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來自網絡
蘇北平原的三月，正是桃花紅、梨花白、菜花黃的時節，尤其是村前村後渠畔溝頭，那些或如帶似練或繁花如河的油菜花，春風過處，潺潺流動，給鄉村塗抹了亮麗的黃色記憶，靚花搖曳，滿地成詩。
此刻，環顧詩意盎然的三月鄉村，一種久違的情愫驀地湧入心頭，親切而激動。其實三月的鄉村，不僅風光旖旎，流淌著詩意，而且美食遍地。
薺菜、白蒿子、薄荷、榆錢子……當然，這一切都不能與香椿芽相提並論，香椿芽憑藉獨特的滋味醉人味蕾。這時節，正是品嚐香椿芽的最好時候，嫩紅嬌豔楚楚動人的葉芽，裹挾著春天的氣息，流動著新生命的鮮嫩，曼妙地在大千世界裡欣然舞動。
我們在柔風暖陽裡，走進鄉村嚐嚐這春天的鮮美，實在是一種美妙的享受：吃的是時令的流轉，吃出的是鄉村古樸的記憶，品嚐的是滋味的新鮮與新奇，緬懷的是鄉愁與美麗的童年的氣息。
昨天，在農貿市場看到不少賣香椿芽的攤位。看著鮮嫩、美觀的香椿芽，我欣喜若狂，垂涎欲滴，我馬上掏出10元錢，買4把，賣香椿芽的大姐，笑著說：“你今天是我的第一個買主，又要得多，本來10元4把，我給你再搭1把。”我連忙答道：謝謝！真的感謝“大姐”的慷慨。這就是自產自銷的農戶的質樸與善良，要是在城市裡那些坐地固守的商販一定會斤斤計較。
最讓人感動的是我在付錢時一張拾元的票內夾裹了一張一元的紙幣，我已經牽著自行車走出了幾步，“大姐”突然喊道：“哎，哎，回來，別慌走！”我吃了一驚：“我的紙幣是假錢？”誰知道人家是退給我多付的錢。
一元錢，在今天實在微不足道，然而，不貪圖這不該得的一元錢，體現了一個生意人的金錢觀，著眼於人品就意義非凡。這與城市裡那些攙糠使水缺斤短兩的奸詐商販相比，我真切地感受到故鄉人的厚道與淳樸。
看著新鮮的香椿芽，我心裡美滋滋的。當天的晚飯，我就做了香椿芽炒雞蛋，香椿芽拌麵條，香椿芽拌豆腐，呼嚕嚕一碗麵條和那盤香椿芽炒雞蛋就進了肚。吃的時候我自己都覺得好笑，猶如得了相思病，不，是香椿芽病，那樣的喜歡，那樣的痴迷，那樣的陶醉。
汪曾祺曾說人生“一定要愛著什麼，恰似草木對光陰的鐘情。”我對香椿芽的感情是從童年培養的。我的老家院子的後面有一大片空地，奶奶把它拾掇成了菜園。其中周圍的籬笆大多是香椿樹，香椿芽樹的生命力真強，每年都會隨著地下根的延伸，生長出一些幼小香椿芽樹。
大大小小的香椿樹，在我童年和青春的版圖上，晃動成了一道如詩如畫的風景。我的奶奶特別喜歡香椿芽的氣味，在她老人家的薰陶下，我也對香椿芽情有獨鍾。那時候，她老人家主要的任務就是看管我們堂兄弟幾個。
當時，故鄉人的生活還很貧窮，以地瓜和玉米為主食，用這兩種糧食做成的飯，實在難以下嚥。幸虧奶奶變換著手法用香椿芽調和我們的胃口，於是，香椿芽成了我們童年記憶裡最美的食物。
時間來不及，奶奶就用最簡單的做法做香椿芽菜。把香椿芽在開水中焯一下，然後切碎，灑點食鹽，拌點醋，或者用醬油一拌，那些用地瓜做成的黑色電光窩頭或者用玉米麵做的黃色窩頭，蘸著香味獨特的香椿芽，立馬成了好吃的美食，只吃得滿嘴香椿芽的濃濃的香氣，手上、臉上，甚或身上都滿溢著一種強烈的特殊香氣，隨著肢體的移動在空中嫋嫋地飄逸，宛若今天時髦女郎的高檔香水，人過流香，香氣縈繞。
如果時間寬裕，奶奶則對香椿芽做出更多花樣的美味。那時候雞蛋是貴重的營養品，只有嬰兒和有病的人才能偶爾吃，一般人家平時是不用香椿芽炒雞蛋的。不過，在我的記憶裡，每年的清明節也是可以吃一頓香椿芽炒雞蛋。
當時鄉村的日子是清苦的，可是奶奶總有辦法把困難的生活，調出讓我們喜歡的滋味。奶奶的香椿芽拌豆腐，美得讓人心動：焯過水的香椿芽，由紫紅色變成了翠綠色；白嫩的豆腐猶如凝脂，華潤而光亮；香椿芽切成細條狀，豆腐切成一個個小方塊，然後灑上食鹽，加點醋，澆點醬油，把香椿芽和塊狀的豆腐攪拌均勻，裝盤就可以大快朵頤了。
望著翠綠和瓷白相間的菜餚，聞著淡淡的豆腐的清香和濃濃的香椿芽的氣息，在貧窮的歲月裡不禁食慾大振，似乎打那以後再也沒有吃過那麼好的美味。
當然，最好吃的還是奶奶做的油炸香椿芽。香椿芽焯水後，不再動刀，保持香椿芽的自然形態，然後把香椿芽塗抹上面糊，如果麵糊里加個雞蛋味道更美，把蘸上面糊後的香椿芽，放在油鍋裡炸。
這樣做出的香椿芽，金黃，濃香，美觀，簡直就是色、香、味俱全的藝術品。我們兄弟幾個爭相品嚐，酥脆爽口，猶如稀罕珍貴的糕點上品，醉了味蕾，醉了童年。
平生最愛香椿芽的香，香椿芽的香，是一種獨特的香，是帶著鄉村原生態的質樸的醇香。離開老家幾十年了，可故園籬笆旁的大大小小的香椿樹，一直生長在我的夢中；奶奶已經去世多年，受她老人家的影響，香椿芽一直是我的最愛，奶奶做的香椿芽，是我吃到的最好的美食，一直是我對故鄉對童年最執著的懷念；每年清明節到祖墳祭奠，我都在心中默唸：願天堂裡滿是香椿芽樹，以滿足奶奶對香椿芽美味的喜愛。
我們常說：物是人非，人不在，舊物還在。然而，在我的老院子，大大小小的香椿芽樹也沒有了。時間塗抹了細節，所有的童年和青春裡那些樹的背景都已經淡去。可是，那片土地，那個院牆，那些新生的樹木、花草，密密匝匝，長滿了敏感的神經，所有的觸摸，都是聲音，盡是影像，滿是回憶。
鄉村裡我的故園，香椿芽我的最愛，那些美妙的記憶宛若翩翩起舞的蝴蝶，一次次在我的夢境中徘徊。細細品味，在我的夢裡流淌著的是故土上香椿芽獨特的香淳，滿滿的鄉愁，濃濃的思念，深深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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