的,直到今天,人們在荷蘭仍能看到這樣的"棕色酒館”。他畫作中的內容是深色的,連啤酒也是深色的。畫中出現的應該大多是佛蘭德棕色艾爾啤酒,荷蘭語稱“"。在畫家的故鄉奧德納爾德,今天還有一家叫作“羅馬啤酒廠”的在運營,他們生產一種用畫家阿德里安·布勞威爾命名的啤酒。當然,是棕色艾爾啤酒。

在布勞威爾的作品中,模糊的主題和細膩的繪畫手法之間有一種微妙的矛盾。深色灑館中,人物的臉部表情佔中心位置。比如在油畫《抽菸的男人們》(荷蘭語Mannen roken, 1636年)中,一個男人縱情高舉酒壺,第二個男人正用手指搏鼻涕,第三個男人望著前方微笑,剩下兩個男人專心致志地吐著菸圈。在油畫《小酒館裡》(荷蘭語In der Taverne,17世紀30年代)中,一群人坐在桌旁圍著一杯棕色啤酒狂歡。

這樣的生活方式讓人付出了代價。由千長期抽菸、過量飲酒和極差的營養,布勞威爾的心臟很衰弱,千1638年停止了跳動,年僅31歲。因為沒有財產,他起先被埋在公墓,後來藝術家公會成員將他的墓遷至安特衛普的加爾默羅修道院。在他的墓碑上寫的死因並不是心臟病發作,而是"貧窮”。

並不是所有酒館畫家都英年早逝。除了勃魯蓋爾和布勞威爾以外,小大衛·特尼斯(David Teniers der Jungere, 1610-1690年)和阿德里安·範·奧斯塔德(Adriaen van Ostade, 1610-1685年)也是以啤酒主題而聞名的。這四位畫家奠定了尼德蘭畫派的基礎:在世俗生活中取材。

佛蘭德畫家特尼斯的畫作,在一定程度上結合了布勞威爾和勃魯蓋爾的啤酒主題。他有時會畫深色調的酒館,比如《把手肘放在桌上的抽菸者》(荷蘭語Roker scheve zijin elleboog op een tafel,1643年)。他的其他畫作則像勃魯蓋爾的手法,用鮮明的色彩展示喝了啤酒狂歡舞蹈的農民。而荷蘭畫家範·奧斯塔德喜歡描繪喝啤酒的人的日常情景,他最有名的一幅畫是《農莊前的小提琴手》(荷蘭語Violist voor een boerderij,1673年)。

文藝復興、啤酒廠與文學社


《酒館裡的自畫像》

這四位啤酒畫家的一個共同點就是善千描繪細節。如果比對他們的作品,可以清楚地看到荷蘭各地區不同的啤酒文化。在荷蘭阿姆斯特丹周邊和佛蘭德的安特衛普,人們比較喜歡喝深色啤酒。在布魯塞爾和布拉班特,人們則更常喝淺色拉比克啤酒和小麥啤酒。此外,日益富裕的生活狀況也清晰可見。勃魯蓋爾畫的16世紀的農民從無花紋裝飾的陶壺裡喝酒。接下來的一個世紀裡,在鄉村酒館出現了帶把手的陶壺,在城市灑館則可以見到帶蓋子的木質酒壺,在中層階級經常光顧的酒館裡出現了笛狀的啤酒杯。大衛·特尼斯在《酒館裡的自畫像》(荷蘭語Zelfportret in de taverne,1646年)中就舉著這樣一個啤酒杯,他臉上放鬆、滿意的表情充分說明,他十分享受這種偶爾為之的藝術家生活。

哥本哈根的啤酒美第奇家族

文藝復興、啤酒廠與文學社


新嘉士伯美術館

雅各布·克里斯蒂安·雅各布森躺在名為"奎里納萊宮”酒店的房間裡,沒有了意識。這位釀酒廠的擁有者在家族度假時在羅馬染上了感冒,幾周後病情惡化。1887年4月30日,醫生己對這位75歲的百萬富翁的病情束手無策。他的兒子卡爾及其妻子從希臘的旅行中趕回來之後,老人醒了過來,開始模模糊糊地說話。突然他清楚地說到了嘉士伯基金的所有權問題,但很快便又昏了過去。“父親,看到我,你高興嗎?“當老雅各布森再次甦醒後,卡爾這樣問道。父親回答說:“你怎麼能這麼問?我當然高興看到你。”據在場的人說,這就是他最後的遺言。

卡爾的懷疑不是沒有原因的,因為他們的父子關係很糟糕。1847年父親成立釀酒廠,並用他當時5歲兒子的名字“carl"(卡爾),將灑廠命名為"carlsberg"(嘉士伯)。父親的陰影一直伴隨著卡爾,而卡爾一直努力要擺脫這個陰影。青年時代,卡爾試著要跟一個父親反對的女孩結婚,未果。不到30歲他就在父親的釀酒廠負責一個部門,但他卻是個固執的下屬。卡爾和父親在19世紀70年代變成了競爭對手。他們相互比較產品數量,也比較啤酒的品質-最後甚至比較起誰是更闊綽更有聲望的資助者。曾有差不多六年的時間,父子倆沒說過一旬話。

1871年,嘉士伯釀酒廠擴建了一部分。老雅各布森打算讓這個擴建部門專注千上層發酵啤酒的生產:艾爾啤酒和波特啤酒,但雄心壯志的卡爾卻另有想法,他相信自己嗅到了時代的潮流。丹麥經濟的快速發展和都市化,使19世紀70年代對啤酒的需求大大增加,但人們並不傾心於上層發酵啤酒,而是更喜歡窖藏啤酒,即一種用巴伐利亞方式下層發酵的啤酒,而這種啤酒正是他父親釀酒廠專精的。卡爾想在這一市場有所作為。

他領導的新部門的產品,很快就達到他父親管理的老部門產品的水平。老雅各布森開始擔心起來,他覺得卡爾重量而不重質。根據父親的說法,嘉士伯這個品牌名下賣兩種完全不同的啤酒,而只有其中一種達到了質量標準。在老雅各布森看來,長時間的冷藏對啤酒的質量是絕對必要的,但卡爾卻認為,窖藏時間可以縮短,這樣節約了冷藏空間就不會耽誤生產。兩人的意見分歧也在千,嘉士伯啤酒是否應該主要以桶裝銷售(老雅各布森說的”就像一直以來的這樣")'或者也應該以瓶裝銷售(這是卡爾的主張)。

老雅各布森是一個有原則的人。幾十年來,他一直把部分財產用千慈善和藝術。在政治上人人都知道他是民族自由黨派的支持者。對啤酒釀造,他有兩點原則:生產過程必須以科學知識為依據,釀酒廠不能無限制地擴張。酒廠必須保持一定的規模,這樣他才能親自監督所有工作。他希望,卡爾也能在生產中遵循這些原則。

擴建部門的生產量在19世紀70年代間達到了主廠的生產量。1879年,老雅各布森提出,卡爾應該將每年的生產量限制在四萬桶,並在其啤酒的營銷時放棄使用嘉士伯的名字。他還說,如果卡爾不願慈,可以把擴建部門從他手中買下來,然後分開經營。這點燃了戰火。嘉士伯釀酒公司的兩個部門從此開始公開競爭,不論是產品生產量上還是價格上。

兩人後來約定,卡爾建立自己的釀酒廠,而擴建部門兩年內重回父親的控制之下。儘管有了這類休戰約定,但兩人之間還是衝突不斷。卡爾想把自己的釀酒廠命名為新嘉上伯(ny&carlsberg),但老雅各布森認為嘉士伯這個名字只屬千自己。最終,政府相關部門決定站在卡爾這一邊。兩人的爭鬥朝越發荒謬的方向發展。隔開兩間釀酒廠的路,叫“聯盟路”(丹麥語Alliancevej),但既然聯盟出現了裂縫,卡爾就想把這條路根據著名化學家的名字改名為“巴斯德路”。在嘉士伯實驗室裡工作的科學家埃米爾·克里斯蒂安·漢森,在他的日記中寫道:“這兩個瘋子豎起的牌子越來越大,因為兩個人都想遮住對方想要的街道名。"

1882年,老雅各布森立遺囑把他的遺產都留給嘉士伯基金,造成兩人最終決裂。卡爾派了兩輛滿載的馬車到父親房子前,車上裝的是他這些年從父親那兒得到的禮物:書籍、傢俱和藝術品,他不想有任何東西讓他想起這個"剝奪了自己兒子繼承權的男人"。老雅各布森在給一個朋友的信中寫道:“我的晚年蒙上了一層厚重的陰影。"

雅各布森父子是很相像的,兩人都固執,有相同的野心。但卡爾易怒,而他父親據說是不發脾氣的。在某種程度上,他們的個性對做生意是很有利的。但他們也有另外一面:對社會問題和藝術的興趣。令人驚訝的是,在這一領域的競爭似乎讓父親尤其受傷害。

兩人都很愛羅馬。1862年卡爾20歲時,他們在羅馬待了近兩個月,參觀了許多博物館、名勝和私人藝術展。雖然這次旅行給卡爾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但他後來還是把全部精力放在了生意上。老雅各布森作為藝術愛好者,在公眾中名望極高。除了積極投身慈善事業,他還促進了城市美化建設,購買收藏丹麥和外國藝術家的作品,承擔了修復胖特烈堡的大部分費用。胖特烈堡是文藝復興時期的重要城堡,裡面的一座小教堂是丹麥國王加冕之處,城堡千1859年在一場大火中被燒燬。

1879年卡爾成立了阿爾貝蒂娜基金,為公園裡的雕塑提供資金。老雅各布森感到這是對自己領域的傷害。這話聽起來非常矛盾:儘管父親不希望他的兒子作為藝術資助者,和他做一樣的事,但當卡爾在購置藝術品上另闢蹊徑時,他才覺得受到了侮辱。卡爾很欣賞當代的法國雕塑家,而他父親卻對其不屑一顧。

在家庭內戰的時期,19世紀80年代中葉父親經營著原來的嘉士伯釀酒廠,而卡爾1882年成立了新嘉士伯公司。和自己謹慎的父親不同,卡爾在購置藝術品時,完全不考慮公司的財政狀況。他對雕刻藝術尤其感興趣,認為雕刻可以最好地呈現人體的不同狀況。他毫無規劃地收集丹麥及外國的雕塑,不管是古典時期的還是19世紀的作品。到1882年,他的第一個陳列樓很快就放滿了,到1885又一次擴建。同時,新嘉士伯釀酒廠失去了市場競爭力。父親對兒子的狂熱十分不滿,認為這都是在揮霍金錢。

1886年秋天,兩位雅各布森終於握手言和(不過嘉士伯和新嘉士伯直到20年後的1906年才最終合併)。為了重新聯絡感情,父子兩人決定第二年春天帶著家人去羅馬旅行。卡爾想順道去意大利和希臘購買藝術品,老雅各布森則打算安靜地在永恆之城的畫廊與花園裡閒逛。但事與願違,一場羅馬的春雨過後,老雅各布森患了感冒,一病不起。

儘管有那些年的衝突,卡爾還是真誠地悼念了自己的父親,父親的影子卻仍然揮之不去,只是用另一種方式伴隨。在父親去世之前,卡爾收藏各種雕塑,但1887年之後他就幾乎只對古典作品感興趣了一這也是他去世的父親所看重的時期。

父親去世後幾周,卡爾認識了德國考古學家沃爾夫岡·赫爾比希(wolfgang helbig),之後的25年他都是卡爾的藝術品採購人。赫爾比希問卡爾對哪種藝術感興趣,卡爾提到了一個典範,即路德維希一世建立的慕尼黑古代雕塑展覽館:“如此精美、多樣和極富教育意義的雕塑展覽在此達到了頂峰。在哥本哈根幾乎什麼都沒有,所以我們想從任何地方開始都行。“第二年秋天,十八座羅馬皇帝的半身雕像就運到了哥本哈根,之後越來越多:希臘軀幹雕像、伊特拉斯坎石棺及其他羅馬頭像雕塑。幾十年間,赫爾比希為卡爾採購了955件古典作品。

19世紀末,新嘉士伯美術館竣工。哥本哈根因此一躍成為藝術城市。卡爾·雅各布森被譽為“新一代梅塞納斯”。梅塞納斯是一位古羅馬藝術愛好者,他的名字後來發展成“,意為藝術資助者。由千雅各布森父子對慈善和文化廣泛的投,入將他們與15世紀把佛羅倫薩(florenz)建設為藝術之都的美第奇家族相提並論,也許更為合適。美第奇家族的粗擴與激情,似乎也與雅各布森父子的性格不謀而合。

牛津大學最奇幻的酒吧小團體

文藝復興、啤酒廠與文學社


跡象文學社(the inklings)成員

紳士俱樂部是英國文化的一個傳統元素。上層社會的男人們聚集在俱樂部房間,外面的人不許進入。他們用符合一個自由人尊嚴的方式打發時間:安靜地談話、讀報、享受高貴的飲料,以及玩某種需要腦力勝過體力的遊戲。入會通常受到嚴格的限制,而且大部分俱樂部連客人都不歡迎。

與私密性強的俱樂部相反,不列顛島上也有公共聚會的百年傳統即英式酒吧,或俗稱的酒吧。任何人都可以進入酒吧,行為和衣著不像私人俱樂部那麼正式。

英國在兩次戰爭之間的時期仍是階級社會,其中貴族、商人、軍官或科學家不算酒吧的常客。當然也存在例外。牛津大學校區邊的"鷹和小孩“酒吧成立於17世紀,除了學生以外,教授們也能在此消除身體和心靈的疲勞。約20年中,這個酒吧的常客裡有一個文學討論小組,他們每個週二上午都在一個小隔間內談論文學和其他主題。這個小組自稱為跡象文學社(the inklings),成員主要有《魔戒》的作者約·翰羅納德·魯埃爾·托爾金(J.R.R.Tolkien)以及《納尼亞傳奇》之父克利夫·斯特普爾斯·路易斯。

文藝復興、啤酒廠與文學社

"鷹和小孩"酒吧

托爾金與路易斯的第一次碰面是在1926年5月,當時34歲的托爾金是古英語學教授,27歲的路易斯是英國語言與文學的大學講師。客套的熟人逐年發展成了親密的朋友,因為他們都發現對方對古老的傳說感興趣。他們相互評論對方的研究和文學文章,不過兩人真正緊密的合作,是由路易斯1932年搬到牛津的哥哥瓦倫(Warren Lewis)促成的。這位平易近人的兄長在一個週日的早晨偶然走進弟弟的書房,加入了路易斯和托爾金的文學談話。瓦倫為兩人的討論帶來了全新的觀點,由千意見交換延續了很長時間,他建議去附近的“東門“酒吧吃午餐喝啤酒。

很快地,談話圈裡就加入了一些來自牛津文學界的新成員,開始了固定的模式。每週四晚上,一些成員聚集在路易斯在莫德林學院的房間裡,像路易斯寫的那樣"喝啤酒,聊天,有時候還共進晚餐"。週二上午,大家會在“鷹和小孩“酒吧見面,會面常常延續到中午。這間酒吧也有個暱稱“鳥和寶寶”,酒吧根據英國傳統風俗由許多小房間組成,室內主要是深色木頭的裝飾。如果這個固定酒吧出於某種原因沒有位子,那週二的聚會就會改到“國王手臂"灑吧或者“小羊與旗幟“酒吧。

聚會是非正式的,參加者和談話主題都不會記錄下來。不過,參加者的日記和信件反映出了當時的主題。有時候看起來最重要的只是去見朋友。托爾金就1944年10月他進入酒吧的情形寫道:“我很意外地發現了傑克(路易斯)和瓦尼(其兄瓦倫)已經坐下來了。這一次不缺啤酒了,酒吧裡又變好了。我們的談話相當的熱烈。"

在教授們的圈子裡,紳士俱樂部的精神繼續存在。雖然跡象文學社在一個公共場所聚會,但這還是一個封閉的小組。海軍軍官詹姆士·鄧達斯·格蘭特回億道:“我們坐在一個小的隔間裡,這裡冬天燒著一個舒適的壁爐。拉丁俗語在空氣中飛來飛去,人們還引用荷馬的原文。”他們對其他酒吧訪客的評論並不關心,誤入房間的客人會被客氣地請出去。如果有人明確地想加入作家小組,當然也不會被揭出去,但旁觀者會被非常冷淡地對待。大家也不太願意讓成員帶客人來。托爾金有幾次被斥責,就因為他違反了跡象文學社的原則。只有事先跟其他人約定好,才能帶客人來。

從1933年到20世紀40年代末,跡象文學社每週聚會一次。路易斯兄弟、托爾金和羅伯特·哈佛醫生是小組的核心,幾乎每次都到場,其他聚會成員會不斷變化。幾年後,小組有約二十名成員,但大部分聚會到場人數不到十人,其中沒有女性。

聚會時,小組成員會朗讀自己正在寫的文章,然後互相評論,但他們也討論普遍的文學主題。看起來常常是在論述科學寫作與虛構小說之間的關係,這也闡釋了小組與牛津大學的緊密聯繫。並不是所有成員都是作家,儘管對文學和神話的愛好是把大家聯繫在一起的原因。許多人是文學或語言學家,但也有人是歷史學家,小組中還有一位軍官和一位醫生。在路易斯書房的會面以主題討論為主,而週二在酒吧的相聚則更自由。美國作家內森·斯塔爾(Nathan Starr)在回憶他訪問牛津時說道:“我走進酒吧,在吧檯點了一杯啤酒之後,被帶進了一個房間,這是酒吧老闆為路易斯和他的朋友們預訂的。酒吧裡的談話相當平常,我不記得曾有過一個嚴肅的辯論。那是一群有相同職業和愛好的男人們之間非常不拘禮的友好談話。"

文藝復興、啤酒廠與文學社


跡象文學社的文學愛好主要在於故事、傳說以及神話史詩文學。兩位領軍人物路易斯和托爾金都在20世紀30年代構思了一個發生在幻想世界的故事。1937年托爾金出版了處女小說《霍比特人》。一年之後,路易斯的太空三部曲第一部《來自寂靜的星球》出版。兩部作品的手稿都在“鷹和小孩“酒吧的方桌旁朗讀過,他們後來的作品草稿同樣也是這樣。

托爾金的《魔戒》三部曲(寫千1937年至1949年,出版千1954年至1955年),路易斯的突破之作《地獄來鴻》(1942年)以及查爾斯·威廉姆斯(Charles Williams)的幻想經典作品《萬聖節前夜》,都在酒吧裡找到了他們的第一批聽眾。路易斯在回憶錄裡坦率地承認,在跡象文學社裡的談話和批判,對他的寫作發展有著決定性作用。在那些年,他也會把年少時腦中的幻想世界寫出來,這些想法在1950年到1956年形成了納尼亞系列。路易斯寫道,托爾金對批判免疫,不過他也提到,他這位同事是出了名的剋制和隱忍,激動的時候偶爾會”大聲地用古英語說話”。

不過,小組的反饋還是會影響托爾金。他思考很久之後才撰寫了《魔戒》的尾聲,之前寫過兩個版本,跡象文學社裡的人都不喜歡。之後托爾金對他的決定後悔了,尾聲的一個版本,出現在其子克里斯托夫整理出版的《中土世界的歷史》中。

文藝復興、啤酒廠與文學社


電影《霍比特人》

跡象文學社定期的聚會到20世紀4年0代未逐漸變少,1949年10月這樣的聚會就結束了。這個文學圈子之後也偶爾在“鷹和小孩“酒吧會畫出席者都不固定。1962年,他們聚會的隔間”兔子房”在修驀之後與酒吧主房合併,跡象文學社開始尋找一家新的聚會酒館。他們不需要從習慣的道路上偏離太多,新的聚會點是聖吉爾斯街對面的“小羊和旗幟“酒吧。

在酒吧這些年,不僅路易斯和托爾金修訂了書裡的結構和內容,就連啤酒也在書中扮演重要角色。比如《魔戒》裡描寫的,村莊布理的"躍馬”旅店裡的佈置就和牛津的酒吧相同:"弗羅多的眼睛剛一適應了光線,他就意識到,旅店的大酒廊裡聚集了許多各種各樣的群體。照明的主要是熊熊燃燒的壁爐火,因為天花板橫樑上的三盞吊燈很昏暗,被煙霧籠罩著。"

托爾金描繪的中土世界裡,喝啤酒的人同樣也是底層的霍比特人和矮人。托爾金本人偏愛艾爾,但霍比特人除了艾爾也喝波特和蜂蜜酒。比爾博·巴金斯的酒歌裡唱到了啤酒的卓越描述與艾爾啤酒相符:

一個老酒壺,

一個快樂的酒壺

灰灰地立在灰色的山坡上。

那裡的人把啤酒釀得這麼棕亮,

就連月亮之神都來張望

然後久久地躺在地上,無比酣暢。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